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暗下时,他们到达了逐风说的那座破庙。
山门已塌,庙门倾斜,高台端坐的释迦牟尼佛像上满是尘埃,供台倒还是好端端的,只是没了香火了供品。
逐风将马车停好,给马喂些草料和水后,与陌尘一起清理出一块空地,架起柴火,准备晚饭。
季寒也没闲着,搬出一条厚被褥又扛来两个软垫,对褚停云说:“你先歇着,我去给他们搭把手。”
他还堵着气,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地盘膝而坐,动作利索得跟没事似的。
居高临下瞅了他一会,季寒无话可说,翻了个白眼走开。她不知道,自己才转身,看似没事的那个一通龇牙咧嘴,眼角抽得都快扭曲了。
“季娘子,这有我们,你照顾郎君就行。”
“是啊,一会煎药我来,季娘子只管与郎君好好休息。”
得,一个把活都揽了,一个连煎药都抢了。难不成她真要回去跟那个嘴巴闭得像蚌壳似的,大眼瞪小眼?问题是,人家连正眼都不给。
思及马车里的他那番暧昧的话语,季寒想了想还是去将稍晚要用的药准备好。
她躲在马车里捣鼓时,褚停云歪着头朝庙门外时不时地张望。
“郎君,看啥呢?”逐风端来粥菜,搁下后学着他的样子也歪了脖颈。
褚停云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她呢?”
眨巴了两下眼睛,逐风了然,“郎君是说季娘子吗?她睡着了。”
“睡着了?”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在马车里?”
“嗯,”逐风夹了些菜在粥上,一边递给他,一边说道,“刚想去喊她吃饭,谁知她抱着个枕头早睡得昏天黑地了,属下没好意思叫醒。”
端在手的碗犹豫再三又还给了他,“扶我起来,里头太闷,出去走走。”
“可是,季娘子说郎君的伤不宜多动。”
“别听她的,再不动人都散了。”
逐风仍有些担心,“要不,属下去把季娘子叫过来?”说着就要跑,被褚停云一把抓住。
“是不是以后我做什么都要先问问她?”
逐风当然不敢,立刻听话地搀扶起他,陪着他朝庙门外慢慢走去。
深秋的郊外,风渐渐有些刺骨,二人缓慢前行。
来时匆忙没有仔细看,此刻才发现这庙不大,除他们歇脚的正殿外,另有两间偏殿在后方。不过墙都已坍塌,只剩些残垣断壁。
“郎君,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您还得喝药呢。”
一眼望得到头,风又冷,逐风实在兴趣缺缺。
其实他也是,“嗯,顺便把季娘子叫醒,喝完药还得劳她换药。”要不是找不到借口,他犯得着出来受着罪?
忽然,褚停云停下脚步,吸了吸鼻子,“逐风,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香吗?”逐风也使劲嗅了嗅空气,“好像不是菜香,也不像熏香。”
“是沉香。”
突然冒出的声音没有吓到两个习武之人。其实她靠近时他们就已发现,只是一个不想回头,一个还在嗅味道。
“沉香?”听她开口,褚停云才勉为其难地回过头,“确定?”
季寒点点头,往残垣断壁处走去。果然,离得越近味道越清晰,直到她在一尊落地的石像前站住。
昏暗中,他们看见石像脚下三根即将燃尽的线香。
“带火折了吗?”
“有。”
褚停云下意识地从逐风手中接过,点燃,交予她,动作自然得仿佛习惯。
而季寒的目光全都落在眼前的石像。
左手做托举状,右臂残缺部分,足踏莲花座,眼眸半阖,虽有损毁,但仍能看出这是一尊手持净瓶杨柳枝的观音立像。
她蹲下身子,捻起一些香灰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
“这香都烧成灰了,怎么味道还如此浓烈?你闻闻。”
疑惑地伸手,褚停云顺势托住她的手腕,凑近指尖低头一嗅。
“如何?”
“确实。”他放开她,“不过,我对香料不甚了解,待回了都城……”倏而闭嘴。
季寒还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急中生智,褚停云咳了起来,边咳边转身紧紧抓住逐风,好似很难受的样子。
“郎君?”抬眼对上自家郎君抽搐的眼角,逐风立刻会意,“季娘子,郎君不舒服,咱们先回去吧。”
褚停云欣慰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脚——
“回去把药让他喝了,我过会儿就来。”
抬起的脚放下,他扭头,只见她又继续探究那座观音像。庆幸如褚停云,挫败亦如褚停云,似乎除了叹气无可奈何。
只得对逐风丢下一句:“看着她。”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他们回来了。逐风冲褚停云行了一礼后,直奔柴火上架着的锅,只盼陌尘好心还给他剩些。
季寒则来到褚停云跟前,瞥了眼被褥旁的空碗,“换药吧。”说罢,抓起他脚边的薄毯抖开,丢给他,自己则到一旁净手。
多不情愿似的。褚停云撇了下嘴,开始解腰间系带。
待他罗衫半退,薄毯遮掩,季寒脱了鞋踏上被褥来到他背后跪下。
“纱布解开。”
“没手。”
“毯子不能先放下?”
“不能。”
“……”
咽下一串不好听的话,季寒认命地将他胳膊稍稍抬高,双臂从他两侧腋下穿过,准确无误地摸索至胸口位置。
前几次换药都在马车里,她不是凶巴巴地拿剪刀拆,就是冷眼瞧着他自己解纱布,褚停云哪得过今天这等待遇?
堵了半日的气似乎,稍稍顺了那么些。
但毕竟看不见,她又存了捉弄他的心思,每次换药都把结打得难看极了。结果就是今天苦了自己。
薄毯下,指尖小心翼翼,身子也绷得笔直,怕碰到他背后的伤。
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颈侧,落在心尖痒痒的。
在终于察觉到纱布松动后,季寒不自觉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却忘了自己膝盖下的是被褥,软绵绵的不稳。
感觉到后背上忽来的重量时,褚停云方想嘲笑她,下一刻,那双规矩小心的手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他呼吸一滞。
她跟烫着似地松开,迅速坐起,借力时仍触碰到了他的肩胛处的伤口。
一声闷哼。
“抱歉。”幸好那俩人去门外守着,不然定能瞧见她红得发烫的脸颊。
“没事。”淡淡地回应,只有褚停云知道薄毯下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而不是故作镇定。
他没有回头。季寒舒了口气,迅速揭开层层纱布,同时告诫自己:稳住。
四平八稳、训练有素地擦拭皮肤,清理伤口,重新敷药,缠绕纱布……渐渐,季寒的眼里只剩手中动作。
“好了。”
她的语气已不见慌乱,换来他的如释重负。
待季寒收拾完换下的纱布和中衣,褚停云也将衣服全部穿戴整齐。
陌尘进来询问褚停云是否要喝茶,他拒绝后和衣躺下。又接过季寒收拾的东西,问她是否老样子只需一块饼和一杯热茶。
季寒点点头,去到烧火处,就着剩下的半盆清水洗了洗手,顺便抹了把脸。
一如前几日一般,就像一个皱褶被悄悄抹平,无人在意。
半夜,褚停云偷偷睁开眼,透过跳跃的火焰望向沉睡的脸庞。他睡不着,她却缩在墙角枕着软垫睡得很香。
逐风不在,应是在门口守夜。陌尘抱着剑闭着眼,睡觉时也保持着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
褚停云叹了口气,目光忍不住又回到墙角的身影。他知道她坐不惯马车,成日昏睡是因为颠簸导致的眩疾。
她随身带着的包梅子,他尝过,酸得能要人命。
不经意又想起那时,马车上她说过的话。她说:“别逗了,民女可高攀不起。”
高攀不起还来招惹他?忿忿地瞪她了一眼,褚停云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又恼怒地爬起。
尽管他手脚很轻仍惊动了陌尘。
“被子拿去给她,”褚停云指了指墙角,解释道,“我热。”
陌尘张了张嘴,在主子的威严下又闭上。
一夜无眠。
又连着行了数日,终于在季寒再也吃不下一颗酸梅之际,看见了邵县的城门。
荆湖府最小的一个县,虽没有沅陵的富庶,但因毗邻堪称鱼米之乡的江南西道,邵县被誉为小江南。
这里的百姓以种植水稻、养鱼为生。官亭湖流经此地,带来勃勃生机,同时也带来长达两个月的洪涝灾害。
他们到时,正值洪水退去不多久。
找了家已挂牌营业的客栈,一行人下了马车入内。
掌柜的是位美妇人,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她的身后跟着位小娘子,清新脱俗秀致雅丽。见到他们进来,更是盛情款款,热切招待。
尤其是对褚停云。
二话不说要什么有什么,房间都是给了客栈最好的两间上房,坐北朝南,阳光充足。没法子,谁让褚停云的一身衣着打扮,一眼看去就两个字:阔绰。
季寒当然也跟着沾光,往那一坐,等着上菜。
“谁家丫鬟?也太不懂事了。”
“是啊,这位郎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公子,怎的会有如此粗鄙的下人?不堪入目。”
“也许人家是亲戚。”
循声望去,原来闲话出自对面桌的三人,两男一女,衣着比之褚停云略显逊色,打扮倒是算得上光鲜亮丽。
只是,他们的目光似乎围绕着,褚停云?不止这桌,大堂内往这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的目光,不在少数,除了角落一桌的客人。
那么,他们说的丫鬟?季寒看向正往她碗里夹菜的褚停云。
“吃饭。”
“他们……”季寒想问,那个丫鬟是在说,她吗?
“姐姐不必在意,”一声软语在身侧响起,“往来的都是客,你家郎君都不在乎,你又何必管别人。”轻轻柔柔悦耳动听,仿佛官亭湖上的秋雨。
“你是?”就是,她只记得眼前这位俏丽的小娘子是跟着掌柜一同迎客的。
“我叫洛珈,是掌柜的女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