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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番外·实战

“开始之前,我要先说一段开场白。”侯爵说。虽然已经换上了戎装,提着一把细剑,在被夜色笼罩的室外训练场上站着而不是在灯火辉煌的室内他那把舒适的扶手椅上坐着,但他的姿态和语气仍然可以说是相当闲适,仿佛接下来他要开启的不是一次会流血的战斗,而是又一次充满概念上的讲解和论述的理论教学。“这段话是我当年第一次上这堂课时,我的老师给我讲的。他说,他也是他当年第一次上这堂课时,他的老师给他讲的。瓦尔达里亚,未来你给谁上课的时候,说不定也要继续说这段话呢。”侯爵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只有他一个人在笑,他对面的男孩面无表情。

“好吧,我现在开始说了:我要求你记住一句话——放弃,是不被允许的。不仅是在我这里,以后,你面对你的每一场战斗,你都不可以放弃。我要求你:在有能力握紧你的武器的时候,你不可以让它脱手;在有能力维系你的甲胄的时候,你不可以让它溃破;在有能力重新从地上起来的时候,你不可以放任自己躺着。任何时刻,如果我发现你因为你的痛苦有了放弃的想法,我会让你因为你的放弃更加痛苦。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是的,我记住了。”男孩回答他,像他一贯以来那样,缺乏语气,缺乏表情,显出他的无动于衷,显出他那仿佛永远不会被撼动的冷漠。

侯爵歪歪头,轻轻笑了一下。刚刚说那段“开场白”积蓄的气势立刻化为乌有,他又恢复了他的温吞。

“弟弟,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是真的没有情绪,还是假装自己没有情绪?”

“你希望我有什么情绪?”瓦尔达里亚问。

侯爵装模作样的沉吟片刻,接着,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提问:“弟弟,你痛苦过吗?”

“没有。”

“一次也没有吗?一个瞬间也没有吗?就算那些出生时的智力一点也不杰出,几乎可以说是个弱智的高等魔族,长到这个岁数,往往也能够理解什么是痛苦了。”

“我理解什么是痛苦。我没有痛苦过。”瓦尔达里亚回答,“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下一刻,侯爵和他的剑消失了。瓦尔达里亚立刻回防,还是晚了——

他被削掉了一只耳朵。

血,和血一起出现的是,痛。

他迅速拉开距离,侯爵没有追击。仿佛是因为这是初学者的第一次课,所以他心慈手软了一些。马尔维鲁斯侯爵站在原地,还是那么闲适,那么从容,继续他漫无边际的闲谈:“弟弟,就算我告诉过你,我不会在练习时攻击你的心脏和头,你就这么不设防备,也太缺乏防御意识了吧?”

“谢谢提醒。”瓦尔达里亚说。他的耳朵已经在几秒内重新长出,完全复原,只有他脸上溅落的血迹还能昭示出他刚刚遭遇了什么。很快,他改变了自己魔甲的形态,不是轻便的软甲,而是厚重的盔甲,正经的甲胄,把他完全包裹,从头到脚。

“我当年也做了一样的选择。”侯爵说。他并没有让他身上的那身软甲变成更有防御力的重甲。他微微挑起他那把漆黑的细剑,接着,告诉他的学生:“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

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

昨天,他被他告知,做好濒死的准备。此刻,他却联想不到那个词。

首先是疼痛,是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疼痛,疼痛到思维简直驯服不了这疼痛的身体,于是这具身体开始自发地做一些短视的事情——不该做的躲闪,不该做的攻击。白白耗费了魔力和体力。这具身体赢得了一点躲开剧痛的喘息的时刻,但代价是——让溃退来得更快。

武器,握不住了;甲胄,维系不住了。站不起来了,很快爬也爬不动。被困在原地,对所有向他袭来的攻击无能为力,除了硬生生接住,没有别的办法。习以为常的力量所剩无几,没办法攻击,也没办法复苏。血流不止。很冷。

渐渐的,听不见侯爵的那一声声命令——“起来,瓦尔达里亚。”渐渐的,身体上的痛苦不再被他感觉到。渐渐的,仿佛陷入一股激流,被裹挟着带离这个世界。

陌生。未知。惶惑。是要被带到哪里?

也许真的会死。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侯爵这样说过。回去的路上,把这句话告诉洛芙斯,她回答说:陛下不会允许。请您不要害怕,您明天不会死。明天,您只需要专心于您的第一场战斗,尽力展示您的天资和力量。

他没有害怕。而且,他不相信陛下的“不允许”。即使,他清楚地听明白了她的暗示:魔王明天会在场。

他努力睁开眼睛,试图用被鲜血浸透的眼球看清他的位置,他行动的方向。踩着他胸口的人注意到了他的复苏。

“醒了?”他年长的兄弟问他,笑得还是那么温吞,“弟弟,濒死的感觉怎么样?”

“我……不会……让自己死。”他说。停下用恢复了一点的魔力修复剧痛的伤口,停下让这具只会做出短视行为的身体继续那些无用功。停下休整,停下防御。调动所有的力量,进攻。

刚刚弯下腰来好听清楚他低微的声音的侯爵被他的魔力削掉了耳朵。如果不是躲闪及时,侯爵还会被打穿眼睛。也许会直接打穿头呢。

他听见了侯爵的笑声。

“这样顽强的战斗意志,真是出色啊,瓦尔达里亚。但是……有必要来后面那两下吗?”

长好的骨头再度被碾碎,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开。这次,侯爵不再对他说“起来”了。

侯爵说:去死。

最后,是整场战斗中最为强烈的一次剧痛。细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

这是一个熟悉的地方。一片寂静的黑暗,什么都没有的空洞。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这里非常安适。在这里留下吧,不会再有刚才那样的疼痛。别再回去,反正你对那个地方也没有任何一点喜欢。

他好像确实在这里留了很久。可是,渐渐的,他感觉到了缺失。一个本该存在的东西没有了。那是一个声音,一声呼唤。那个东西自称是女性,自称叫陈诚,自称来自一个叫地球的地方,自称她是人。

她说他也是人。她说他是个很聪明,很厉害的人。

她在哪呢?为什么她这么久都没有再呼唤他?

就在他困惑不解的时候,那一声呼唤出现了:瓦尔德……

可是,不是在近旁,不是在思绪里,和自己一样清晰。是在远方,在那边,渺茫不清,好像下一刻就要彻底消失。

我在。他想告诉她。可是,似乎只能他听见她,她却听不到他。他继续听见那一声声张皇的呼唤:

瓦尔德……瓦尔德……瓦尔德……

她不在这里,她在那边。虽然,那边有很多别的人,可是,他们总是让她那么害怕,那么不喜欢。当她一个人面对他们的时候,她就像一个人面对这里一样,总是很伤心,总是很难过。他得去那边。他不能留在这里,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边。

循着她的呼唤,他向那边洄游。很辛苦,很困难。留下是容易的,离开是艰难的。缺失是容易的,保有是艰难的。承诺是容易的,践行是艰难的。死是容易的,生是……生是……

疼痛。

意识苏醒,感觉回来。疼痛,窒息,眩晕,心悸。鼻子和喉咙里都灌满了一种液体,他周围包围着这种液体。一池鲜血,满溶魔力,不断侵蚀着他,同时也不断修复他。这修复远远超过它的侵蚀。他感到疼痛在消退,一种和疼痛对立的感觉取代疼痛,在身体里蔓延。他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这是他应该追逐的东西。它是美妙的,是快乐的。

很想做每一次在餐桌上吃到可口的佳肴时他都会做的事:把餐盘推给她。他想,以后有机会……

他很快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要先受那么重的伤,恢复时才能感觉到这么强烈的快乐;而如果受那么重的伤,她要先感觉到那么多疼痛。比起他,她要更加讨厌疼痛。

身体还没有恢复,还需要继续等待。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池底,继续思索:刚刚,是在做梦吗?那个,就是她和他描述过,人在睡着了以后,大脑自己幻想出来的幻觉,梦?

她说,有些梦,可能感觉起来很真实,可再真实的梦,也是梦,梦都是假的。

刚刚,都是假的吗,她没有在呼唤他?

心里有一种感觉,不太常出现的感觉。但最近,频频出现。比如她告诉他:她想要**,他理解吗?

他不想要她对他隐瞒。他不想要刚刚那一切是梦,是假的。

但是,他可以接受,他的想要无法实现。他可以接受他刚刚只是在做梦,可以接受她会向他隐瞒一次,又一次,又一次,以后还会有无数次。

而且,他现在理解她为什么要隐瞒了。他也会把今天的经历和她隐瞒。因为要是如实告诉她的话,她就又会害怕,又会难过了。他不想要她那么害怕,那么难过。所以,要隐瞒。隐瞒很好,隐瞒很有用,就像说谎一样。

他觉得身体终于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开始往上游。他得回去。虽然今天的课程开始得很早,结束得似乎也很早,但他好像昏睡了很久。要是晚饭之前没有回去,她肯定会担心他的。他不想要她担心他。

这个池子不大,很快,他就浮出了蓝紫色的溶液。因为这个池子不大,所以,盘腿坐在池边的人,就算他身上罩了一层精妙的魔法,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忽略他的存在,这存在也完全无法被忽略。

他望着他,这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银发的魔族。对方也望着他。如果是半魔,应该率先开口介绍自己的身份,因为他是主人;如果是贵族,也应该率先开口介绍自己的身份,因为他是孩子。但这个魔族,只是微笑,没有开口的意思。而且,坐姿毫无仪态可言——弯着腰,支着下巴,手肘支在膝头。那头银色的长发也随便披着,连一个简单的马尾都不愿意扎。

“您好,”瓦尔达里亚开口,“有什么事吗?”

“第一句话,为什么不来先问问我是谁呢?”

“没有必要。”

“你的老师有没有和你说过,你这种说话的语气,很讨打?”

“我的第一位老师说,随着年纪增长我会自然而然学会如何在说话时加上恰当的表情和语气。我相信他的判断,因此,我不急于在此刻求成。”

对方发出一串轻快的笑声。

“相信一个被你自己杀掉的人的判断,”银发的魔族说,“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为向陛下证明我的力量而杀他,”他说,“我从未质疑过他的见解、他的资历、他教给我的知识。”

“那你倒是应该质疑一下。那些只配被奴役的弱者,能看到的、能理解的、能预测的,也只有和他们一样的弱者。”

“每个人在强者面前都是弱者。”

银发的魔族轻笑起来,直起腰,拍拍手鼓掌。

“不愧是传闻中被描述为是‘惊人地出色的智力’,”他对他说,“唉,真遗憾。要是你能活到成年,找你谈论哲学,肯定会是很不错的消遣呢。”

“如果那时候您愿意来和我谈论哲学,我一定乐意奉陪。决定权在您。”

“虽然语气很讨打,但话还真会说啊?”

“我不只会说话。我可以做成很多事。您希望我为您做什么?”

又是一串笑声。银发的魔族冲他勾勾手指:“靠近点。”

这个浴池不大,他们的距离本来就不远。他张开手臂,划一下血,他就到了池边,他的近旁了。

那只成年人的手握住他纤细的喉管。没有握紧。

“哎呀,为什么不反抗呢?”银发的魔族含着笑意问他,“没有覆盖魔甲的手,很好切啊?”

“没有意义。”他现在需要仰头才能维持和他的对视,“我追不上任何一位成年的领主全力以赴的速度。”

“可他们也不总在全力以赴吧。上午的时候,你不就切掉了你老师的耳朵了吗?”

“那是为了向陛下展示我的力量。如果我不知道陛下当时在场,我一定不会那么干。”

“那你会怎么干?”

“躺着,直到马尔维鲁斯阁下罢手。”

“胆子很大嘛。就不怕他发现你故意装死,让你更疼?不是在开始之前说了吗——放弃,是不被允许的。”

“我做决定不需要谁的允许。我做我认为是最明智的决定。”

“你为什么觉得这很明智?——一边向魔王卖乖,一边向我卖乖。要是我或者魔王很讨厌你这样两面卖乖的小崽子呢?啊——小小年纪就聪明到这份上,胆大到这份上,当着我的面也敢满嘴谎话地骗我,真讨厌,真烦人。不如我还是——”这只手开始收紧,“早绝后患吧?”

“决定权在您,”他说,“如果您想要这样做,我也只能接受。”

“是真的一点也不害怕,还是假装自己不害怕?是真的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眼前的强者主宰,还是已经在心里认定:‘哼,他才不会杀我呢。同样的罪,犯一次还可以抵赖,犯第二次就不可饶恕了。难道真魔会选择一个连年幼的孩子都觉得害怕,都觉得受到威胁的人做下任魔王吗?’”

“真魔会选择祂心中的最强者;祂的标准到底是什么,谁也不能说得清。我们听到的标准,都是魔王告诉我们的标准。也许真魔没说过那些话。而魔王的那些标准,不管宣告的声音有多么洪亮——决定权不在于魔王。魔王能决定的是他要培养出多少过于强大的儿子,他要怎样做才能不至于让他们联合起来对抗他。而您则能决定——您是否要早日杀死魔王,如果要杀的话,您要以什么方式杀死他。”

“可是,和自己的公爵兄弟合作杀掉父亲,这么异想天开的想法,一听就不能实现吧?”

“也可能是侯爵兄弟,但实际拥有公爵的力量。”

“更异想天开了,听起来完全没可能实现嘛。我没兴趣陪小孩子尝试一些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和我说点别的更好听的理由,不然,你别想再活着回去见到你那个出生到现在都没分开过一天的孪生姊妹了。”

“……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您心里那个更好听的理由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会为您做到。”

银发的魔族叹了口气。

“虽然的确有传闻吹的那么聪明,但也未免太死气沉沉了吧。”这么说完,银发的魔族猛然把他从血池里提起来。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上在一瞬间覆盖了一层致密的黑色魔力。那手在持续施力。气道被堵住,开始窒息。但这还不足以杀死他。血管堵住,开始缺血。但也还不够。

可是,那只手还在继续收紧手指。

气管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破碎。气管之后,是颈椎。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知觉,现在即使想要抬起手去掰那只手,也抬不起来了。

还在用力。缓慢,但不会拖延,不会回转。细致又小心,一点一点把他往死的边缘拖曳,往死里拖曳。

行凶者一边对他微笑,一边开口提问:“你知道赌博是什么吗?”

很清楚,他现在已经无法给出回答,所以,继续说了下去。

“赌博,是一种游戏,奴隶们爱玩的游戏。做一件有复数个结果的事,这些结果发生的概率都是均等的——啊,你知道什么是概率吗?”

当对方慢悠悠地解释完什么是概率时,他的视野已经变得残缺不全,大大小小的黑暗挤在眼前。

“所以参与者各自选择一个结果,把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东西抵押在那个结果上。然后,让这件事发生,看看到底谁选中了实际发生的结果。预先选中了实际发生的结果的人,就是游戏的赢家!赢家不仅会拿回自己抵押的东西,还会拿走别人抵押的那些东西。我可喜欢赌博了!不过,这破地方的大部分东西我都觉得没有价值。相反,一些别人觉得没有价值的东西,我反而觉得挺有价值的。比如说:生命。嘿,瓦尔达里亚,还能听见我说话吗?能听见的话,你就眨眨眼睛。”

该怎么做?对方的意图是什么?

他没有眨眼。魔力凝成的尖簇袭向对方没有遮掩的头。银发的魔族没有向马尔维鲁斯一样狼狈地闪躲——他不需要躲。他追不上他的速度,也敌不过他的强度。他的攻击对他来说是无效的。

“好的,那我继续讲。虽然这里大部分人不喜欢玩赌博游戏,但我特别喜欢拉着他们陪我一起玩。我做一些有复数个结果的事,在结果出来前,谁也不能预测结果到底是什么。不过结果出来的时候,那些没有选中实际存在的这个结果的人会死。你的提议,听起来很有趣,正是我所喜欢的赌博游戏。但是,唉,可能你不知道吧,我是一个很没有耐心的人。我才不想花上十几年的时间来等这个结果。我要玩一个很快就能出结果的赌博游戏。现在,我要杀了你,瓦尔达里亚,然后看看结果是什么——欸,不如你也来玩一下吧,虽然你无论如何都会输,但我现在允许你判断一下我的结局。眨一下眼睛,是我赢,眨两下眼睛,是我输。来,眨吧。”

他没有眨眼。

他艰难地开口,虽然无法出声,但说话并不总是那么需要声音才能让人听懂。

“嗯……人不会永远活着?哈哈哈哈哈——你真是个聪明的小杂种,比你所有的哥哥都聪明。可惜,你太年轻了。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自作聪明地在我要他们干什么的时候,非不照我的话做,而要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做他们觉得是正确的事情。去死吧,你这个——”

敲门声,接着,开门声。

这间浴室是在地下,打开门后,还要走下一小段楼梯才能看见浴池。

鞋跟敲击着台阶,一级一级向下。

刚声称要杀了他,也确实正在杀他的人反应很奇怪——这银发的魔族翻了个白眼,无声地咒骂了一些词。似乎很生气,可是,这怒气显得太轻盈了。让他想起了她——仆役们做了什么不合她心意的事情时,她就这样轻盈地对他们生气。情绪浮现在脸上,看起来很强烈,仅仅只是看起来。她什么也不会对他们做。不仅不会打他们,可能连一句责骂都不会有。

可是,怎么会呢?对这个人来说……

他带着他一起没入血池。

非常轻盈灵巧的动作,整个过程没有溅起一点水花。施了魔法掩饰,但需要掩饰的地方并不多——那一点细微的响动,那一点轻轻的涟漪。

他们完全藏进蓝紫色的溶液之后,他松开了他。

没有为自己罩上任何魔法,很明显毫无防备的半魔靠近池边,蹲下来。她也没有发现一点异样,伸出手搅动了两下血浆。

“瓦尔达里亚大人,您醒了吗?”声音透过这些血传进他的耳畔,变得听起来有些低沉。不过仍能从音色辨认出,这是洛芙斯,魔王送给他的礼物,为魔王监视他的同时也负责保护他。

他看向面前银发的魔族,对方松开他的脖子后就抱臂坐在池底。此刻,也没有给他任何指示的意思。

他汲取周围丰沛的魔力聚集在脖颈加速血肉的复生,很快就恢复了那里的新伤。他浮上去,冒出来。

“什么事?”

从对方用谦词修饰过,让她抱怨的态度听起来没那么明显的话语里,他很快提炼出了重点:已经这么晚,他还没回去,他的孪生姊妹惦念他的情况,派人过来询问。

一个念头跳进脑海——和血浆下隐藏的危险无关,和眼前对危险毫无察觉的半魔无关——他想:醒来之前,那是不是不是梦?在从濒死的状态复苏的过程中,他真的又像出生之前那样,直接在思维里听见了她的思绪?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打断洛芙斯的规劝——她在劝他不要因为他的孪生姊妹惦念他就非要赶回去,现在对他最好的做法是在这里休息到明天。

“好的,我知道了。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让我留在这里守夜吧。侯爵大人的浴室,虽然有足够稳固的魔法阵,可隔绝的效果未免太好了,关上门站在外面就完全感觉不到房间里的任何一点声音……令我感到不安。”

“你总是为一些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不安。”他说,“出去,你的心跳声现在对我来说太吵了。我现在听见心跳声就想戳穿那颗心。你留在这里守夜,我休息不好。”

“……好吧,大人。”

等门再次关上后,池里的另一个人浮出来。

“马尔维鲁斯那个混水摸鱼的家伙,真讨厌,”银发的魔族抱怨起来,“交给他的差事,总是这么敷衍。好不容易稍微把你唬住了,这下子,又要重来了吗?”

“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您希望我攻击您。如果您直接对我说,我会做的。”

“嘁。不是真正濒临绝境时爆发的反抗,一点意思都没有——根本看不出来你真正的潜力。瓦尔达里亚,你那个提议,我很感兴趣。说实话,听到马尔维鲁斯那家伙给我复述你的话时,我吓了一跳呢——”他一边把他额前的一绺长发捋到耳后,一边笑眯眯地侧过头来看向他,“这小杂种这句异想天开的发言,怎么听起来和我自己的一个想法一模一样啊?这个想法,虽然我一直在找机会实践,但我只对很少的人明确表达出来过。马尔维鲁斯那家伙也没有听我说起过。他那个人,更不可能自己想出这个想法再暗示给你。他只会像和我嘲笑你的无知一样,在冒出这个念头时嘲笑自己的荒谬,直接在心里把这个方案否决掉。瓦尔达里亚,和我说说,你这个想法是怎么出来的?你真的和我不谋而合吗?还是你身边有谁和我不谋而合呢?”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应该如何回答。

“虽然此前没有见过您,但曾听人讲过不少您的事迹。”他说,“传闻把您描述成一个不合常理的疯子,但我自己也经常无法理解他们的常理,所以我想,您或许不是疯狂,您只是乐于践踏他们的常理,以此消遣。在消遣之外,您看重您的利益,在乎您的生存。所以我思考,这世界上存不存在一条路,让我的生存和我的利益与您的生存和您的利益统一起来。按他们的常理,不存在。但按我的理性,我认为,存在。”

“可是在你知道我按我的理性也得出相同的结论之前,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敢对马尔韦鲁斯说出那句话的?”

“不是我的勇气,是我的理智。我考虑了您所有可能的态度,认为,不管您听到我的那种表态后持何种态度,都不是增加您对我的敌意。”

“可也许我就是很讨厌那种自作聪明的小鬼的人呢——就因为你自以为是地那样表态,我要专门来教训你,然后等你成年,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杀你的时候,我要专门来杀你。你想过这种可能吗?”

“……没有。谢谢您的指教。”

银发的魔族笑起来,抬起他沾满蓝紫色血浆的手,放在近旁的男孩的头上——他揉了揉他的头发。

然后他就放下了他的手。他继续说:“我这方面,有这么多漏洞。而魔王那方面,更完蛋——要是他送给你的那个特长就是当细作的半魔,又设法闯进房间里,恰巧又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把你这种对陛下来说是忘恩负义而且大逆不道的想法汇报给那个老家伙,你怎么办?啊——凭你的理性,考虑一下陛下所有可能出现的反应?不管他什么反应,反正他会宽容你这个小孩子因无知而说出口的狂言?”

他不说话。

银发的魔族轻笑了几声。

“我小的时候,”他告诉他,“有一天,我对我当时还活着的母亲说:‘我的梦想是长大后杀死魔王,放您自由。’我是为了讨好她,在他的授意下讨好她。可他听说了这句话后,决定永远都不原谅我。在我还相当年轻,没有任何对抗他的力量,除了服从他别无他法的年月里——他在每一件小事上给我找不痛快,在我犯了任何小错后严苛地惩罚我,把折磨我当做他的消遣。他对我说:即便我真是他所有儿子中无可挑剔的最强者,他也绝对不允许我成为下任魔王。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就拿着你的理性预测他?啊,瓦尔达里亚,你很聪明,所以你可要小心,别被自己的聪明害死。即便那些已经算不上是无知,在这个世界上经年日久的人,也无法每一次都能凭他们有限的理性猜准无限的人心。的确,利益和生存的算计是掌握人心的□□,可是,你永远都不可能排除那些不能被预测的因素。一些非常私人的感情,一些突发奇想的念头,那种名叫意外的东西。如果意外发生,瓦尔达里亚,你觉得自己承担得了吗?”

“……我没有想过,”他表露出了在他身上非常少见的迟疑和困惑,“感谢您赐教……”

比他年长得多的魔族一点也不犹豫,更不困惑,笑着问:“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是的,请您告诉我。我的确非常无知,我不懂您的意图。”

“我的意图啊,很好理解,小朋友——我怀疑我身边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家伙把我对她说过的话泄露给了你。我来亲自检查一下是不是真是这样。要是真是这样,我就去杀了她。”

“……在您告诉我您设想过这个方案前,我的确不知道您真的设想过。”

“是的,我看出来了。她没泄密,她会活下来——要是你关心这个你不认识的人的生命的话。”

“……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和我的孪生姊妹的生命。”

“这个,我也早就看出来了。我还看出:你不止关心你们的生存,你还关心你们生存的质量。呵呵,好吧,还是让我们回到正题,免得‘智力出色’的小朋友被我绕晕了——上午,我就站在老家伙旁边,和他一起看了你和马尔维鲁斯的战斗。老家伙对你很满意,要是他不是魔王,他简直愿意跪下来恳求我千万不能动你。但是我嘛……”

银发的魔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男孩的额头。

“我觉得你太差了,瓦尔达里亚。你根本当不了那个和我同谋,合作杀掉魔王的公爵兄弟。”

“……请您指出我的不足在哪里。”

“你过于被动。”

那个词,就像一记刀剑碰击时的鸣响,让他骤然升起他的警觉。此前,唯一用这个词形容过他的人,是她。

“……我一直在全力进攻。”他回答。他想起,似乎几年之前,她曾提起……她遇到过一个白□□的半魔,是银发的。

“应付差事的进攻。哼。是马尔维鲁斯那家伙的懒散潜移默化影响了你,还是你自己本来就是个和他一样懒散的家伙?呵呵,同父同母的兄弟,终于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也不奇怪就是了。马尔维鲁斯,对战斗毫无兴趣,对胜利毫无执念,喜欢忍受胜过喜欢反抗,喜欢等待胜过喜欢行动。要是让他完全按照自己心意来生活的话,他会整年整年地缩在图书馆,一本接着一本读书架上的书。好吧,也许偶尔会叫个女人过去陪他消遣,但消遣完了,他就会继续把头藏在书后面。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他那么爱读书,不过能肯定的是你和他一样,缺少斗志。你还不如罗莱莎莉亚呢。最后那精彩的一刻,好不容易抓住他的破绽,趁他松懈——第一击先冲着耳朵?!哈哈哈哈哈——魔王是挺满意的。可能别的任何当时驻足观看的贵族都会觉得满意吧——但我,不满意。为什么不在第一下就打他的头?那么痛苦,魔力透支,反复濒死,结果你还是选择了花哨地展示而不是切实地反击。呵呵。和我提议合作?你不配。你甚至都不配和我竞争。”

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对方认可他的资质。不过第一时间,他想的不是如何编造说辞,而是:

他误会了,不是她告诉了谁,是面前的人自己观察出来的。

一阵轻松。

不,不是该轻松的时候。

“给我点时间,”他说,“我会成长——”

“是不是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我是个没有耐心的人。先前,给了你一次机会,结果你的反应还是很让我失望。我掐着你的脖子,威胁你的性命到那种地步,你还是爆发不出你的反抗。你缺少那种**。呵呵,可能你的无畏真的不是出于伪装吧——你就是缺少那些。这是残疾,小家伙。虽然这里大部分人都认为,只有智力有缺陷才能称得上是白痴,但我觉得,少情寡欲也是缺陷,也是白痴。你是个白痴,瓦尔达里亚,你应该被流放到硫海,而不是留在这里做领主。以后,你还要生好多小白痴——哈!我们魔族的血就是这么被玷污的。一代比一代低能。”

抛下这些侮辱后,银发的魔族撑住浴池边缘,翻身上岸。他站在池边,微微回头斜望着血浆里一言不发的男孩,勾起一个混合了轻蔑与恶意的笑容。

“你浪费了我的时间,瓦尔达里亚。要是你没自作聪明地和我卖乖,并且因为某些你根本想不到更控制不了的意外因素,我真的被你勾出了兴趣——我现在本来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我的地方和那些我认可的真正配得上我的时间的人待在一块,做些让我们每个人都觉得尽兴,在以后的岁月会充满怀念地回忆起来的有趣事情。本来呢,按照我的习惯,那些浪费了我时间的人,要得到一些惩戒。可是你嘛,真是太无趣了。被殴打还是被侮辱,你都没有反应。呵,不过……我听说你那个孪生姊妹,和你特别不一样?”

最后这句话令浴池里的男孩有了反应:他露出了他的竖瞳。

“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个和你特别像的名字吧?瓦琳什么什么?”

“……我可以补偿您。”

“是啊,你有个性情软弱,胆小爱哭的孪生姊妹——的确对我是个很好的补偿。不会哭的人,折磨起来都没什么意思。我最喜欢折磨爱哭的小女孩啦!今天晚上,在你老师这里安心过夜吧——不要过去打扰我。等你回去的时候,你可以好好安慰她——”

银发的魔族握住冲着他眼睛袭来的尖刺。

“有一点进步,”他评价说,“但要取悦我,远远不够呢,瓦尔达里亚。”

那根尖刺被他碾碎,他重新转过身。没有改变衣着,黑色的魔力仍然是最柔软的形态,一套款式简约的普通着装。他只多凝出了手套,把自己的手覆盖住。连武器都没有。

“要是你这次还不能让我满意,”他告诉他,“我要让你那个妹妹接下来的一整年,每天都在哭。”

*

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仍然是攻击。依然是没有效用,对方防御现在的他过于简单。但这次,对方没有继续打他。

“已经结束了,还记得吗?”一句提醒,语气温和到可以形容为“温柔”。

“……我想起来了。向您道歉。”

一阵轻笑声。

他在地板上,眼睛看不见,还没长好。他的魔力透支了,伤口愈合速度缓慢。他能感到那溶解了丰沛魔力的血池近在咫尺。

但是,接触不到。他被他踩着后背。

“保卫自己的生命,那么敷衍了事。保卫自己的妹妹免遭我的毒手,那么斗志昂扬。瓦尔达里亚,你觉得我应该说你合格了,还是应该说你仍旧不合格?”

“……合格了。”

“怎么这次不说决定权在我了?”

“我合格了。放过她。”

“你在命令我吗?”

“……求您放过我们。”

一阵更快活的笑声。

“现在,说服我:在我用你最珍重的妹妹威胁你后,你凭什么让我相信,未来你会和我合作,早日送老杂种去死?”

“我想要的东西很少,几乎可以说,只有一件:保护我和我的孪生姊妹不受这个世界侵害。”

“那冒险杀魔王和你的心愿相悖啊。老杂种那么看好你,你努力舔他的鞋,等他终于忍无可忍把我杀了,然后在他觉得合适的时机自愿被你杀了,你就能安然无恙当上魔王。然后,让你亲爱的孪生姊妹当上魔后,从此,你们两个不再受这世界侵害。”

“如果事态朝这个方向发展,让您觉得没有别的可能性,您会直接先杀了我,开启您的赌博游戏。”

“可你妹妹会活着。无论你被谁杀掉,她都会活着。甚至可能无论谁当魔王,她都有机会成为魔后。因为她是女性,她并不重要。地位高,却不重要,得到奉养,却不必参与战斗。于是,可以一直活下去呢。”

“她会为我哭,一想起我就哭,无法笑出来。我不愿意这样。”

大笑声。

“如果她是骗你的呢?你是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你的孪生姊妹,多半也是。说什么会为你哭,哄你开心而已。等你真死了的时候,她可能还要像我刚才那样大笑呢。”

“她不会。我了解她。”

“你了解的是之前和此刻的她。如果未来,她变了呢?”

“我们不会变。”

笑声。不过和之前的笑声比起来,没有那么快活了。

“天真的小孩子,因为天真,才斩钉截铁的立刻给出这种回答。你并不了解人性多么脆弱,自己多么脆弱。当你越长越大,你的改变会越来越多。现在,你的底线只有她;以后,你的底线会越来越多——你想要的东西会越来越多!老东西就是指望着这一点才敢放心大胆地把你们交给马尔维鲁斯和罗莱莎莉亚。就算你们小时候,我和你们搞好了关系,又能怎么样呢?长大了,难填的欲壑就会促使兄弟反目。他才不害怕两个过于强大的儿子合伙对付他——异想天开,不可能实现。”

“我没有那么多**。您自己不久之前还指摘过我的缺陷就是少情寡欲,是个白痴。”

大笑。

“你确实是个白痴,瓦尔达里亚。可你的妹妹是和你一样的白痴吗?你或许可以夸口说你的底线不会增加,欲念不会增加,并且让人相信你的夸口,愿意陪你赌一把。可是你的妹妹呢?听说在你杀死你们的第一位老师时,她被吓坏了。连奴仆的生命都没办法漠视,像奴隶一样软弱的心性。你地位越高,力量越强,她就会越想利用你的威势——救许多多余救的人,守护许多多余守护的底线。还是说你要现在向我替她做出承诺:她绝对不会,你会管好她?”

“……我做不出这样的承诺。我能承诺的是我自己。我做我选择做的事,她做她选择做的事,我们互不干涉,互相尊重,这是我们对彼此的态度。不过,和我相比,她不重要,不是吗?您只需要我的承诺就足够了。”

又是大笑。

“啊,我真喜欢你们这对兄妹,如此卓尔不群,简直不像是魔界能生出来的孩子。因为喜欢你们才提醒这么一句的哦:你们不能再这样住在一起了——假若你真的想和她彼此尊重,而且,你真的希望她以后会在你死的时候愿意为你哭的话。”

那只踩着他后背的长靴移开。下一刻,他被踢进血池。

身体如释重负,欢欣鼓舞,畅快地汲取周围的力量,修补自己生命的缺损。没有失去意识,他尽他对魔力调动能力的极限,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愈合。不过身体完全恢复之后,他又等了一会才浮出去。

可是,那个人还站在池边。就像在等他似的。

确实在等他。见他浮出来,卢克西乌斯立刻对他开口:“小白痴,叫一声‘哥哥’我听听。”

两双猩红的眼瞳对望着。

“哥哥。”他说。

他得到了一个他完全无法预测到的结果:

白□□公爵冲他吐了一口唾沫。在这个世界,他没看到过任何人做过这样的行为;在出生之前,他也没从她那里听说过存在这样一种行为。

不过他猜测,这应该是代表蔑视和侮辱。

“真恶心,小杂种。”见面后,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发怒过的公爵,现在看起来发怒了。不是那种轻盈的恼火,是真正的愤怒。那双猩红的眼睛憎恶地瞪着他,与此同时,他的魔力向他袭来——

一鞭,抽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见骨的伤口和疼痛。

无法理解,从任何角度都无法理解。为什么?

因为精神病吗?

“瓦尔达里亚,永远不许再这么叫我,听到了吗?”

“听到了。”

公爵的身影在一瞬间消失。下一个瞬间,似乎在一面墙边短暂出现了这个银发的人影,但是太快了,他跟不上他。仿佛是在那一瞬间没入了那面墙,公爵不见了。

那里藏着一道暗门。瓦尔达里亚意识到。

他从血池里出来,去那面墙面前。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在魔法阵上的知识也不足以让他分析出掩盖门的法阵如何解开。所以,他很快就离开了那面墙。他走出去。

洛芙斯坐在门边,看到他出来,很惊讶。

“您有什么需求吗,瓦尔达里亚大人?”她站起来。

“我要回去睡。”他简洁地告诉她,“走了。”他现在很累,不想多说一个字。

“可是……之前您不是同意,就在这里休息到明天吗?经历那样一场战斗,受那么严重的创伤,就算身体已经修复,您的精神也需要更多休息……”

不是一场,是两场。而且,第二场让精神感觉真是不堪重负了,迫切需要睡眠。

但还没做完最后一件事——他在听到那个消息时,从来没打算过若是自己还来得及回去睡的话,他要不回去。

“再者——”

他不想再让她继续浪费他的时间了。他没听下去,直接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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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番外·实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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