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俩人隔桌对视就要吵起来,逐风求救地去看陌尘,但见他轻轻摇了摇头,又背转身去。逐风想了想,又不敢贸然插话,只得悄悄往后再退了两步,以免被殃及。
他偷眼去瞧自家郎君,脸涨得通红,撑在茶案上的手背青筋凸起。而对面的季娘子,眉眼含笑,郎君的黑色长衫衬出一张苍白的脸,十足的挑衅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本来,纤细瘦弱又美貌的女子会令人不由心生怜爱。就算季娘子没有生得倾国倾城,也算中规中矩中等样貌,尤其是那一双如墨的眼眸,笑时像盛载着星星,冷笑时像能碾碎星星。
“常郡王认为我哪句错了?”
逐风偷偷摸了摸鼻子,低头不敢去看自家郎君此刻的脸色。
“失了证据,你觉得自己没错?”一字一句迸出唇齿,褚停云直勾勾地仿佛要看清她的灵魂。
“我认错了。是你故意忽视我最后的问题,那我再问一遍?”勾起唇角,她的眼里毫无感情,“请问常郡王,是想寻找凶手,还是让凶手找到您?”
褚停云的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既生气恼火又不能揍她,似乎除了干瞪眼一时之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好半晌,三只茶碗里的姜茶已被灌入的夜风吹凉,她也喝完了自己的那碗。
搁碗,起身,步入内室将自己的衣物包裹好。
“季娘子打算回去了?”逐风问得小声。
“嗯,已经很晚了。”再待下去不得掰扯没完?季寒假模假样地行礼,“不必送了,我认得回去的路,告辞。”
“郎君?”要不是熟知自家郎君的为人,谅是给逐风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扯褚停云的袖子。
预期中的白眼没有来。只见自家郎君几步上前拽住了季娘子的胳膊,恶狠狠地说道:“话没说完就想跑?”
逐风心头一惊。
“先吃饭。”
“不了。”
“吃完送你回去。”
虽然口吻生硬了那么些,语气差了那么点。不过,逐风仍感到些许欣慰,果然自家郎君虽然爱面子,但是个能屈能伸的。
反观季娘子,蹙拢的眉头,狐疑的眼神,往后退去的脚步,犹犹豫豫地拒绝道:“不了……吧。”
话未完,已被按在位子上。
“吃饭。”
丢下这两个字,褚停云在她对面入座。拿起筷子夹菜的时候,脸色冷得仿佛她敢跑试试——甩去胡思乱想,季寒也拿起了筷子。
一触即发的局面,莫名其妙地消停下来。
逐风不由地松了口气,狗腿地唤了声:“郎君,属下先退下了,你们慢用。”出门还不忘了贴心地拉上门。
一时屋内静了许多。
“我觉得凶手不是想要栽赃嫁祸给我,而是警告。”
忍不丁地开口打破了沉默,探究的目光落在彼此眼中。
“荨麻草是告诉我,他知道我做过什么。冯郁的死,则是下场。”搁了筷子,正襟危坐,褚停云继续说道,“我都知道,也明白你的那些话。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已经开始了,断没有到此为止的说法。”
季寒注视着他,沉吟了会,“你是何时发现的?”
“起初你拿手帕擦石碑的时候,我只是奇怪。直到方才你的那番话,我还如何不明白?”
说到最后,褚停云的神色已缓和下来,只是眉宇间还夹杂着些许疲惫。
“其实,”季寒思忖着道,“我也没想到雨会那么大。当我发现手帕里的荨麻草也许不能查验后,也有过懊恼。所以我想过,若是再回风雨亭能得到什么。”
按着额角的手顿住,“回去?”褚停云没想到她做过此打算,感到有些意外。
她点了下头,又点了一下,“应该什么都不会有。雨太大了。”所以并未付诸行动,当然也就并未告诉他。
什么都不会有,这场风雨会带走所有痕迹。
“雨太大……”嘴里嗫嚅重复着她的话,褚停云望向窗外。
夜黑风凉,不知何时一弯上弦月悄然躲在云层后若隐若现,方才的暴雨恍若一场梦。
“难不成老天都在帮凶手?”他不禁嗤笑。
殊不知季寒听见他的自言自语,腾地站了起来,膝盖撞到桌子都未及喊一声疼,筷子滚落地上都没去看一眼。
她似乎全都未察觉,如墨的眼眸直勾勾地瞅着他,薄唇抿紧又放开,“褚停云……”欲言又止。
方才哐地一声桌子都晃了两晃,现下她一副魔怔的模样唤他的名字,褚停云迟疑了下,“在。”
“天时、地利、人和,”她一字一顿,神情仿佛见鬼似地,“我怎么没想到?!”
他一愣,转念间便明白她所说,只不过,“这场雨如果是天时,风雨亭算地利,人和怎么说?那个约冯郁的人?”
季寒摇头,冷笑道:“是徐景文。”
“众所周知,沅陵县的知县徐景文虽然惧内,但任期间,几乎没有大案发生,偷鸡摸狗的小案子处理得也算公正。再加上相对周边几县沅陵每年修桥铺路比之富庶,老百姓的日子说不上好也不坏,税银也比其他几县缴纳得快。”
“所以,徐景文是因政绩才被留任?”
逐风挠了挠鬓角,“不好说。”
褚停云本就是自言自语,听闻他的回答沉吟了会道:“再去查两件事,明天日落前到季家寻我。”
“是。”
三更的梆子敲响在夜深人静处,褚停云屏退了陌尘与逐风,独自熄灭了烛火站立窗前。他在想季寒下马车前说的那些话。
徐景文的留任若是靠自己的本事,于情于理都说不到。“可若他的留任是为了等宋西洲呢?宋西洲的调任究竟是无意的巧合,还是刻意安排的?至于冯郁,谁约的他,谁又害死了他,死前他在石碑顶上找什么?徐景文准备如何办理此案?”
一连串的问题最后回到沅陵知县的身上,季寒的神情越发凝重,“我们该顺着冯郁的死查下去,还是那八间号舍木板后的墨迹?”
就像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
她需要静静,他也是。
翌日,季寒准时来到“日醉庐”上工,崔上章正在看医书。
“师父。”
见她无精打采的,崔上章沏了杯茶给她,“要跟师父说说吗?”
抬起柜台的手又放下,“师父,我觉得脑子不够用,怎么办?”她问得很认真。
崔上章乐了,“常郡王加你一块都不够用?”
师父话语中带着揶揄,季寒闻言立马垮下了嘴角,“不够,一点都不够。”
“哦?”
“师父,”她搬了张板凳在他身边坐下,“现在是这样的……”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季寒将八间号舍木板下的墨迹、陶钧馆的木箱、誊录所的酒席、冯郁的死,以及褚停云从魏子晋那探听到的誊录期间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最后,将自己的猜疑与判断说与他听。
“那么,你觉得徐景文是不是那个人和?”
季寒眨巴着眼睛,一反昨日的坚定,此刻竟犹豫起来,“……没有证据。”
崔上章笑了,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还记得替王婶找她家的狗儿吗?那是你第一次没有靠我,凭借自己的本事赚了第一枚铜钱。”
季寒记得小狗找了回来,自己赚了一文钱,高兴了好几天。但,师父突然提这,她不解地望着他。
“你可还记得,是在哪找到那狗儿的?”
“当然,”不仅记得,还一辈子难忘,她脱口而出道,“茅坑。”
找到那小狗时可怜兮兮地仰着头,分不清是原本的花色还是其他,扑棱着两只前爪连叫唤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还记得王婶找人将小狗救出来的时候气得嚷了句:“你说得对,真正是狗改不了吃屎。”
崔上章抚着长须,提醒她,“再想想,你当初为何确定它会在那个地方?”
“当初……”
一开始她也找了许多地方,都是王婶一家几口人常去的,甚至还问了小狗平时和最亲近,小狗不见那日那人去了哪。暗地里,她还担心小狗被酒楼或过路的外乡人抓去。
最后也一一都被排除。那时,她感慨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偏又不甘心,苦思冥想不出小狗的去处,她便蹲守在狗窝旁。
直到,她想如果自己就是那只小狗呢?
于是她改变方向,询问王婶一家小狗平日爱干啥,是否被揍过,又是何原因揍它。王婶这才想到了后院新修了茅坑,从修建起小狗总在那四周转悠。
王婶的丈夫担心它掉下去,不仅给茅坑加了盖,还上山摘了清香的野草药回来挂着,当然也免不了一顿揍。不过挨揍过,小狗的确不去了。
季寒记得自己当时有种“来了都来了,就差这一地了,找吧。”的心思。
“咋会在那?打了不怕吗?”王婶随口问。
“狗改不了吃屎。”她随口一答。
没想到还真在那?!盖子被啃掉了一角,这小家伙就这么水灵灵地扑通下去了。那天,它逃过一顿揍,她赚了一文钱。
忽地,季寒猛拍大腿,“师父,我懂了!溯源!”
崔上章笑眯眯地抚着长须,悠悠地“哦”了一声后,问她:“徒弟啊,太阳都老高了,今天还在做生意吗?”
“做,当然做。” 不仅生意要做,还要敦亲睦邻联络一下感情,比如,“对了,师父,您这医书都快翻烂了,是时候与李郎中切磋一下了?他老人家也该想念我们的茶了吧?”季寒期待地看着崔上章。
他瞅了她一眼,拿起手边的医书递给她,“嗯,去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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