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呆?赶紧把药喝完。”
游弋的思绪被拉回,他下意识地看向她。连日的熬药上药照顾他,她的眼底青了一圈,发髻都不挽了随意绑在脑后,脸色更是憔悴。
“真不舒服?”
说话间,季寒的手背已搭上他的额头,凉凉的。
“不烧啊。”
嘀咕着,她又去察看他的伤口,被崔上章拦下。
“就是呛着了没什么大碍,”余光扫过褚停云发红的耳朵,崔上章轻咳了声,“不过依你目前的状况,回京怕是不成。”
没有血色的唇抿成一直线,褚停云思索了下,问道:“大约需要几日?”
“几日?”反问道,崔上章习惯性地去摸胡子,睨眼瞧他,“没有一个月别想下床,要动刀舞剑起码三个月。”
“那不成。”褚停云想也不想地拒绝,“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尽快赶回汴京复命。”
至于向谁复命,他不说,崔上章也晓得。只是,“不要命了?”除却郡王的身份,还是他的徒弟,他怎么忍心看着他路上出事。
褚停云沉默,低头似在重新考虑。不一会儿,“老师不用担心,只需找个郎中一路相陪,应该,也许,说不定还有命回到汴京。”
抬眼望来,一副委屈巴巴没有办法命该如此的样子。崔上章额角莫名抽了一下。
“嗯,有道理。”
齐刷刷地视线朝床尾投去,褚停云累了些因为要扭个头,崔上章的眼睛倒是一亮。
“季寒,你的意思是?”崔上章满怀期待看着她。
“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在众人瞩目的眼神下,她认真地说道,“沅陵到汴京的路程不算太远,平时马车半个月,常郡王因为有伤,行得慢些一个月也到了。至于郎中,花钱就是了,常郡王只要把钱给足,找个郎中还不简单?”
白欢喜一场原来是这样的心情。褚停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问她:“你觉得花多少钱别人肯干?”
季寒稀奇地瞥了他一眼,回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嗯,我是说郎中。”
“你要多少钱?”
“我要,我不要钱。”她又不去,要钱做什么?
“那就你吧。”
季寒一愣,忙道:“你误会了,我说我不要钱,我不去。你找别的郎中问问价,人家满意了走一趟汴京不是难事。”
“我可以给你一个你满意的价。”虽然笑着,褚停云不自觉地抓紧被褥。
“我不去。”
她连一个意外都不愿给他。
眼瞅着一个眉宇间不掩失望,另一个还有继续扎刀的趋势。崔上章无声叹息,横插/进俩人之间,“你为何不愿陪你师兄走一趟?反正你之后也要上京赴考,和师兄一道也相互有个照应不是?”
季寒没有意识到师父已经打出了感情牌,依然直言不讳:“我想跟师父还有阿娘过完年再上京。”
对于褚停云而言确实“残忍”了些,不过崔上章听在耳里暖在心里,忍不住地弯了眉眼。幸好,他还记得床上哀怨的徒弟。
清了清嗓子,“你这样讲,为师很高兴。”
褚停云垂下眼帘,藏起落寞,心想着也许就这样了。
“要不这样吧,为师去和你阿娘说。咱们以前都一起过年,今年还是让你阿娘过来这边,正好几个药铺的老板也来我这,大家一起吃饭,不会让你阿娘一个人过年的,如何?”
季寒抿着唇,沉默不语。
“说实话,为师也有私心。你师兄的伤势只有你最清楚,该吃什么药该上几次药你也晓得。何况官场不易,别说你师兄现在还没有一官半职,就算他顶着个郡王的身份尚且还不敢有人非议,但要他若真赶不及回去复命,可能会落得个笔诛口伐,将沅陵的事全算在他头上,届时……不是光靠说就能说得清的了。”
说到最后,崔上章叹了口气,“孩子,朝堂复杂之程度远超你想象。若是你还要走科举这条路,就该早早地了解,以免日后后悔。”
这一句,出自真心发自肺腑。如果说原本还抱着帮帮褚停云的想法,现下,崔上章顾虑的是以季寒的性子走科举这条路,是否真的合适?
曾经,他当她还是个孩子,雄心壮志不服输。待她上了考场,参与了一连串的事件,崔上章看在眼里老怀安慰,却也时不时地担心。担心她受伤,担心回不了……
尤其县衙大牢失火,褚停云又差点丢了半条命,崔上章开始不得不考虑季寒即将走上的路,与他,与褚停云同样的路。
“师父,我去。”
她一夜长大的时候是四岁跟随她阿娘来到沅陵,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开始。
“需要带上的药师父给你们备齐,你再写张纸,看看自己想要带些什么以备不时之需。”
“嗯,我想先回趟家。”
拜师那年她七岁,过了个童试跟状元似的一路吆喝,跑来他铺子扬言要成为一个有钱的郎中。
“等会,师父和你一起回去。”
看着她无精打采地转过屏风,听着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崔上章紧紧咬了下牙,“褚停云,为师有话交代。”
许久未曾见老师如此慎重,褚停云不敢怠慢,连忙坐直身子,“老师请说。”
“今日她与你一同上京,虽然为的你也是为她自己。但来日,她若不想再走这条路,我希望,你能送她回来。”
令崔上章意外的是,褚停云没有立刻答应。沉吟了会,反问:“老师是觉得她当不上推官?”
“当然不是,”崔上章闻言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恰恰相反,我认为她比你更适合。”
“那老师,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褚停云笑了,“若是担心将来步入仕途上了官场,徒弟不敢保证能护她一世周全,但会竭尽所有,倾尽所能。老师可愿信我?”
崔上章眯缝了眼,砸吧着话中意思,觉得有些不对劲?再定睛一瞧,此刻的褚停云一扫方才的落寞,虽还脸色苍白,但那掩不住的喜悦?
呵,原来他还存了这般的心思啊。
垂眸敛目,崔上章起身似思忖,又似漫不经心随口道:“不瞒你,我替她阿娘给她寻了一户合适的人家,那家的郎君正在松城书院念书,也是今年在榜的举子,本打算等过年那孩子回外祖家来让他们相看。”
神色未动,只不紧不慢地点了下头,“原是这样。”
褚停云伪装得很好,只不过撑在被褥的手,那一个小小的举动仍没逃过崔上章的眼睛。
“现下这个情况也只能暂时作罢。回去后,你替我暗中再观察一下那孩子,若是人品才学各方确实不错,你就带你师妹去相看一番。”捻了下胡须,崔上章又道,“相得中最好,若是相不中,你多照顾着些,待她考完后去或留让她自己决定。”
“好,”褚停云微笑着,“不知那家郎君姓什么?”
“姓荀,单名一个令字。”
“荀令?他?!”
陡然拔高的嗓门,褚停云不可置信地看着恩师。
双手交握,崔上章缓缓点头,“嗯,就是你认识的那个。”
终于绷不住了吧?八百个心眼子,跟他斗?
两日后,待准备的药材和制好的膏药装上马车,褚停云在陌尘和季寒的搀扶下坐上前一辆。来时浩浩荡荡的队伍,回时仅四人。
“估算着还有十日左右子晋兄也该到都城了,不多久沅陵发生的事也会传到官家那。趁着赶路的时间,我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如何应对。你,”半倚着厚厚的软垫,褚停云瞧着对面的她,“是看书还是休息,自便即可。”
将“你有什么建议”吞回肚子,他着实找不到其他可聊的似乎,干脆闭眼假寐。
季寒敷衍地“嗯”了声算是回答。心中却在想,魏子晋与两位副主考在放榜前一日就离开了沅陵,满打满算,不出十日就能到汴京。而他们,因为他的伤势走走停停最快也得一月,官家还能等他一月不成?
想归想,她也没有将心思表露出来,随手拿起看了一半的书。
一连数日,俩人都是各做各的度过,除了煎药和换药的时候。
“郎君,前方有一座破庙,今夜我们在那休息可好?”
迷迷糊糊间听到逐风的声音。睁开眼,果然是他。
“季娘子醒了,许久未见安好?”
瞧着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季寒后知后觉地开口:“你不是白天不出现的吗?”
“……季娘子怎么说得我跟鬼似的。”逐风故作委屈,瞅向默不作声的褚停云,“郎君,她这是睡了多久,怎么连属下替换了车夫都不知道?”
“车夫?”季寒还是迷糊,“不是陌尘吗?”说着,转头去看褚停云。
下一瞬,惊讶地发现自己离他竟这么近,甚至能看清他眼里的戏谑?
“确实睡了很久,怎么都叫不醒。”还有那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忽闪忽闪的睫毛是试图努力清醒的证明,只是这嘴边——褚停云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看着如墨的瞳仁从茫然、震惊到慌乱。
猛地向后退去,随着一声“小心”,后脑勺在即将磕上舆板时被强有力的掌心托住。
“能不能小心些?”褚停云瞪她,语气不善。
若不是自己失态在前,若不是他身上有伤。想到这,季寒忍住将他推开的冲动,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要不,你先起来?”
实在是眼下俩人的姿势不甚雅观,尤其对面还坐着个,逐风?偏过头,这才发现人不见了?
“走了。”
“走了?”重复着他的话,季寒觉得怎么有些转不过弯。
“刚走的。”
她“哦”了声,收回视线才惊觉不对:他怎么还离得这么近?
季寒抿住唇。耳边却听得他哑着声问道:“这些天,你把我里里外外的便宜都占了,想过怎么负责吗?”
短暂的沉默,季寒叹了口气,“医者眼中不分男女。”
褚停云挑眉,“若是我偏要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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