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打起来了?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齐王,还真是不做人。”
听着几位副将极为烦躁的抱怨,宋泠坐在边角上不动声色饮茶。
也只有眼下的青黑,暴露了她从昨夜至此刻不平静的心境。
确实,没有消停几天又要打仗了。骡子都要休息呢,军队疲惫作战乃大忌。
两刻钟过去了,宋泠还是沉默在原地一言不发,眼睛望着地面好像在走神。
这还真是稀奇事。
“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虞柏舟身侧的指尖绷紧,努力装作自然安抚她:“昨夜可是休息不好?我们再商议一下也就结了,到时候再同你说。”
有宋泠在,当然最好。毕竟他们都知道,战事规划上,若有一位得力的谋士将无往不利。
但虞柏舟很清楚,不能因为宋泠什么都会就将什么都压到她的身上去。
不管宋泠怎样神机妙算、怎样行事老成,事实上她的年纪比在场的人,都要小。
宋泠:“先……遣斥候打探扬州此次军力部署。”
“人已经回来了。”虞柏舟接过她手中的瓷杯,并将消息递给她。
宋泠看完后跟着虞柏舟走到沙盘前,没有再说。
看样子是认为他们的决议,并无不妥。
战略决策商议完,虞柏舟叫住了欲离去的宋泠。
只见她慢吞吞转身回来,似乎并不愿意在此刻面对他。
“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虞柏舟动作上有些强硬,非叫她坐下说。
“你难得这么……心事重重的。”
宋泠扯嘴一笑:“很明显吗?应该是昨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问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告诉你这场战事会异常惨烈,将军还要打吗?”
虞柏舟面色一僵:“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她的时候眼底有些凝重,徐徐言:“不要说各项部署都已规划好了。”
“就说这次齐王来势汹汹,如果我们不在有战力的情况下打回去、反而步步保守退缩,那么战士必会生怯生疲,日后再想要打也就没有士气了。”
“况且,我们不打,齐王他会放过我们吗?会放过南疆的百姓吗?”
宋泠虽然赞同他的话,却还是要争取一番:“我是说,若我们只守不攻呢?”
虞柏舟顿了顿,好似在考虑这个可能性:“我不是没有想过,可底下多数将士不懂得什么谋划、什么战略。他们只会看见之前接连胜利,这一次却不战而退,因而怀疑是不是主将、是不是西南出了岔子,人心浮动。”
“当然,军令如山,将士们不会不从。”虞柏舟其实知晓她是什么顾虑,悉心宽慰她:“姑娘,打仗没有常胜将军。”
“我打过那么多仗,乘胜追击过,但也兵败仓皇逃窜过……毕竟,战场上风云变幻,你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变化。”
宋泠收起心头忧虑,适时诧异:“将军也败过?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西南的战神将军?”虞柏舟自然也听过别人口中传言的他那神乎其神的战绩,笑道:“要说战神,这个名头给武安候才是名副其实,他才是真的神乎其神,从无败绩。”
说起这个,他眼底有佩服、有感慨,却并无什么嫉妒与被抢了风头的愤慨。
也不像宋泠在洛阳茶楼所闻的,他们彼此互不对付。
一西北,一西南。
一个没落世家出身,十六岁上场杀敌,十八岁率军应敌,攻破敌军城防夺回被割占疆土。一战成名,而后死守西北十年有余。
一个出身草莽却十余岁就进军营,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同样不到二十岁就凭借战功受封主将,在朝廷内部动荡之时,接连败退欲破城北上的乌其**队……
世人总喜欢将他们二人放到一处去对比。
看谁的家世更好、谁长得更好看、谁的武功更强、谁的战绩更多、谁更值得贵女嫁、谁能带来更多利益……
可是事实上,他们彼此之间或许从不在意这些。
乱世出英雄。
真正的强者之间,哪怕从未会面,只闻其声名也是惺惺相惜的。
宋泠:“具体的战略就按照将军与几位副将所言吧。”
见宋泠似乎是解除了心事,虞柏舟心底松了一口气。
可显然这口气松早了。
宋泠终于是告诉他自己的打算:“我要要随同石副将前往百蛇崖,以作参谋。”
虞柏舟脑海炸开,不等思索就回绝:“不可!”
诚如适才所说,这场战事是被动发起的,齐王显然是有备而来。
所以几位副将军更加严阵以待,主战方案出来后,备用战略又准备了几个。
西南军虽然驻军西南,但是仍有大部分将士是北方来的旱鸭子,不通水性。
所以水战只能是下下策。
而这扬州与苍梧州所接之处除却城防外的平原地带便多加险峻。
往东不足二百里便是东湖海,两州之夹即为愹江,往西又是重重山峦。
扬州兵将擅水战,所以先前西南战事打得吃力,也多是败在这里。
而石青,此次任务便是顶着风险率精锐于西侧山区绕行于敌人后方。
所为却并不一定是此次战事。
若是从极端去看,或许要蛰伏于山中几月有余,虞柏舟不可能放心宋泠前去。
“将军,我看不清这次战事的局势。”宋泠有些颓然说:“纵使战场瞬息万变,也不该是如此模样。从昨夜起,星像上许多东西都变了。”
“那为什么一定要跟着石青?”
虞柏舟不懂占卜、不懂星象。
尽管此刻她们是在谈正事,可是他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日宋泠和石青交谈的场景。
心底不禁卑劣地猜测,她究竟是为了战事,还是也夹带了死心。
她是否是对石青有意……
意识到自己这样恶意的揣测,虞柏舟突然惊醒,后背上也冒了一层薄汗。
他不该、不该这样去揣度宋泠的,她如何做那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自由不是吗?
宋泠将虞柏舟面上一瞬间的情愫变幻收于眼底,心底叹了一口气。
“那一日,将军早就来了,是吗?”
虞柏舟有些愣怔,“哪一日?”
宋泠等他反应过来,解释着:“那日我确实对将军说了谎,我并非是有事寻石副将帮忙,而是他将我所掉落的玉坠交还。”
“而我因着机缘,赠予了石副将,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而已……
虞柏舟耳边隆隆的,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头苦涩难耐。
“好。”
他闷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正准备走的时候,宋泠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腕,他垂眸看向两人手腕交叠处。
没人知道,面上还算稳重的虞将军,此刻已经心跳如鼓。
“将军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怎样想的?”宋泠垂眸,压根没有放开手的想法,反而是攥得更紧了一些。
耳边回想起来姬常的劝告,脑海中两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一人说她应该放虞柏舟离去,“你们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关系呀?”
可另一人,却循循善诱,“遵从自己的心不好吗?”
终究是私心战胜了理智,她手上卸了些力道,手指轻轻摩挲着他腕间护腕。
虞柏舟却觉得,女子手心的温热触感穿透了厚重邦硬的护腕,直烫得他手腕发痛,心尖发颤。
“将军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想法?”
宋泠心底其实是有些怨怼的,可是这股郁气又无处宣发。
“那时候说心悦泠的,是将军;处处关照、帮我立威的是将军;会记得我的病、用御赐的金银去换药材来的也是将军……”
“可是最后,一口斩断那点情谊的仍是将军……”
宋泠说着,声音也有些发抖,她属实是不曾这样情绪失控过,“将军不曾问过我在不在意,专断地轻飘飘一句……‘你我便算了吧’。”
“又是否想过我日夜兼程十几日,来到南疆……见到你的第一面,会是怎样的感受?”
“是否在意过,我会不会难过……”
说到最后,宋泠声音越来越弱,后面一句话几乎听不见。
手上的力终于还是卸掉,她松开了手,眼眶已经泛红。
可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虞柏舟手有些颤抖,他没有居高临下看着她,而是半跪了下去,有些手忙脚乱从胸口掏出一条洗的干干净净的绢帕。
她刚刚的声音很小,可是他耳力好,全部都听进了耳朵,砸进了心头……
“将军,走吧。”
宋泠闭了闭眼睛,将眼泪逼回去,抬手挡住他拿着帕子的手。
“我不走。”
虞柏舟抿唇,一只手强硬地握住她那只手腕,可是力道却并不重。
而后轻轻替她擦掉眼角溢出的泪。
宋泠再疲惫,这样的力道也不足以控制住她,但是她并没有甩开虞柏舟。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几句控诉的话在脑海中回旋,虞柏舟心里酸涩难耐。
“我很抱歉,是我太自私了。”
“我还记得你初来军营的时候,瞧不上我那副愚昧忠君的模样。后来的每一次战事都叫我对你刮目相看。”
“姑娘,阿泠,”
“你不是寻常的女子,也不是平凡男子可企及的。”
虞柏舟有些自嘲地松开她的手,干脆坐到她旁边的地上:“虞柏舟没有宋泠,也许一辈子都会守在西南。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在朝廷的算计里。”
“可是宋泠没有虞柏舟,也可以辅佐旁人。武安候、齐王、荆州刺史……哪个不是好样的主公。我不能拖累你,也不该拖累你。”
“阿泠,如果我成事,不算败累你。可我若是败了,你若身为一个谋士还能另择良主,可若是与我有了太近的关系……便没有后路了。”
如果她成了他的妻子,他的家人。一旦自己兵败,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而一开始,他竟忽略了这个叫人心惊的可能。
只至宋泠北上那一段时间,无数夜里他辗转反侧。
看到了接连战火、数不清死去的将士、还有战乱中妻离子散的家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决定谋反的那一刻,已经处于何种危险的处境。
虞柏舟嗓音有些哑,“我的自私造成如今的后果,所以……”
“所以你希望能及时止损?”她冷冷然接上去。
可感情是说止损就能止损的吗?
宋泠扯了扯嘴角:“他们都说我没有心,我看,将军你才是真的没有心。”
虞柏舟嗓间发涩,“所以你怎样对我都好,哪怕是你另有选择,也不要让自己涉险……”
宋泠伸手服着他的肩上衣服的纹路,轻声问:“将军知当时为什么会选择你吗?”
不等虞柏舟抬头,她俯身靠近他,右手贴到他的侧脸上,轻声言:“因为将军听话,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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