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
回到驿站,季寒连水都没喝一口直冲他的房间,指着他的鼻子。
“那公孙夏蓝是抱着必死的心来伸冤,万一错了,就是两条人命。”
“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个屁。”
眉峰上挑,唇角勾起,他定定地看着醒悟过来的女人愣在原地。
然后视线慢慢移开,嗫嚅着道了声:“抱歉,一时失言。”季寒有些不好意思,想找个洞钻。
褚停云笑了,“无妨。今日本就是我错在先,未与你商量擅自下了决定,你骂我也是应该的。”
荀令正从外面回来,恰巧听到他这番话。
“确实,昨日你还说我冲动不过脑,今天怎么就整这么一出?也不同我们商量商量。”跨过门槛,将一只精美的食盒摆上桌,嘴里还不忘继续念叨着,“吓得师妹连菜都没吃几口,你这师兄怎么当的?”
偷瞄食盒的目光狐疑地打量了他几分,季寒不知自己何时成了他的师妹?
还有褚停云,经他这么光明正大地一提醒,才想起宴席上季寒那比公孙夏蓝好不到哪去的脸色。
“快来尝尝,这些都是虔州城有名的点心,我让人跑了几家酒楼才买到,去得晚的都卖完了。”荀令哪知身边二人各怀心思,一边打开食盒,一边热情地招呼他们。
“烧卷子、珍珠粉、响铃鱼饼、蝴蝶鱼饺,还有这,”他接着打开第二层,“麻枣、碗儿糕、烧馃子,还有这道明月鱼,相传白居易在江州任职司马时,琵琶女用鳜鱼做了一道思乡鱼为他践行,那晚明月当空,白居易就将这思乡鱼改名叫做明月鱼,寓意着明月寄情(注①)。”
季寒饿了,对吃食无所谓的她听得荀令如此介绍,更饿了。幸好,他没打算一个菜一个点心的全部介绍一遍。
“赶紧来吃。”
就冲着他这善解人意的心思,季寒第一个坐下。盛上一碗响铃鱼饼,咬下第一口,炸过的鱼饼混合着美味的汤汁,不冷不烫恰到好处,细细嚼咽,简直是唇齿留香、美味无比、魂魄归位。
既然魂魄归位了,她的脑子也就回来了。
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季寒迅速将把肚子填了个半饱。搁下碗筷,看了眼对面几乎没动过的筷子,和荀令笑眯眯的脸,开口道:“我吃饱了,多谢荀郎君款待。”
这才是款待。木兮阁的那顿饭叫鸿门宴。
“师妹不必客气。”
“……荀郎君唤我季寒就可。”人是好人,就是一出一出的令她不太习惯。
“好,那我便唤你季寒,唔,你就唤我荀二哥。”
“荀、荀二哥?”季寒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丢了,一定是这两天没睡好,才产生了那么大的错觉。
“没错,”荀令瞟了眼垂眸敛目似在想事的褚停云,“他是你师兄,你是他师妹,我是他好友,自然你也是我的师妹。”
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关系,他也能扯得如此牵强附会。季寒无语地看着他。
落在荀令眼里,这姑娘眼神如此幽怨,可否是觉得不满?不行,即便不满他也是为了将来,各自的将来着想。
思及此,荀令敛了笑意,神色肃然道:“春闱在即,现在你应该将全副心思放在课业上,成日心不在焉的如何能考得上?你想想,若是考上了你就是大夏第一个踏入朝堂的女官,世人皆要以你为榜样。”
“当然,若是没考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饱读诗书,满腹才华,要想在世家贵族当个女先生也不是什么难事。也没人敢欺负常郡王的师妹。再者,若是你不想当先生,有我这个二哥在,是做生意还是嫁人,荀家皆可助你一臂之力。”
季寒不想叹气,忍不住不叹气。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就是放一块,她实在解不出其中深意。
要不是看在这顿饭的份上,她都想开口问一问他,能不能说些她听得懂的?
“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还问她?显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吧?
季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明白。”
“不明白?那我给你讲得再透彻些。”
哎,自己还是不适合将简单事情隐晦地表达。如是想着,不过荀令毫不气馁,遂又道:“这样说吧,之前所有恩怨至今日起咱们一笔勾销,我想认你为义妹,如何?”
猝不及防,比天下红雨还惊奇。季寒无法用言语表达这莫名其妙的转折,怔怔地看着他,试图从这张义正言辞的脸上看出些许猫腻。
“你,是高兴吗?”他问得小心翼翼,眼睛却亮得跟灯笼似的。
也许没有猫腻,单纯的脑子被驴踢了。因不知该作何表情,季寒只能呵呵一笑,“荀郎君莫要说笑了,”顺带着劝他,“春闱在即,荀郎君还是多看看书吧。”
再扯下去,说不定给整出个桃园三结义?义结金兰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我是认真的。”
季寒依然笑着,“知道知道,认真的。”说完,起身开始收拾桌子。
“不是,我真的是认真的。”她那副敷衍的样子,除非他瞎看不出,急得他去拉她的袖子,“我真想认你做我的义妹。”
“好好好,义妹义妹。”季寒已经没了耐心,跟哄孩子似地随口道,“义妹现在要去刷碗,请义兄先松手可好?”
荀令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爪子,扯住的不止袖子,另一只手已经攀上了她的手腕,忙不迭地放开。
男女大防的尊尊教诲立刻浮现在脑海。他飞快地想着措辞好解释自己的鲁莽行为,免得她才答应当他的义妹,他却表现得像个登徒子。
不过,他还没想出措辞,季寒已经溜了。
跟脚底抹了油似的。褚停云起身,准备烧壶热水沏杯茶,待她回来缓和一下气氛。
他看得出,季寒非但没听懂荀令的话,还故意陪着东拉西扯,却绝口不提木兮阁发生的事——她在等他的解释。
只是,要如何才能劝得她同意,比之说服公孙夏蓝可不容易得多。褚停云思忖着,拿起陌尘备下的木炭。
突然,“哗啦”夹着碗筷落地的脆响自楼梯处传来。褚停云丢了木炭就往门外去。
荀令慢了一步。不过,不妨碍将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尽收眼底——
才认的义妹柔弱无助地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她还搂着那男子的脖子?!
等等,这男子看着怎么有些面熟?“这人好像在哪见过?”荀令喃喃自语。
褚停云却已经认出了季寒搂着的男子,“陆姜,陆太医的孙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全都听见。
男子朝他望来,白玉般的面容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
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眉峰一挑,褚停云笑了笑,然后若无其事地踩下台阶,“不知陆郎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坦然自若地扶住季寒,顺带着将她从他的怀里拉了回来,接过她手里最后一只幸存的碗。
陆姜似没瞧见他的举动,掸了掸身上沾到的残羹,回道:“陆某冒昧前来,还请常郡王见谅。”说着,拱手行了个礼。
明明一身的狼狈,他却视若无睹不慌不忙,举止泰然如霁风朗月。
褚停云弯了弯眉眼,抬手,“陆郎君请。”
“常郡王请。”
待陆姜上了几节台阶,褚停云正准备抬脚,被身边之人扯住了衣袖。
“你认得他?”
褚停云点点头,却见她抽了一下嘴角,刚想开口问她为何这种表情,只听得上方脚步声停住。
随之而起的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他说:“一别多年,季娘子当真已经不认得我了?”
居高临下,陆姜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身上,“还是说,你根本不愿想起我?”
如此直白的言语,令在场四人都一时愣在原地。
而始作俑者陆姜,仿佛一点都不期待她的回答,冷笑一声,转身上楼,径直朝着褚停云的房间而去。
这不是意外,是早有预谋。褚停云扭头,瞪向还望着远去背影舍不得挪开视线的季寒,清了清嗓子,“你认得他?”
她“嗯”了声,旋转脚跟就要下楼。
被褚停云一把拽住,“干嘛去?”
“洗碗。”
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洗什么?都碎完了。”不由分说,将她推上楼。
纵使陆姜的话不清不楚像跟刺梗在那,褚停云还是冷静着对她说道:“他的二弟陆岑就是温莹那案子的死者。”
不期然对上一双震惊的眸子。
“他不是来替亲弟讨要公道,就是来阻止我们查案的。”褚停云直言不讳。
季寒的脑子发蒙,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这两者之间有差别吗?”
“有差别,”褚停云沉吟了会,道,“他想知道我们会站在哪一边。”
站在哪一边?季寒抚上了额头,低吟了声:“褚停云,我的头好痛。”
“怎么,会突然头疼?”
再仔细一瞧,褚停云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确实有些难看。
“还有哪不舒服?我这就让陌尘去找郎中。”
然后,季寒没有再回答。她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水深火热中,季寒听到了忙碌的脚步声,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触摸她的额头、脸颊、手腕,然后留下一声叹息……
睁开眼时,她看着头顶白色的帷幔,一时有些恍惚。
“醒了就起来喝药吧。”
茫然地望向声音来的方向,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快遗忘的脸。
“陆姜……”
她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再唤过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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