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竟然都知道?!荀令懵了,久久回不了神。
然而,褚停云还在往他所剩无几的骄傲上补刀子。
“本不打算告诉你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便再提醒你一下,在此事尚未查明之前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包括你阿爹阿娘。”
幽怨地望去,“叔父也不能说吗?”他们都知道,还不打算告诉他?荀令真的很伤心。
“你说了?”
“还没来得及。”对上褚停云怀疑的目光,荀令瘪了瘪嘴,“叔父不在,没遇上。还想着到了城里写封书信给他,提醒一下。”
褚停云似乎对他的想法一点都不意外,扬起唇角,道:“全都写在信里,是你不怕死还是怕你叔父不出事?”
“……找个可靠的送信人,你不是交游广阔,不会一个都不可信吧?一个……总还有的……吧。”
居然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褚停云自问真是小瞧了他,不禁冷笑道:“你也是广阔的其中之一,可曾想过物以类分人以群聚的道理?”
他迟疑地摇头。
无声叹息,“荀令,荀宝篆,”忍不住喊他的字,褚停云环抱双臂,怕自己一个冲动揍他,“相识这么多年,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荀令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情同手足,刎颈之交。”
真诚、豪气得令人……咬牙,“滚,我还不想死,你也别往自个脸上贴金。廉颇蔺相如,你一个都比不上。”
换做别人,一番肺腑之言换来如此冷言冷语早拂袖走人了。
可他不是别人,是荀令,“大哥,我错了。”是被褚停云从憋屈的角落里拽出来,然后一拳一脚替自己打倒那些欺负人的世家小王八蛋的,荀宝篆。
“荀郎君可知自己错在哪?”
“错在无防人之心,错在忘了你自身已是如履薄冰,不能再行差踏错落人把柄。”
阿娘说宝篆交了个了不得的朋友,会打架够义气,偏是个郡王。彼时他不懂阿娘话中的叹息,后来看着褚停云年少出名平步青云,光鲜亮丽令人不敢直视。
却在恩师辞官离去后,丢官罢黜被遗弃角落,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荣耀。剩下的只是“常郡王”的空壳。
“不用那么大声,我也没你说得那么惨。”
没好气地给他倒了杯凉水,褚停云背靠车舆,“只求荀郎君,宝篆兄,往后做事顾一顾你那一大家子,荀二叔能当上捕快靠的也是自己的真本事。而我,就算能帮你,也帮不了整个荀家。”
他是靠着祖上萌荫福及子孙,皇商的名号响彻汴京,虽出身商贾却锦衣华贵受人追捧——阿爹却说,转眼的繁华是虚幻是短暂的烟花灿烂。
半是威胁半是警告,褚停云不指望他一次全改了,只盼他长长心。
慎重地点头,荀令带着羞愧,“往后断不会再莽撞行事,还望停云兄原谅。”
五年,他不知道闭门不出被迫反思的常郡王是怎么过的。五年,他学会了制香,却不想继承衣钵。
“算了,记住就行。”顿了顿,褚停云想着还是再提醒一下,“汴京城的那些个世家公子你也不是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君子之交有之,小人亦要防之。若有人说是我的朋友,也切记,别信。”
也得亏他藏不住事,不然等进了城书信送出,纵然他褚停云再有手段也鞭长莫及。
话至此,褚停云已算得上掏心掏肺,仁至义尽。
谁能想到五年后,曾经正气凛然的少年活成了锦贵纨绔,处处小心,事事斟酌,少有真心。
“停云兄,”荀令唤他,犹豫了下问道,“季娘子是你朋友吗?她,可不可信?”
“她是我师妹。”
“师妹啊……”
见他喃喃着耷拉了脑袋,褚停云不解地问道:“有何不妥?”
又有谁知五年后,荀令会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思考过去的人生、未来的路,还有婚事。
“褚停云,咱们打个商量吧?”不答反问,荀令巴巴地望着他。
褚停云有不好的预感,索性不搭话,反正他一定会继续说下去。
果然,“春闱结束之前不要告诉季娘子,我是她相看之人,行吗?”
只是,“为何?”生生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好”,褚停云忽然觉得这小子看着顺眼多了。
“还能为何?我不喜欢她啊。”荀令惊讶他的明知故问。
褚停云却抿唇挤出一个笑容,道:“……说得她看得上你似的。”
“那最好不过。对了,到了汴京,她住哪?”
“我那。”
荀令不自觉皱眉,“这不好吧?孤男寡女,万一叫王府的人知道……”
“她是我师妹。”
一夜无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三辆马车驶入了江南西道最繁华之城——虔州城。
还未寻到落脚之处,已有官员等候在离城门口最近的茶楼。匆匆而来,挡在了马车前。
躬身行礼,大喊一声:“下官虔州知府闻兰生,恭请常郡王。”
马车内,褚停云错愕之后不禁乐了。
“一州知州倒履相迎,那是自降身份,你还笑得出来?”荀令虽未入官场,但汴京城里长大,有些事还是知道,比如,褚停云现在虽贵为郡王,却没有一官半职。
“有何笑不出来?闻知州如此大张旗鼓,一番心意怎可辜负?”
整了整衣裳,褚停云起身,“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去给他磕一个。”
掀帘下车,紧接着一声“晚生惶恐,知州劳苦”响彻虔州城湛蓝的天空。
茶楼里说书人的丢了惊堂木,看热闹的书生掉了书袋子,赶车的老汉去追受惊吓的老牛,买菜的妇人催促着自己的丈夫:“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有礼的郎君吗?好好学学。”
季寒捂着嘴,笑意还是从眼角溢出,与那路过的妇人招了招手,递给她三枚铜钱。
“冤枉啊——”
忽然,一阵尖锐地哭喊刺入耳膜,季寒闻声望去,一个披麻戴孝的身影闯入眼帘。
离得远看不清样貌,听声音看身材应是位女子。飞扑到闻兰生跟前跪倒在地,口中直嚷嚷着冤枉。
“哎,又来了。”是拿钱的妇人。
季寒好奇地问道:“娘子认得她?”
妇人一边将铜钱塞入荷包,一边道:“木兮阁的公孙姑娘谁人不知?哎,也是个可怜人。”
木兮阁是哪季寒不知,此时她更关心的是,“她为何人喊冤?”
“为她的好姐妹温莹,”顿了顿,许是终于想起她方从外地来,妇人又解释道,“温莹温娘子,是木兮阁的花魁,三个月前因为谋害陆府二公子被抓进了大牢,听说至今都不肯认罪。那公孙姑娘与她情同姊妹,天天找官府衙门伸冤呢。”
从妇人的话语中季寒算是听明白一些,不过还有个疑问,“她,公孙姑娘又是为何人戴孝?”
妇人叹了口气,“为她自己。”
为自己披麻戴孝?这是,没想过活路啊。季寒不由望向那个匍匐在地的身影。
“啊,娘子稍候,”察觉妇人要走,季寒忙拉住她,又拿出三枚铜钱塞到她手里,“对了,还想请教娘子一事,不知可否?”
毕竟收人钱财,妇人爽快地回道:“小娘子还想知道什么?”
季寒羞赧一笑,开口道:“这木兮阁,现在的花魁不知是哪位姑娘?”
妇人愣住了,“这、这,我哪知道……”她也不上木兮阁,也花不起那钱啊。
直到马车从视线中消失,人群散去,妇人的丈夫寻了过来。
男人接过菜篮,随口问道:“想啥呢?娃都饿了。”
“在想那木兮阁,现在的花魁是谁?”
“还能是谁?锦书姑娘呗。”
“……”
马车悠悠,季寒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酒楼、茶肆、肉店、胭脂铺、成衣馆……“木兮阁。”
陌尘来传话,“郎君问今儿个闻知府设宴款待,娘子是否同去?”
她仰头看着那块红底金字招牌,回了声:“去。”
殊不知,在街角巷尾的某个炊烟袅袅的院子里,男人一边四处躲闪女人挥来的笤帚,一边大声发问:“谁?是谁?是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女人打累了,一手撑着笤帚,一手指着男人,“你说,那木兮阁究竟哪里好?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别想吃饭。”
男人抱头蹲下,喃喃自语道:“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害我?”
“阿嚏。”
方下马车就打了个喷嚏,季寒拿出帕子揉了揉鼻子。
陌尘犹豫了下,轻声道:“郎君说过,娘子若是不舒服,属下先送娘子回驿站。”
“没事,快进去吧。”
嘴上敷衍着,季寒心想的是,来都来了,当然不能错过一睹芳华的机会。只是,将招待郡王的宴席设在这?
她愈发地好奇了,不止是木兮阁,还有那位闻知州。
很快,她的好奇就有了答案。
“奴家公孙夏蓝,叩谢常郡王、闻知府。”
偌大的厢房,一身孝服的姑娘站在进门处,朝着褚停云和闻兰生屈膝跪下生生磕了三个响头。
弯曲的背脊后,是一张张眉如远黛艳若桃李的脸庞,只不过,她们带着的不是笑,是未加掩饰的忐忑不安。
“姑娘请起,”褚停云抬手虚扶,道,“现下我与闻知府都在,你有什么冤屈尽可诉来。”
“多谢……”
“先别急着谢,”被褚停云打断,“有一事得先讲清楚。”
他负手而立,目光扫过门口不请自来的姑娘们,落在公孙夏蓝面上,“今日,若不是闻知府亲自拜托,仅凭你以死相逼,我依然不会管这闲事。一则你只需感谢闻知府即可不用谢我,二则,若是查证后温莹确实有罪,即便她不认,你再喊冤,皆是无用。”
“若是认可我的条件,落字为据,若是不同意,我们即可就走。”
“奴家同意。”
季寒却懵了,她这是错过什么?
“但是奴家想问一句,是您还是闻知府主管此案?”
一声轻笑,“闻知府官居要位岂可随意落笔?至于我,无官无职,日后上了堂亦可能落个以权谋私,以势压人的罪名。”褚停云看着她,“现下,你可明白自己找错了人?”
“可、可你刚才不是说……”公孙夏蓝本就生得白,此刻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所以,我会向闻知府举荐一人。”
这大喘气得……
“谁?”
也就公孙夏蓝这般走投无路的才会信。季寒同情地看着她。
而褚停云还在徐徐道来:“此人乃是今年秋闱荆湖府县榜上前三,师承前任提点刑狱司司正崔上章……”
蓦地,季寒瞪大了眼睛。
“……我的师妹,季寒,季娘子。”
谁来告诉她,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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