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封印非渡劫期不能破，经过商议，温术留下善后，未及入夜，雪茜便和顾卿卿等人离庙据路上残留的踪迹直奔城内。
木春城只比晋城晚半日遭受南境魔头洗劫，城里已是凋零一片，顾卿卿做足了不会见到活人的准备，结果一抬眼，四通八达的街道上却有数位步履蹒跚的百姓。
他们神情麻木冰冷，嘴角下压，漫无目的的走着，只有撞到障碍物才会停下，稍后又掉头继续往前。
看见此番情形，一行人脸上精彩纷呈。
有几个百姓似要出城，路过她们时，猛然一嗅，萎靡的神情忽然变得餍足。
“……”
她们这是被当成食物了吗？
顾卿卿身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几人冷着脸退开，曹阳瑟缩在陈沐身后，害怕道：“……我莫不是眼花了？”
徐良严阵以待：“师姐，这些人不正常。”
岂止是不正常，简直可以用诡异来形容了。
说他们是活人，却没有丝毫的活人气息，看着像是被蛊虫寄生感染，却没有同破庙里那群中蛊的人一样发疯怒骂，反而格外平静。
陆自在曾说，中蛊后，蛊虫会逐渐占据人的肉身并模仿宿主的生前行为，可虫之所以是虫便是因为它们只有**没有意识，哪怕占了人身，也只能仿形，仿不了神。
叶霜此人向来不懂迂回，是个正儿八经的行动派，她几乎立刻就拔剑而出：“试试便知。”
顾卿卿忽然想起破庙里那些变成纸片一样的尸体。
陈沐连忙阻止，“先别冲动！”
雪茜盯着那些百姓，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恍惚，然后才听她道：“可以一试。”
叶霜刚想提剑上前，倏地动作一滞。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曹阳离得最近，率先察觉不对，见她伸手捂着腰腹，指缝间溢出鲜血，连忙拉住她，着急道：“三妹，你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话落，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些神情诡异，四处游荡的百姓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
只见他们猛地回头，阴森目光闪烁不休，尖叫着向着她们一行人飞速靠近。
雪茜几人连连后撤，向着叶霜围拢，顾卿卿表情难看，一手捂耳，一手抱着雪瑶和谢不周齐退。
几人纷纷拔剑亮出兵刃。
彼时，天际最后一抹曙光落下，暮色将至。
叶霜拉开曹阳的手，“小伤而已，我没事，二哥，退后，它们过来了。”
顾卿卿盯着疯狂朝她们涌来的“百姓”，连忙道：“怎么办？”
谢不周连眼都懒得抬，甚至还自漫不经心的整理起他那身雪色长袍，闻言疑惑道：“什么？”
顾卿卿：“……”
他是在装吧？不然我怎么从他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四个大字？
叶霜狠绝道：“没救了，不如杀了了事。”
被蛊虫寄生的那刻起，结局就已注定，除非真的能找到解药。
雪茜盯着他们，神情冰冷，握剑的手却在发抖。
寒鸦在城墙下低飞而过，夜幕降临，耳边风声呼啸，天地间只余暗色。
徐良疑惑道：“师姐，他们好像没动了？”
话音刚落，远处深响传来“嘎吱”一声清响。
叶霜怒斥道：“谁躲在那？给我滚出来！”
街道尽头，火光骤然亮起，有人手持火把缓慢走出，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她小声问道：“你……你们是谁？”
顾卿卿抬眼一瞧，离得远，只能依稀窥见几分火光后的模糊轮廓。
徐良不答反问：“你又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那女子顿了顿，继续道：“你……你们还未答我的话。”
场面一下沉寂下来，周围只余火把的“哔剥”声。
雪茜盯着她看了片刻，问道：“姑娘，你没中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木春城中。”连她们这些修道之人都没第一时间察觉她存在。
那女子听见雪茜的话，迟疑片刻，终于将高举的火把放了下来，近前急切道：“你们是修士吗？能不能……”
话音未完，另一道脚步声在寒夜里响起，“云娘，你在做什么？”
被换做云娘的人面色一下变得苍白，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没做什么……正想回去……”
“我不是告诉过你，时辰未到不能出来，你怎么不听话呢？”他拿过云娘手里的火把，朝顾卿卿她们晃了晃：“这几位是？”
云娘：“不……不认识。”
寒风肆虐，火把将熄未熄，那男子见状，干脆直接往后一扔，手里重新变了个灯笼出来。
灯笼的光比火把温和许多，顾卿卿这才看清眼前两人相貌。
女子艳丽惊人，面色憔悴也难掩倾城之姿，男子一身黑衣，平平无奇，身负一把黑色巨剑，眉间萦绕着几分煞气。
他握住云娘的手，道：“小七还在等你。”
云娘正欲挣扎的动作一顿，“我……我知道了。”
这两人左看右看都不对劲，顾卿卿心里嘀咕，盘算着要不要想办法将那云娘留下。
雪茜看着两人转身即将离去的身影，手中长剑散发着凛凛寒光，她道：“你们为何在此？”
云娘扭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们，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倒是那个男子，忽然回头，佯装惊讶道：“哦，忘了还有诸位道友了，跟我们一道走吧？”
叶霜盯着他，冷嗤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们跟你走？今日若不说清楚，便把命留下。”
那男子眼底杀意一闪而过，但他掩饰得极好，若不是顾卿卿一直盯着，险些没发现。
这人一看就心思深沉，得防着点。
他暮地松开云娘的手，赔笑道：“倒是在下的不是，忘了自我介绍一番。”
“在下岳山，晋城散修，”他看了云娘一眼，接着道：“这位是我妻子，乃是此城中人。”
云娘一身素白粗裳，弱柳扶风般缩在岳山怀中，闻言她僵硬一笑，“……你们可以叫我云娘。”
叶霜神色不耐：“我们问的是，你们为何在这？”
有点自保之力的百姓和修士早就逃之夭夭了，此时还敢留在木春城的，不是中了蛊自知时日无多的百姓，就是南境妖魔和北域邪修。
又或者同她们一样，是来帮忙的？
顾卿卿打量着二人，云娘身无灵力，一看便是凡人，而岳山，背上巨剑散发着阵阵寒气，本人唇角带笑，眼中却无半点温度，一看就是个冷漠又极度自私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帮忙？
而且，岳山口口声声云娘是他妻子，试问，有哪位妻子会在自己丈夫怀里手足无措？僵硬着不敢动弹的？
所有人都在打量着她们。
岳山不答，云娘踌躇片刻，嗫嚅着说：“我……我是城里莳花楼的舞姬，半年前，岳……岳大哥来此办事途径莳花楼，对……对我一见钟情，便买了宅子长留此地与我过日子，可前不久……突然。突然有许多妖怪出现，伙同一些修士大开杀戒……”
她瑟缩着看了岳山一眼，继续道：“我有，有岳郎的庇佑，藏身家中密道才勉强逃过一劫。”
听起来确实像一对患难夫妻，可这和她们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而且，这段故事的真伪也很难验证。
叶霜眼含杀意：“再说废话，休要怪我。”
云娘被叶霜的话吓得浑身一抖，岳山道：“想知道，就跟过来。”
话落，带着云娘往回走。
叶霜眼底杀气四溢，正欲发作，陈沐和曹阳一起拉住她。
“你们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吗？”岳山边走边说，“中蛊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们不妨先看看周围再决定是否动手，以及要不要跟我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什么意思？
顾卿卿等人几乎是话落的瞬间就去看刚才对她们虎视眈眈的“百姓”，这才发现，“百姓”们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
“……”
这什么情况？难不成还真是字面上的“日落而息”？
叶霜和雪茜也皱眉盯着睡着的“百姓”，岳山已经走到了云娘方才被发现的那处拐角：“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还不跟上？”
岳山揽着云娘不紧不慢的往前走，顾卿卿却总感觉哪里不对。
可云娘一个凡人，蛋蛋岳山一个修士，难不成还能将她们一行七八个人如何吗？
两人背影渐行渐远，几人顿时不做他想，抬脚跟了上去。
夜空繁星点点，地上树影摇曳。
半炷香后，几人跟着岳山和云娘来到莳花楼前。
叶霜眉间隐隐浮现怒气：“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岳山率先跨进门内，“想知道？跟着进来便是。”
叶霜站在门外：“谁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云娘也停在门口，眼里满是期盼，她没了先前的局促，连忙道：“诸位修士，家中地窖较小，只能藏几人，莳花楼地下却有整整一层，能藏数百人。”
听见此话，顾卿卿也没有打消对岳山的怀疑，反而更加心惊肉跳，觉得此人有更大的图谋。
他想干什么？
雪茜和叶霜等人也不是傻的，特别是徐良，一听就脸色发白。
岳山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后，云娘见她们有所顾虑，连忙道：“都是中了蛊的百姓和修士，没有南境的妖怪……”
话落，眼含祈求，希望她们能进去。
雪茜略有迟疑，又想起自己来木春城的目的，随即朝云娘点了下头，“带路吧。”
叶霜眉毛几乎要拧到一起，多年在五州一城游历，杀妖除魔，生死间几度来回，已经能让她察觉到多数隐藏的危险，她知道岳山有问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徐良脸色发白，站在楼外僵着没动，他迟疑道：“师姐……我们不如……”不如什么，他说不出来。
叶霜已经跟着云娘进了莳花楼的大门，闻言停住脚步，回头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徐良：“师姐？！”
顾卿卿震惊道：“这怎么能行？！”
叶霜哼了一声，“你想一个人当英雄？”
顾卿卿算是发现了，叶霜此人，灵力高超，剑法卓绝，唯有那张嘴，能将担心的话说得如此难听。
这也算另一种本事了。
几人对了下眼，默契十足，不再开口，大步走进楼。
莳花楼规模不小，开在木春城最宽阔的主干街道上，连占四个店面，楼里四通八达，往上还有二楼三楼，哪怕如今已被洗劫一空，也能窥见几分旧日的繁华盛景。
而云娘说的那处藏人之地，便在莳花楼内厅的那座舞台之下。
入口已被岳山打开，云娘继续带路，几人依次攀着绳梯下行。
等下到底，一转身，所有人都愕然了。
密道入口直至整座莳花楼地底，许多人正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许是早已听见动静，此时正圆瞪着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麻木地看了过去。
顾卿卿刚下来，人还有些懵：“这些人是……”她反应过来，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里面有人低声道：“又有中蛊的被带回来了……”
“太多了！太多了！这里已经挤不下人了……”
有人直接问了出来：“岳仙师啊！岳仙师啊！您……您怎么又带人回来了？”
岳山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们一眼，对里面的百姓笑着说道：“莫急莫急，他们没中蛊，是正儿八经的学宫弟子，来救你们的。”
此话一出，有些移开的视线蓦地重新望了过来，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恶狠狠地盯着她们。
人群里有人怀疑问道：“啊？是……是那个传闻中的上清学宫吗？”
顾卿卿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她硬着头皮对上那些人的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些人的眼神格外诡异。
雪茜和叶霜几人俱是一惊，唯有徐良，下意识后撤，脸色白中透灰。
有幼童察觉到压抑的气氛，“哇”的一声就直接哭了出来。
凄厉非常，刺穿耳膜，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人跟着哭了起来，声嘶力竭道：“怎么办啊？！我们该怎么办啊？！”
“到底有没有人来救我们？！”
“……”
徐良回过神，恶狠狠地盯了岳山一眼，随即回头，攥着雪茜的手腕想往回走：“师姐！我们，我们快走！！！先离开这！！！”
岳山一言未发，站着不动，冷眼旁观。
雪茜也没站着没动：“走什么？”
徐良额上冒出冷汗，“来不及解释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人群里忽然有人出声，“在下好像听说……学宫的姜掌教能解美人蛊？”
姜元已死，解哪门子蛊？顾卿卿识海里，魔气控制不住的开始躁动起来，她冷眼扫过人群，看向出声的人。
那人浑身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漆黑眼瞳。
提及姜元，雪茜握剑的手微微发白，徐良则是浑身一僵，倏地松开了手。
剩下知晓内情的几人，脸色也俱是一变。
叶霜大声呵斥道：“谁在说话，滚出来。”
没人站出来，半晌，视线里，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纷纷磕头，哭诉道：“仙师啊！仙师！你们不是上清学宫的活神仙吗？快救我们啊？”
“求求你们了！”
“仙长！我们给你们跪下了！快救救我们啊！救救我们！”
“仙师不是都讲什么百姓大义在前，小家私情在后吗？快叫你们的掌教出来救一救我们啊！！！啊啊啊啊啊！！！！”
哀嚎哭叫之声不绝于耳，顾卿卿的头皮都快炸开了。
叶霜和徐良同时出声道：“闭嘴！！！”
连曹阳这样的人也忍不下去了，“你们快住嘴，姜掌教已故去了，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场面一下安静得可怕，几乎落针可闻。
有人疑道：“不是吧？这怎么可能？你们不是修仙的仙人吗？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吗？”
要不是雪瑶还在她怀里，顾卿卿差点就破口大骂了。
到底是谁在以讹传讹？都是**凡胎，她们只是多了一些自保的灵力修为罢了！而且，就算真有神仙，那也不能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啊？
这群人真的是疯了！！！
徐良却像是经历过同样的场景，嘴跟淬了毒似的，恶狠狠道：“谁和你们夸下海口！你们便去找谁救命！我们不是神仙！救不了你们！”
……
愕然一阵，人群又开始骚动。
雪茜身前正巧跪着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她蓦地伸手死死拽住雪茜的衣摆，小心翼翼的把怀中的孩子抱出来，痛哭流涕道:“女菩萨！女菩萨！我求求你了，你就算不救我，也，也救救我的孩子吧？他才刚满月啊……”
“……”雪茜忽然僵在那里。
那妇人眼含期望，痛苦的哀嚎着：“您看看他吧？啊？您看看他？”
顾卿卿的目光也落了过去。
那婴孩被一块干净整洁的百花布裹着，小小的一团，躺在母亲怀里，神色安详，若忽略皮肤下蠕动的诡异生物，也算得上娇憨可爱。
可如今，只剩下惊悚和胆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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