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谅?魏子晋此刻犹如吃了只苍蝇,艰难地开口:“难道就眼睁睁地等到放榜那天,将错就错?还是说,你们是真的不确定?”从未像此刻这般,他希望是后者。
可惜,他们的神情告诉他,他们不仅确定还知道替换之人是谁。
“你们,”重重地叹气,魏子晋难掩失望,“不能这么做……停云,你是知道的新政实施前历经多少困难苦楚,有多少股肱之臣为之付出的不止汗水,还有鲜血。”
即便失望,他的面上没有颓然挫败,腰背挺直得与那牢狱的柱子一般。
“这场科举,不止是为天下女子开辟一条未曾走过的路,更是要广纳全天下的寒门学子不分性别不论出身,为民、为社稷,投身朝廷报效国家。这场科举,是变革的第一步。”
“若是确如你们所说存在舞弊,那科举还有何意义?只会令世人耻笑,得逞之人愈发猖狂,而天下学子的心再也捂不热了。”
“如果你们明知不报,我不赞成。”
一字一句语重心长,不是试图说服他们憋出的空话,而是切切发自肺腑,出自真心。
“子晋兄一席话,停云受教。”隔空一礼,再抬头时褚停云的眼中没去了感情,冷声道,“若是员外郎一意孤行,可知不但会连累我们,弄不好就此丢官罢黜,就真的不怕吗?”
一声轻笑溢出唇角,夹杂着轻蔑与肆意。
“常郡王尽管放心,下官查清事实后,无论结果如何绝不连累您与季娘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是确凿存在舞弊,即便丢官罢黜流放异乡,即便舍了一身剐,下官也要将背后之人揪出以正法度。”
他豪气万丈。
“即便是死?”
他嗤之以鼻。
“即便是死。”
他从容以对,丝毫不让。
“常郡王可还有其他要说的?若是没有,下官告辞。”
这一声尊称,客气疏离。
褚停云摇头,不再挽留。却见他蓦地一笑,“下官倒有一事想对常郡王说。”
不待他应声,魏子晋继续说道:“褚停云,我看不起你。”说罢,拂袖而去。
沉默,在四周蔓延。直至长廊上响起拖沓的脚步声,不像来时的偷摸悄然,仿佛脚步声的主人每走一步都似如负重担。
季寒再也坚持不住拿起茶盏就着凉透的茶水,灌下一大口,然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口气。
“天老爷,原来做戏这么累?”提防着不时走动的衙役,她压低了嗓门。
褚停云看了眼她手里的茶盏,重新翻过一个给自己重新倒上。
“现在压力已经给出去了,接下来就看徐景文的了。”
季寒“嗯”了声,又屏不住好奇,问他:“被好友误会的滋味如何?”
“不好。”
实话实说,褚停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干涸的嗓子如沐甘霖。
她同情地望着他,“别担心,晚些我替你解释。魏主考一定能理解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对此,褚停云直接给了个白眼,然后道,“怎的还不走?是准备同我挑个良辰吉日一块出狱吗?”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哦对了,民女有一事想对常郡王说。”临走,她还学着魏子晋的语气,慎重其事。
“说。”他都懒得给她眼神了。
“魏主考能与您成为好友,说实话,挺意外。”
“……滚。”
总不能回答她,其实他也挺意外,意外魏子晋经年未变的耿直、固执,更意外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与豪情。
人生得此好友,足以。
收敛心神,褚停云朝着空空荡荡的牢狱唤了声,“逐风。”
马上就要收网了啊。
翌日,季寒梳洗完毕,用了早饭,磨磨唧唧地一路逛到县衙。
“撤诉?”
“对,撤诉。”
衙役喜极而泣立刻给她办理,办完赶忙将这好消息告知知县,终于将瘟神送走了。这几日,他常郡王哪是蹲大牢,简直是修身养性大鱼大肉。
没事寻当值衙役或知县来聊个天,一个不防又跑出门开棺验尸?!如果告御状很简单,他们都想撺掇知县往上掺这郡王一本。
岂知,送神的人都到了大门口,那尊大神袖子一挥,“不走,我还没待够呢。”
“不走?!”
手中笔杆一颤,墨汁沿着笔尖滴落,案牍上写了一半的信笺被墨色晕染。徐景文一屁股跌坐在知县大位,失神地喃喃自言自语:“这可如何是好……”
门口,老主簿摇了摇头,悄悄退下。
与此同时,陌尘给季寒带来个好消息:当街纵马之人找到了。
“是徐景文贴身伺候的小厮严五,冯郁死的那日这人也不在府里。还有,”即便院中无别人,陌尘仍一边小心翼翼地警惕四周,一边道,“来墓地给徐景文报信的也是此人。”
季寒正分拣药材,闻言皱了皱眉头,又问:“那蒙面人可有消息?”
陌尘摇头,“这事主子未告知。”
她微微颔首,放下药材,拜了一礼,“还需辛苦陌大哥一趟,给常郡王带句话。”
侧身避开,陌尘还以一礼,“季娘子唤属下陌尘就行。”
“好,”时间紧迫,季寒也没那么多客套虚礼,直言道,“替我问问常郡王,抓到蒙面人后可否让我也参与问话?”
……
“她就那么笃信我能抓到人?”牢狱中,褚停云翻看着话本,似自言自语,“还一同参与问话?你说这季娘子是觉得刑狱简单,还是我有求必应啊?”
窗户外,秋虫低鸣,凉风习习。
“不行,不能那么容易随了她的愿,得想个法子难难她,不然显得我好拿捏。”话本被卷成册,他认真地考虑起来,“这样如何,若是她能让徐景文那小厮签供画押,咱就让她一起审?若是不能,也就没必要多此一举。”
“是。”隔着唯一的窗户,陌尘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更加简洁沉闷。
“等等,”似觉不够,褚停云叫住他,目光落在桌上的一摞话本,“顺便告诉她,明晚来接我出狱。”
短暂的沉默是陌尘在思索自家主子的话,末了,“郎君是想让季娘子一同审讯?”因为他们已收到消息,蒙面人在通往汴京的路上被擒获,明晚会送至约定的地方。通常依照自家主子的习惯,势必连夜审讯。
可是,主子又说要再牢狱多待一段时日?
“谁说一定会带她去?让她抓紧些先拿到口供吧,只剩一天的时间,晚了就不带她了。”
摇曳的烛火后是一张笑得奸佞的脸。
狱墙外,陌尘默了默,“是。”
一天的时间,就算严刑拷打尚还有不怕死的,但褚停云做事有自己的规矩,万不得已绝不希望得到的是逼迫之下的口供,故而他们一般审讯最短也要整一天。
陌尘望了望天,已过子时,所剩的时间实则不到一天,季娘子要怎么办?
“好。”
明知大半夜敲人窗户不好,陌尘还是尽责地听候命令“尽早”地将褚停云的话带到,幸亏季寒正与逐风在院中煮面条。
只是,一个负责保护的暗卫,和一个半夜不睡觉的姑娘,吃夜宵?
听完他的话,回了个“好”字,继续往锅里倒油煎蛋,随口还道:“你也吃了再走吧。”
“不,不用。”陌尘想都别想,忙拒绝。
被逐风那臭小子打断,“吃吧,”还将筷子硬塞到他手里,“不吃怎么有力气去办事?”
陌尘瞪他,并警告他,“是不是没打疼?好了伤疤忘了痛。主子命你来保护季娘子,你倒好,什么时辰了还吃宵夜?还让季娘子给你煮?”
“冤枉啊,不是……”
逐风才要喊冤,季寒已端着两碗面条过来。
“不是他让我煮的,”她边擦手,边解释道,“是我睡不着这才把他叫来陪我用饭。而且要拿到那个严五的口供,还需要二位帮忙。”
陌尘微微一怔。
逐风已接口道:“娘子早猜到郎君会有此一试,我们还打了个赌,就等你来。”
爽滑的面条上卧着金黄喷香的煎蛋,碧绿的小白菜点缀一旁。逐风也是饿了,忍不住夹起煎蛋。
陌尘却觉有些匪夷所思,直愣愣地问道:“季娘子是如何猜到的?”
季寒笑了笑,“就是猜到的。”
“我来说,”不舍地咬了一小块,逐风抹了抹嘴,“是因为你告知季娘子找到了人,却没有说那人交代了什么事。起初,娘子以为是郎君的命令,也许有什么不方便与她说,就来问我。我坦白告诉娘子了,那个严五咱还没动手抓人。然后,娘子便猜出来了。”
“没那么神,我也是很晚才猜到的。”季寒指了指面条,“不然也不会饿得睡不着。快吃吧,一会就坨了。”
陌尘懵了,怎么听都像是主子临时起意,季娘子又怎能未卜先知?遂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邻座是逐风的吃面发出的声响,对面,季寒已端来自己的那碗,阳春白雪漂着点点翠绿的葱花。空气中有香油的味道,是面汤里的。
听到陌尘的问题,季寒弯了弯眼眉,反问道:“既然人证找到了,你家主子会放任不管白白浪费吗?”
“等了一下午没有消息,那就只剩他还没考虑好。所以我们打赌,如果你大半夜的出现,那必定这件事是要由我去做,如果天亮以后出现,那你就是来告知我结果的。”
其实,她只是将会发生的情况一分为二,这个赌,本来就是只有一半的输赢概率。
恍然之后,陌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畅快吸溜面条的某人,回去后得告诉主子:以后王府的暗卫不仅要勤加操练,还要念书。
“那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认命地夹起小白菜,随口问出本是想结束这个话题。不想却对上逐风清澈的目光,陌尘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你啊。”
“我?”
逐风笑容可掬地点头,补充道:“明日,你负责杀人,我负责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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