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季寒弯腰查看他腰间那处新伤,褚停云从她手中拿走了金疮药。
她疑惑地抬头,听他道:“这处无碍,我自己来就行。”
季寒没有反对,还道:“确实只是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这两天也别沾水。”
如坐堂郎中一般的口吻叮嘱患者,好像下一步就该铺开纸笔道一声“我给你开个方子,这几天先照方子吃着”。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
垂眸低头,撇不开脑袋里的胡思乱想,上药的动作也有些漫不经心。褚停云不敢告诉她,他只是不太喜欢她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外人。
季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去收拾药箱。
待她收拾得差不多,褚停云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里衣。
他去拿挂着的长袍时,季寒先一步取了下来,“伤口还有些渗血,胳膊别抬那么高。”
“……哦。”
听话地站在原地,由着她将长袍披在他身上,然后慢慢地跟着她的步骤套进一只袖子,再第二只。带着药味的指尖从衣襟滑至腰间的系带,随手打了个结,转头对着最后的革带犯了愁。
“让陌尘来吧。”
虽然很享受岁月静好的感觉,但屏风后的探头探脑实在令人无法装作没看见。只不过,她听到他这么说,果断放弃的样子……有些伤人。
“啊,发髻也重新梳一下吧,呃,有点乱。”她指了指他的头发。
还未走出内室,就听得荀令告诉她:“你也梳梳头,跟鸡窝似的。”
季寒脚步一滞,抬手拢了拢散乱的碎发,问他:“行了吧?”
“敷衍。”
回应他的是不再停留的脚步。
“诶,你这小娘子怎的如此不修边幅?”
“管得着么你?”
两个人一个不耐烦地逃,一个不放弃地追了上去。
“郎君,”陌尘唤他,低声说道,“那人跑了。屋里头很干净,没有线索。”
褚停云“嗯”了声,嘱咐道:“现下敌在暗我们在明,先不要打草惊蛇,继续装作不知道。也不要将此事透漏给外面那两个,免得惹上麻烦。”
“郎君是担心季娘子?可是她已经发现了,会不会继续追查?”
今夜的陌尘话有点多。褚停云调整了革带,在镜台前坐下,“能瞒多久算多久。”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好奇,“她与你说了什么?”
“季娘子什么都没同属下说,”动作没有停下,陌尘一边梳头一边回禀,“她问属下答。但是属下觉得季娘子怀疑盗走沉香、栽赃洛珈的是县衙的衙役。”
“衙役?”褚停云一顿,蓦然道,“那就对了,难怪那脚印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官靴。”
“季娘子是否也瞧出来了?”
褚停云闻言撇了下嘴,“若是没瞧出来,拓印会如此快?八成只拓了大小和尺寸。对了,晚些她一定会提起此事,届时想法子支开荀令。”
镜中映出陌尘的迟疑。褚停云笑道:“有话就问,何时学了逐风吞吞吐吐?”
玉簪穿过发冠,陌尘将梳子放回原位后站到一旁,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属下是好奇,为何要支开荀郎君?”
眉峰上挑,褚停云反问道:“你不觉得他很啰嗦吗?而且口无遮拦。万一不小心将此事透漏出去,惹来了麻烦他那一大家子能放过我?”
陌尘了然,“郎君是担心荀郎君的安危。”
“……”
哑然苦笑,陌尘说得没错。毕竟从小一块长大,也曾装模作样喊过两声“大哥”,这样的小弟谁会真的不担心呢?
末了唯有长叹一口气,“收拾完了就出发吧。”
“是。”
“让那小子坐我的车,他的马车让给季寒。另外告诉逐风,夜太黑路上不好走,别驾个马车跟他自个骑马似的疯。”
陌尘愣了愣,笑道:“是,属下遵命。”
半个时辰后他们下楼时,整个客栈只剩寥寥无几的伙计和一个仰头酣睡的衙役。
听到声响,衙役惊醒过来。见是荀令,这才放心地伸了个懒腰,招呼道:“咋的,终于被荀捕快赶回去了?”
“……大哥,俗话说得好,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我这是自愿回的,不是赶的。”
瞧荀令一身贵公子打扮偏肩扛着个大包袱,还一脸的义正言辞。衙役哈哈大笑:“得了吧,还是乖乖听你叔父的话,改明儿个考上了状元再来咱这地做捕快。到时,哥几个给你接风,摆酒。”
感动得荀令立刻站直了身边,拱手抱拳,“多谢大哥,”深深一揖,且喊道,“小弟去也。”
包袱随着他的举动砸在他的后脑收。季寒抿住了唇,没当场笑出声。一旁的褚停云则已径直出了大门。
待荀令辞别衙役大哥来到客栈外,三辆马车已套上了缰绳随时准备出发。他才抬脚就被陌尘拦住了去路。
“郎君请上车。”
“你家郎君身上有伤万一磕着就坏了,我同季娘子挤挤也不是不行。”
陌尘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位荀家公子,对于他的厚脸皮早已习以为常。遂,客气地笑道:“我家郎君说了,如果荀郎君不愿上他的车,属下可以代为请一请荀郎君。”
说着,活动了一下手腕。
“停,谁说我不上?”荀令头发一甩,一脚踏上车架,嘴里还叨念着,“这不就上来了?没点耐心,与你家郎君一个样。”
掀开帘子,那个一个样的别家郎君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啊,常郡王安好。”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一屁股坐下,闭眼睡觉。
荀令本想以沉默和不搭理表达对那人的不满,结果车都走了老远,他都快真睡着了,那人还愣是一句口都没开。
偷偷睁开一只眼,好嘛,人也睡着了。气得他转了个身,殊不知那人看似熟睡的脸庞,唇角悄悄勾起。
其实荀令也不知,褚停云没有与别人同处一室睡觉的习惯,遑论马车这么小的空间。所以他一直都是清醒的,假寐只是想安静些。
风吹起帘子一角,露出隐约的夜色,带来几许凉意。
待沉沉的鼾声响起,褚停云拢了衣袖唤来陌尘,问道:“还有多久出荆湖府?”
陌尘回道:“最多一个时辰。”
褚停云颔首,“出了地界,接下来的路全部走官道。”
陌尘微微诧异,“郎君的意思是?”
因为按着出发前的计划,出荆湖府地界之后,他们会挑选偏僻或是人烟少的小路走。
虽绕了些弯,但一来褚停云不想引人注意,毕竟沅陵发生的事现在应该已经传到了朝中。二则,官道虽平稳却埋伏的眼线众多。分不清敌我倒在其次,只怕人还未回到汴京,官家面前已经摆上了各种名目的弹劾奏折。
而此刻临时改道,不怪陌尘感到突然。
褚停云又何尝不觉得麻烦?可是,“如果有人暗中跟着我们,官道才是最安全的。”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我也希望感觉是错的,但不得不防。”
陌尘看着自家主子瘦了一圈的脸,想到临行前王爷王妃的叮嘱,紧紧咬了咬牙,道:“属下不会让郎君有事的。”
对上褚停云发愣的眼神,又道了句:“季娘子和荀郎君也不会有事。”
帘子干脆地落下,挡住了那个挺直的背影,留下面面相觑的二人。
“他,是不是误会了?”
“好像,有点。”说罢,褚停云嫌弃踢开他挡路的长脚,“何时醒的?”他竟没察觉。
“你说改官道的时候。”
一边回着,一边起身拿过矮几上的凉茶。一口灌下,荀令满意地打了个嗝。
“怎么,谁要杀你?”
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没人要杀我。”褚停云懒得理他。
眉心蹙拢,“不对呀,不然陌尘不会紧张得要跟人拼命似的?”摩挲着下巴,荀令一副不怕事大的神情,“虽然我听着也不像,倒像是你要给别人找麻烦。”
淡淡一瞥,包含一分赞赏,两分麻烦,七分想把这人踢下车。
“这么聪明,怎么至今还没考上状元?不怕衙役大哥收了别的小弟,补了你的空缺?”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顺耳?”荀令掏了掏耳朵,“不像你褚停云说的,倒像季小娘子的口气。”
褚停云差点呛到。
只听得眼前这没心没肺地继续又道:“果然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师兄师妹都不太好相与。话又说回来,崔提刑为何宁可要你们俩这样的,也不要我这样?我哪里不如你们了?”
褚停云呵呵一笑,“你猜。”
“猜不着。”他倒也干脆,一挥手,“我若是能猜到崔提刑的心思,今儿个有你们两个什么事?说不定你们还得管我称呼一声,大师兄。”
可去他的大师兄。褚停云暗骂,白眼也不客气地送上。
“诶,别瞧不起人。我同你说褚停云,就那张济的案子我查出件事,你未必知道,那个她也未必知道,你信不信?”
迎着荀令挑衅的目光,褚停云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你还别不信,说出来保证吓你一跳。”
瞅着他那不服气的模样,褚停云微微一笑,“信。”
才起的气势在这一个字的攻击下顿时萎靡,“大哥,你知道不,”荀令瑟缩了下脖子,“你一笑,我就害怕。”
“怕什么?”
“怕前面有坑。”
如果手边的书不是孤本,褚停云不介意送他好好念书,成天的不知在想什么,也难怪让家中如此不放心。
“不说就别说了。”他没有那么好的兴致陪他玩。
“我说,”荀令立刻端正坐好,神色严肃,“看守命案现场的衙役,其中一个不见了,我怀疑这人有问题,即便不是凶手,也与张济的案子有关系。”
不出所料,褚停云朝他望来,只是这个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就在荀令以为也许是因为他太过震惊,所以说不出话——
“我知道。”
“啊?”
“她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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