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治国理政一文一武都不可或缺?或许从前虞柏舟是不晓得。
也不管旁人怎么讲,历来朝堂上文人看不起武将的粗鄙,武将也瞧不上文臣那文邹邹、弱不禁风的模样。
可是眼下,宋泠只是用着文人历来的腔调,慢悠悠说了几句话,便能轻而易举鼓动台下这些将士。
他们是没有脑子吗?当然不是。或许这些将士很多人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得太多字,但能从小兵一步步爬上来,多数不是愚蠢之辈。
他听见面前的女子娓娓道来,讲台下人的出身,讲他们客离的思乡情、说他们作战的苦痛惶恐……又提到他们的英勇、他们下累累战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台下竟早已经聚精会神。
“若是今日没有将军及时拦下,那老伯或许就要含冤而死,他身后还有老伴、有儿女,还有孙子孙女,他儿子应当也同你们一般大。”
宋泠停顿一瞬,慨然道:“大家想一想,若是今日被拦下的不是老伯,而是你们的爹娘,若是没有将军救下他们,又当如何?”
台下很多人,低下了脑袋。
多数人十七八岁就被朝廷征兵入伍。
有年纪大些的,几年都没能回一趟家中,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妻儿与爹娘,也有不少才进军营没两年的,正是被一场场战事折磨得恐惧想家……
他们甚至不敢想自己的爹娘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三个人该死。
“砍了他们!”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大伙都齐声高喊起来。
形势愈演愈烈,那三个人嘴被堵着,连求饶都求不出来,此刻只能哆哆嗦嗦摇头,有一个甚至都吓尿了。
他们怎么可能想到,只是抢了一袋粮食,竟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剩下的该怎么做,就得交给将军了。
此前在路上她们是初步商议过的,用这三人杀鸡儆猴,凝一凝人心,最好是能揪出几个奸细出来。
而后一道道军令下达,先是层层严查,对劫掠杀伤百姓之行绝不姑息……再是逐次安排将士停训协助州府赈灾……
宋泠站在台下看了一会儿,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一个人回了营帐。
石青余光一瞥,顿了顿低头看向手心的东西,犹豫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
“军师。”
宋泠停住脚步,见到来人有些诧异,“石副将?”
石青在距她三尺左右停住,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后又将手伸出去,手上的东西也展露出来:“这是不是军师剑上的东西?”
一寸左右长的暖白玉坠,看纹路像是细竹。
“是,剑上的了。”宋泠轻轻一笑,抬手作谢:“我竟都没注意,应当是同剑穗绑到一起的,许是年岁久了绳子松散便掉了。”
可是宋泠却并没有接过来,挑眉一笑:“它既弃了我,我便也不好强求。”
“倒是和石副将有些缘分。”
“缘、缘分?”石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物件还讲这个吗?”
“那它……如今可怎么处理?”
“赠给你如何?”宋泠认真看向他:“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他上场杀敌一个大老粗要这样精细的玩意儿做什么?
石青张了张嘴,可是手却不听话地攥得有些紧。
随后又意识到什么,卸了力气。
可别捏坏了。
“在下谢过军师。”
嘴一秃噜,就这么收下了。
石青望着宋泠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而后不知道想到什么,走到角落处,从胸口处取出一个帕子,有些小心翼翼将玉坠包了进去。
万一之后宋泠反悔了呢,他再还回去就是了。
只是保存而已。
可是等做完这一切将帕子收回怀里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耳尖有些发烫。
*
“将军怎么来了,可是安排完了?”
宋泠刚刚倒完水,便看见闯进来的男人,侧面轻声询问:“可要饮水?”
“是,还是要感谢姑娘,不然不会这样顺利。”虞柏舟默了默,随后又不知晓该说些什么:“刚刚碰上石青了,他可是找姑娘有要事?”
“没什么事情,”宋泠笑着:“我找石副将帮个忙罢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虞柏舟想起来自己刚刚躲在一旁瞧见的情景,心里像是压了一座山,,不上不下的。
她温言的询问,以及送给他的东西,虞柏舟都看的一清二楚。
可是他又凭什么这么在意,有什么资格在意,有什么立场在意呢。
自己不是已经下定决心的,不要再用额外的事情烦扰她。
可是在看见她同石青站在一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意、妒忌,甚至想要冲上去将石青拉开,把那块玉抢到自己这边来。
他简直是疯了。
虞柏舟沉默了一会,攥着手心的小瓷杯,试探着:“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就是景和,平日也没有少找我帮忙。身为主将,关心手下的人,是应该的。”
宋泠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此刻也不好下他面子:“这样啊,还真的是有个忙需要请求将军。”
“我想见一个人,可以吗?”
虞柏舟适时抬头:“谁?”
……
“你慢点吃,军营里没有给你放饭吗?”
宋泠嫌弃地盯着面前狼吞虎咽的人,狐疑望向一旁同样有些欲言又止的虞柏舟。
看见宋泠的眼神,他连忙澄清:“有饭。”
“哎呀十七,不要怪将军。”褚衍打了一个饱嗝,大大咧咧坐着,一点也没有因为身边坐着将军而打怵。
“主要是我怕没有下顿,干粮都攒起来了。”
他没说的是,攒起来的干粮如今都被他送出去了。早知道还能这样面对面见着宋泠,他至于一个个贿赂吗?
“攒起来,然后跑我这里吃白食?”宋泠没好气给他倒了一杯水,上下打量着:“没受伤吧?”
不等褚衍回应,她就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还行,没缺胳膊少腿的。”
“这还用说,也不看看我这武功谁教的。”
褚衍匆匆吃完,绕着宋泠转了好几圈,先是扒拉扒拉她的头发,又是拎起她胳膊检查一番,眨巴眨巴眼睛说:“看你挺好我就放心了,别一天天拼命似的,我先去操练了,改天再来看你。”
“哎你!”
宋泠攥紧了拳头,上脚去踹他,可是却晚了一步踩空了。
幸亏一边的虞柏舟拉了她一把才没摔倒。
“他怕出来太久了,有人传你的闲话。”虞柏舟解释着。
宋泠:“我知道。”
虞柏舟:“他们,为什么都叫你十七啊?”
“这不好猜吗?”宋泠看似毫不在意:“因为我排行十七。”
虞柏舟问:“在你们门内吗?”
“当然不是。”
可是随后就没了下文,直到宋泠重新坐下,才缓缓言:“这是门主的行辈。”
“这样说来,你上头还有十几位前辈。”虞柏舟喟叹,有些难以置信:“这样说来,也确实是极其久远了。”
想必她这样的年纪能成为怀莱的门主,天资聪颖都是往低了讲,说是智多近妖也不为过。
宋泠听见他这样的感慨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不过轻轻笑了笑。
“你若是这样说,好似也有些道理。我的师父行十六,从前也许也有人这样叫他。”
虞柏舟记得宋泠醉酒后无意识间无比依赖的师父,也听出了她此刻的怅惘:“他……”
“他啊?”
“死了。”
轻飘飘一句,说的人好像毫不在乎。
可是真的不在乎吗?
宋泠长睫垂下,看清了自己手腕处随着年岁增长已经隐隐要消退掉的伤痕,叹了口气:“他这人心狠,从前我犯了错,总是要用竹板打我手心,而后要我关起来反省。”
宋泠笑着回忆些什么,只是人毕竟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的面孔都几乎消失在记忆里。
虞柏舟不太理解:“因为你不务正业吗?”
“什么算是不务正业?”宋泠有些不解:“那时候哪里有这些想法。”
“我的课业一直是极好的,只是偶尔调皮些,比如和褚衍去偷他酿的酒喝。每次褚衍跑得最快,留下我一人被罚。”
“也因此我和褚衍打小就不对付。”
“不过最了解我的也是他。”
从小的情谊,也怪不得她会挂念在军营里的褚衍。虞柏舟无奈一笑:“那时候你多大?”
“五岁?还是六岁?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师父酿的酒不错,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宋泠将手中杯子放下:“等战事完了,我也酿一些酒,到时候请将军和几位副将尝尝。”
虞柏舟:“那感情好,姑娘的手艺肯定不错。”
宋泠心想,死人的作用也许就是这些了,被时不时拿出来回忆一番、悼念一下,然后再藏进脑袋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天就将人忘记了。
不过至少现在,师父这个词在她这里还算是独一无二,虽然她心底恨他。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虞柏舟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来她同石青的事情。
不停地要自己放下……放下,然后把那些心思藏起来?
可是,没有任何经验的人是不知晓的,有些感情,越是压抑,越是会积久反弹……直到溃不成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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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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