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陌尘在张济死亡的那间屋子找到了季寒。
衙役都已撤离,空空荡荡的回廊连个人影都不见。陌尘站在门口表明来意,季寒没有拒绝。
方出门又停住脚步,“陌尘。”她唤他。
“请说。”
“之前守在这的两个衙役,你可有印象?”
陌尘回忆了一下,“记得。”
“他们是何时来,又是何时离开的?”
“出事后跟随荀郎君一块来的,离开的时候是在荀捕快命令后撤离,其中一人去了前堂协助录口供,另一人回了衙门。”
“另一人回了衙门?”重复着他最后的话,季寒渐渐拢眉,话锋一转,“褚,常郡王告诉你的东西可找到?”
“未曾。”陌尘如实告知。
“都找了哪些地方?”末了,怕他误会,季寒又补充道,“我有个怀疑但不确定,抱歉。”
“娘子客气。”相处至今,陌尘已习惯她说话的方式,回道,“除去这层楼最里头那间房,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了,没有找到。”
季寒愣了下,“只一间房没有找?”
“是,录口供的时候,人都在前堂。”他也有了可乘之机,顿了顿,又道,“那间房的门窗锁应是被人改过,我没有时间打开,今晚我会想办法再探一探。”
循着他的目光,季寒望向与他们所站位置成对角的那间房间。
“在那之前,你先陪我去个地方?”
陌尘看了看褚停云的房间,点点头,随她一块下了楼。
前堂退房的客人排起了长队,也有两桌在吃饭,三三两两的伙计,和穿插其中端菜的厨子是核实后没有问题的本地人,靠墙一侧一个衙役一边剥着花生米,一边无聊地打量排队的人。
“客栈暂时由官府接管,所有客人最晚子时前离开,”见她多看了两眼,陌尘以为她不知道遂低声解释,“我们也是。”
季寒“嗯”了声出了客栈正门。
湖水的潮气扑面而来,夜色氤氲。
他们绕着客栈外围朝后头走去,才发觉这客栈着实不小。跨过排水的沟渠时季寒差点栽进去,幸亏陌尘手快将她拉住,不过还是一脚踏进了水里。
面面相觑,只叹夜太黑,黑得看不清路,黑得看不见对方的尴尬。
挠了挠头皮,“走吧。”季寒继续朝前摸去。
借着朦胧的月色和脑海中的方向位置,季寒在即将转入一条小巷时停下。
黑咕隆咚地伸手不见五指,她低声骂了句却不自觉地后退去拽身边之人的衣裳。
火折子亮起的一刻,紧绷的神经方得缓解,立刻飞快地松了手。“抱歉。”看清后,她心虚地拍了拍他的袖子。
黑色的衣裳灰色的泥爪印,都是她一路摸墙蹭来的。然后,越拍越脏。
抓了把头发,季寒心一横,走进狭窄的巷子。边走边时不时抬头去看上方,陌尘将火折举高了些。
“就是这。”她停下了,招呼他,“靠近点,看看有没有脚印。”
刚够俩人并肩的距离,他们一块蹲下,仔细查看地面。
潮湿与肮脏带来了令人作呕的气味,也留下了清晰被忽视的足迹。
“劳烦你还要跑一趟,”季寒指了指上面的窗户,“找些纸还有笔墨。”
“要不我先送你回去?”留下她一人,陌尘有些不放心。
季寒摇头,“东西都拿走了,人也跑了,不会有事。”见他犹豫不决,又道,“有事我就大声喊,别人听不见,你们一定听得见。”
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而且的确也如此,带着她势必原路返回,不带她,他可以从这直接上三层。决定后,陌尘将火折交给了她,叮嘱了一句:“小心。”然后借助墙面跃上三楼出窗户。
四周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季寒举着火折,仔细避开脚印,然后跟随足迹去往的方向,一步一步慢慢朝巷子深处走去。
巷子很深,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也可能是天太黑,火光照不到那么远。她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努力集中注意力在泥地的脚印。
直到隐约能看见巷子的出口,她停住了,因为足迹消失了。
依稀能分辨出不远处的三岔路口,与她所想一样,客栈呈回字形,绕着外墙转应该是能转到另一个出口。但是,为何离出口还有些距离,足迹消失了呢?
几乎是下意识地仰头——
“喂。”
“啊!”
她尖叫起来,同时将火折朝来的方向扔了出去,转身拔腿就跑——才跑出几步就被强劲的力道拽住了胳膊,下一瞬,撞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是我。”
察觉她的挣扎,掌心覆上倔强的后脑勺,他又说了声:“是我,褚停云。”
她安静下来。
额头抵着他的胸口,绷直的背脊慢慢放松,抓住衣裳的双手也渐渐放开,然后顺着腰际下滑,直到,用力把他推开。
“不会喊一声吗?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季寒没好气地瞪着他,抚上还砰砰直跳的胸口,“差点被你吓死。”
“……喊了。”
褚停云觉得自己挺冤,又有些恼她。毕竟一听陌尘说她单独留在漆黑的巷子,当着荀令的面就往这跑。从窗户跳下来的时候,才想起背后的伤,现在八成已经裂开了。
“陌尘呢?”
她不但没有好脸色,还无视他的存在。
“在原地等着,”见她不动,褚停云往旁边让了让,“不走吗?”
季寒腿还有些发软又不好意思说,犟着嘴道:“你先走。”
“我先走就我先走。”拂袖转身的时候,褚停云觉得自己怎么跟她一般孩子气。
不过,还是放慢了脚步,忍不住偷偷关心她有没有跟上。听到脚步声近了,再继续往前——回过神后,褚停云暗骂自己,一个字。
忽然,他再次停下,侧身一旁命令道:“走前面。”
这次季寒没有反对,话都没一句,几步越过他——不得不承认,慌乱中感到心安的一刻是看见他在。可是这种感觉,不能让人发现,也留不得。
所以,她很快收拾了思绪,专注地朝着火光的前方走去。
季寒不知,褚停云见她跑得快了,才慢慢悠悠地跟上。衣袖下,两指间藏着一枚青色竹刺。
二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发现脚印的地方。季寒铺开纸,笔尖蘸了些墨,因着出于紧急才使用的毛笔,而且泥土潮湿,所以她下第一笔时格外当心。
褚停云见状,清了清嗓子道:“行不行?不行的话搁着吧,荀捕快估计也快到了。”随手从陌尘手中接过火折子时,朝他使了个眼色。
陌尘会意,悄悄反手握住剑柄。
唯有季寒似乎把他的话当了真,雀跃道:“那敢情好,万一失败了,让荀捕快再弄一遍就是。”说着,她果然加快了动作。
哪还有方才的小心翼翼?三下五除二,把褚停云看得一愣一愣。
当然,愣也是装出来的。只有他与陌尘清楚,此时此刻,他们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已张开,每一根神经都在戒备着远处隐藏的危险。
“好了。”季寒扬了扬手中宣纸,仰头朝他望去时,脸色微变。又马上恢复了正常,继续笑道:“抱歉,腿麻了。”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知道自己微妙的变化都落入身旁男人的眼里,包括稍纵即逝的恐惧。
居高临下,他向她伸出手,“起来。”
又是一副施舍的样子。季寒弯了弯眉眼,握住,起身后迅速地低语道:“三楼窗户后有人。”
她的手冰凉,有些颤抖。不自觉地握紧,在她又要后退之际,他轻轻说了声:“别怕。”
季寒讶异地看着他,原来他都知道。
褚停云抿了下唇,对她现在傻乎乎的表情很是满意。更满意的是,她忘了害怕。
“走了,回去了。”
再度与那条阴暗的沟渠相遇,季寒没有忘记来时的教训,迈开步伐准备奋力一跨。但听得一声嗤笑,强有力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腰。
只觉脸颊一阵发烫,她忙喃喃道:“谢谢。”更尴尬了。
反观褚停云,大大方方地回了句:“季娘子居然会道谢,大晚上的是要出太阳了吗?”还朝天空张望了一下。
“……”
简直多余的谢。季寒受不了地腹诽,却不自觉弯了唇角……
回到房间,入目所及是抱着佩刀守在一桌饭菜旁的荀令。
“你们终于回来了。”
仿佛等了半辈子似地哀嚎,却在看见褚停云身后的季寒时,立马闭住嘴。又在发现她湿了一只鞋后,踌躇着开口:“你,先把鞋袜换了,再过一会该上路了。”
莫名僵硬的口吻,让季寒产生了要上那条路的错觉。咽了口口水,她决定保持沉默,只点了点头以作回答。
脏兮兮的脸、蓬乱的发髻,和一只又湿又脏的鞋,偏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这还是那个说一句怼一句的蔡,季小娘子吗?
荀令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继续硬声硬气道:“脸也洗洗,别弄脏了小爷的马车。”
“……”季寒在脑海中寻找八百年不用的词。
无人在意的内室,褚停云则站在床榻边,手里攥着刚脱下的长袍,心中一阵翻腾。
“陌尘,帮我换药。”他不想故意大声,就是忍不住。
预料中响起季寒的声音,“我来吧。”接着是拿盆倒水发出的声响。
只不过,褚停云的脸色才稍霁,荀令的声音又传来。
“别装了,还是让陌尘做吧。停云都告诉我了,你不是他府上的女使。”
他后悔告诉他了。
“哦,”季寒的反应淡淡地,“我是郎中。”
“你不是他师妹吗?”
“也是郎中。”
再一次回答,季寒擦干净了双手,往内室走去。
“我能帮什么忙?”
这小子上辈子一定是碎嘴子。褚停云微笑着咬牙,扯开了里衣的系带。
这莽夫怎的突然这么好心?不会真要送她上路吧?季寒防备地看着他,断然拒绝道:“不用,你帮不上。”
这次,她跟后面有鬼追似地逃进了卧室。褚停云忽觉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清理裂开的伤口时,她一言不发,褚停云也不开口。就像某种无用的默契,一个只管手里的动作,一个闭着眼睛假寐。
上药时,她习惯性地俯身去吹没有抹匀的金疮药,察觉到他肩颈抖了一下,歪过脑袋,“疼吗?”
褚停云梗着脖颈,“不疼。”是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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