赵仪安手握着那半片衣角跌坐在地上,她的脸恰如冬日的雪。
漆黑一片的殿内,寒芒凌冽的剑对准了皇帝,赵桓口中不断喃喃自语。“为何生而不养,为何养而不教?”
“..抱..歉..”
白红相接,洒满了一地的露。
粗糙的指腹拂过脸旁,带走了仅存的温热,他僵硬的转过头,再次和她视线交汇。
赵仪安脸庞紧绷,她紧紧抿着唇,双眸如寒冰般射向赵桓,她想说些什么,可经历这一晚的折腾,身体实在撑不住,她身形像那残败的落花,沉睡大地。
依稀间,赵仪安看到赵桓朝她走来,这一年,她六岁,刚过完生辰。
记那年,赵仪安第一次在宫中撞到他,瘦小,沉默寡言这就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寂寞的宫中,猛地一下见到个陌生人,还和自己同龄,她的眼瞬间火热,不禁好奇起来,死死地拉着他,不肯放他走。她的目光不断巡视着眼前眼圈发红,异常沉默的少年,这炙热的目光仿佛将他看化,他的头猛地低下来,脸瞬间通红一片。
站在赵仪安身旁的宫女耐心地替她介绍,她这才知道,原来她还有个哥哥。
“可我已经有兄长了,既然你和我同日生,那我做你姐姐如何?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的!”赵仪安拍拍胸脯向他保证。
明明赵桓比她大,但她硬是不从,非要强迫他叫自己皇姐。忆起曾经少年的神情,赵仪安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沉睡的身体逐渐放松。
彼时的赵桓像只鹌鹑,双手被她牢牢握住,蜷缩着脖子不敢看她,她起了玩乐之心,偏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少年害羞的抽出双手,反被她握得更紧,他仰起头和她四目相对,她那双琥珀般的瞳孔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华彩,圆润的脸庞挂着狡黠的笑,让他忍不住卸下了心防,鬼使神差下,他点了点头。
“我还不知你名什么呢?”
“..赵..桓..”
.....
御龙殿的血案早已被侍卫收拾如新,干净的像赵桓的一场梦,只剩指腹的余温不停地提醒他,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伸出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庞,泪随着他的血液奔腾,咆哮。
辉月殿里,赵仪安双眼紧闭躺在床上,眼尾渗出的泪湿了枕间。
之后的日子,有了赵桓的存在仿佛真的变得不一样了,赵仪安心想,如果能天天和赵桓在一起,哪怕不让她做这个公主她也乐意。
赵桓站在高耸的宫墙下,他抿了抿嘴,不安的环顾一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迟疑道:“仪安,咱们真的要出去吗,要不要告诉姑姑一声?”
“费什么话。”赵仪安不屑摆了摆手,用力扒开堵住洞的碎石和杂草,哼,要是告诉姑姑,她还能独自带赵桓出门吗。
“呸,呸,呸,这里灰是真多”赵仪安随意抹了一把脸,伸手向腰间摸去“咦,我的帕子呢?”她小声嘀咕道。
赵桓一脸无奈的蹲下来,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像花猫一样的脸,生平第一次大笑起来。
赵仪安羞的双颊通红,沾满灰烬的手狠狠地摩擦在赵桓的衣摆上,她怒斥道:“不许笑!”
“行,行,仪安说什么就是什么。”见她此举,赵桓悄悄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这个洞的,我记得皇弟不是才刚进宫几个月吗?”
这句话问住了赵桓,这让他如何诉说?他又如何能告诉赵仪安,他像一缕幽魂在后宫中住了整整一年。
说他刚入宫,因为身份迟迟未定,被安排在偏僻的宫殿居住,下人们拜高踩低,常常给不够他的吃食,让他不得不每次趁黑天偷溜进御膳房后院,偷拿点晒干的果脯和干粮充饥,直到他在墙后躲避宫人时发现了它。赵桓有好几次都想一走了之,可是想了想身在寺庙的住持,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是他自己选的路,他既选了,就无法回头。
他像一株野草,深根在荒无人烟的大地上,这日子可真难熬啊,除了送饭的宫人,人们好似都遗忘了他。直至某日,他躲在墙后偷吃地瓜,偷听到了宫里娘娘要请净影寺的住持宣讲佛法,他像抓住了一束光,要找到住持,求他将自己带走,他后悔了,不愿再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呆了。
以为抓住一束光的他,最终还是破灭了,住持的身边站着的是另一个少年,他更沉静,眉间不带一丝波澜,不像他,在凡尘中扭曲挣扎。
遇上赵仪安,是他人生中的意外,亦或是另一束光的出现。
那夜,他坐在墙根后想了半宿,还是接受了未知的命运。
....
宫中流言蜚语总是层出不穷,皇后有心管理,终是无力。
赵仪安不解,跑去问母后,为什么宫人私下都在说赵桓不详,凑巧碰上赵桓在向母后请安,撞上她,他请安的手一顿,随后恢复如常。
这是赵仪安记忆里母后唯一一次严重的讲话。
当时母后满脸关怀望着她和赵桓,轻微地叹息从口中溢出,她身靠在床头,示意二人面对自己坐下,目光和她俩对上,她极其认真的询问道。
“仪安,你信预言吗?”
赵仪安摇了摇头,她不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
“桓儿呢?”
赵桓顿了顿,没有开口,他不知道。
“就像本宫身在高位,说的话再难听,落在下面人耳力就会变好听。所有的好与坏都是赐予,只能接受,不能反抗,这就是预言,预言代表权利。”
“你们记住,三人成虎,外人说的话理他作甚,自己心里有杆秤就行。”
因着身体不适,还没说上几句话,皇后便将二人打发出去。
檐下,八角风铃随风摇曳,徒留二人站在门外,赵仪安砸吧砸吧嘴没太品出母后的意思,而赵桓傻站在门外静静思索。
“嗯,怎么了?”赵仪安伸手拍了拍他,见他飘忽的视线转回,她有些好奇的询问“你成日在这边,丽妃娘娘不会不高兴吗?”
赵桓望着天空,露出无奈的笑容。
“她不会在意。”她巴不得自己离他们母子俩远远的。
“哦,这样。”赵仪安揉了揉头,换上了轻快的语调,她笑着说:“瞧,这是什么东西。”她从怀中拿出一只玉饰,在赵桓眼前晃了晃,莹白色的玉在日光映射下显得格外洁净。
小兔子。
“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这可是只拜月之兔,我专门画的图找人雕刻的,只是那雕工脑子太笨,愣是捉摸不透我的意思,磨蹭到现在才完工。”赵仪安伸手将东西丢给他,微风簌簌,她丝毫不顾及形象,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手轻轻拽着赵恒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这可是我头一次送人礼物,你要好好收着哦。”赵仪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头歪靠在赵恒胳膊上,小声道。
直到耳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赵桓这才恍若回神,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紧握这件珍宝。
....
时光回溯,沉沦在心底的记忆终会浮现。
中秋夜宴,骤起风波,丽妃携子谋权篡位,戌亥之变开启,寒风乍起,月光蒙蒙,将大地拢上一层阴影。
那日她躲懒,没有去宴会上,她在宫中和母后谈心,坐在床边的她手还不老实,偷偷摸了摸母后的肚子,笑的乐开了花。
然而痛苦却和喜悦一同降生。
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人,如今却了无生机。
那碗被赵桓从太医院端来的安胎药,葬送了一切幸福,那碗药被不知情的二人传递到皇后口中,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痛苦。
惨白的脸,微弱的气息,鲜血染红床榻,床上人再无往日华光。
身边的人影来回跑动,焦急吵闹的声音此起彼伏,赵仪安却闻所未闻,她感觉自己的魂魄已飞出九霄云外,葬入肮脏的泥里。
赵桓陪她站在原地,他紧握着双手,脸色苍白的可怕,眼中满是恐惧和不安,他想张嘴,话却定格在嘴边。
一盆一盆的血水从眼前闪过,赵仪安吓得两腿发软,身影摇摇晃晃,跌在地上,赵桓赶忙扶着她,她一把推开。
“滚”
赵仪安的话语简短而刺骨,昔日含笑的双眸,如今也已变得寒气逼人。
两道身影被不带一丝污垢的月光劈开,一半悲凉,一半孤寂、一道向前,一道向后,天南地北,愈来愈远。
赵桓痛苦地摇了摇头,身体慢慢向后退,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疯一般的跑出殿外。
她跪在母后床头,不停地向苍天祈求,贼老天,不怜她。霎时整座皇宫笼罩着不详的气息,她站起身冷眼旁观周遭一切,注视着母后咽下最后一口气,眼前是死亡,耳旁是新生。
皇帝身着被血染就得龙袍姗姗来迟,高傲的龙,跪伏在床边,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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