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之于世人,会让人坚强义无反顾,也同样会令人愚昧执迷不悟。端看的,是何情,是何爱。
“温莹,”他缓缓开口,对上那双隐忍的眸子,“你可知公孙夏蓝为了替你伸冤,一袭素缟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吗?”
她垂下了眼眸,掩去的是愧疚。
“你可知,若此案不查清楚,你无法离开牢狱,也无法与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
她的嘴角浮现了淡淡的笑意,眼里是,无所谓吗?
转念间,一个也许的可能跃然而上,褚停云抿唇,冷笑道:“你又可知,良贱不婚?”
“郡王若是来说教的,莫再费口舌了。”她的嗓音干涸嘶哑,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妪,“牢狱污秽之地,请郡王移步。”
“放肆,”闻兰生跳了起来,“你可知你现在的主子是何人?正是你眼前这位,常郡王看在公孙夏蓝与你的姐妹情深,不但替你们两个赎了身,现下还愿以主子的身份来替你询问案子近况。可你呢?拒不认罪,拒不配合,你究竟想要怎样?”
在听到自己与公孙夏蓝都已被赎了身时,温莹脸上的错愕未加掩饰,朝他投来的目光是疑惑。但当闻兰生指责她的后半句,她再次沉默。
而且,似乎准备一直沉默下去。
眼瞧着闻兰生气得拂袖退至一边,褚停云勾了唇角,起身,“算了,既然你喜欢这里,就继续待着吧。”
闻兰生身形一顿,猝不及防回头,张着嘴却无法问出口。倒是褚停云朝他笑着道:“闻知府,案子该怎么查怎么判,我也不会再过问,什么结果到时派人送个口信告知一声便是。”
抬脚又顿住,“对了,至于公孙夏蓝,你也不必担心,”居高临下,目光落在日渐憔悴的容颜,“不日她会随我回汴京,免得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你,随意。”
视而不见她蓦然睁大的眼睛,与欲言又止地神情,褚停云走向门口的步伐没有犹豫,且招呼了一声闻兰生。
“闻知府,该说的都已说完,我也不便再待下去,走吧。”
“可……”闻兰生似踌躇不决,看看紧紧咬住自己唇瓣的温莹,又望了眼已步出牢房的背影,“哎,自甘下贱自寻死路,不管也罢。”亦出了牢房。
那一声喟叹虽是骂温莹,却挟带着些别的意味?只是这会褚停云还赶着去停尸的冰窖,趁着闻兰生反悔之前,他得亲眼看看被冷藏了三个月的陆岑。
步出牢狱,刺目的阳光笼罩直下,褚停云眯了眯眼,午时了,她已经见到陆姜了吧?也不知那个陆姜找她是为了何事?
“常郡王?”闻兰生来至身侧,以为他不认得去往冰窖的路,抬手指了指,“就在那不远处,请随下官前去。”
褚停云颔首,微笑道:“请。”
他猜,陆姜约季寒不是为了桂花树下的孝帽,而是另有所图。
褚停云不知自己已经猜对了,若是知道,他一定会阻拦季寒去赴约。而季寒若是能猜到“另有所求”会这般离谱,或许也会慎重考虑,因为——
“你能再说一遍么?”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无法娶你为妻,你可愿入府为妾?”
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的口吻。季寒有刹那的恍惚。
“做妾?”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吗?
“我知道委屈了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切用度皆与主母无二。而且,我与闻慕柳本就毫无感情,皆是碍于父母之命才有这场闹剧,我们已经约定最多三年就会和离,到时你便顺理成章会是陆府的当家主母。”
三年后他与闻慕柳一拍两散各自安好,然后她季寒成为这场闹剧里最大的笑话吗?不是,她依然无法理解,“这与我何干?”
许是她语气不善,陆姜垂眸道:“我不过想弥补当年对你的承诺。难道你宁可与那常郡王暧昧不清惹人蜚语,也不愿接受我的道歉嫁入陆府此后好好过日子吗?”
“慢着,”季寒乐了,被他的莫名其妙气乐了,“你让我捋捋。”在茶盏中倒上满满一杯,端起茶盏的手有些颤抖。
一口饮尽,长长呼出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你要纳我做妾室是为了弥补五年前,那个承诺?”一字一句道,季寒深怕自己误会。
“是,我当年答应过你会回来娶你。”
嗤笑一声,季寒不好意思道:“抱歉,没忍住。”
陆姜诧异地看着她,质问道:“你还是不信?就因为我没能及时回去向你提亲,你难道要记恨一辈子?”
她扯了嘴角,“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我从未想过要嫁你呢?为妻也好,做妾也罢,有没有可能自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呢?”
“我一厢情愿?”陆姜不可思议地反问,“你替我挡刀伤了胳膊,假扮我夫人差点中毒,还有那些写的情诗、烹茶煮饭,也是我一厢情愿么?还是你想说,曾经相处的日子全都是虚情假意?”
果然是为了此事。季寒终于明白症结所在,反倒不怒了,“难不成你以为是真的?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误会至深?全都是为了查案而已。何况事前,师父也同你说过,难不成你也忘了吗?”
“我没忘。倒是你,你敢发誓全是演戏吗?包括我承诺会回去提亲时,也是演戏吗?”陆姜不信,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如墨的双眸一如往昔,“是,全是演戏。”她冷漠地看着他,“若不是师父说害你之人许是为了情,而你孤身来到沅陵没有相熟之人,又真心想学医,我犯得着以身犯险帮你吗?”
“你撒谎。”
他不信她可以装得那么像。
“若是我心悦于你,以我的性子怎会等上五年?我必定会来虔州寻你。这五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季寒冷笑。
他该庆幸身处的是厢房无其他人,不然,她未必会与他浪费口舌。
事已至此,今日她索性说个明白,“不妨告诉你,我曾一度十分尊敬你,因为你的医术和对病人的仁慈之心。可惜,张云娘的事让我明白,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张云娘怂恿养女设计我不成,还妄想害我背上杀人罪名。我不过给了她另一条路选择,”陆姜面色未改,冷静得仿佛置身事外,“她也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你又哪来的容忍度量现在对我如此说道?何况我记得,当初你可是一言未发。”
“没错,”爽快地承认,季寒从未将过去遗忘,“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不但没有阻止你,更没有去拦张云娘自尽。或许我们的做法是一致,但我们的想法完全不同。我认为她该为谋害张小莲付出代价,可你呢?只怕更担心要是上了公堂被查出张云娘与陆府的关系……”
“她与陆府没有任何关系。”
被突然打断,季寒勾起唇角,眉梢上挑,“你知道张小莲不识字对吧?不然不会没有防备。”
他眼角的抽搐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你走后,我在张小莲的遗物中找到一方帕子,绣着一个姜字。”食指在茶水中沾了沾,季寒在桌上写下,“你书写惯用的就是小楷吧?”
陆姜未语,视线落在桌上的姜字。
“我本也以为是小莲随便绣的,”季寒指着姜的起笔处,“可是奇怪就奇怪在起笔和收笔。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姑娘即便照着样子能绣出小楷,也需要有参照的东西。而我看过你的医书和批注,她不可能是照着你写的字所绣。那她从哪看来的呢?”
季寒扯了下嘴角,“只有你来沅陵后唯一一次收到的那封家书,信封上那个姜字与小莲所绣的是一样的。小莲若是见过这封信,唯一的可能她进过你的房间。”
“可是你告诉我,她半夜去了你的院子,当你发现她别有企图时就将她赶了出去。”时隔五年,她也许可以问一声,“为什么要撒谎?”
薄凉的唇慢慢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陆姜低沉着嗓音道:“为了你啊。”
他以为她会诧异还是会感动?季寒望了眼窗外高悬天空的烈日,目光落在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小莲估计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养母会突然要自己的命。自己分明已经听话地去接近那个新来的郎中,甚至不惜赔上一个女子的清誉。”
“她更不会知道,张云娘不仅要杀她,还要杀你。这一切都发生在你收到家书后,那只有一个理由,张云娘认识送信之人。”视线重新停留在对面之人的身上,她继续说道,“如果之前张云娘是因为看出你出身不凡故而怂恿张小莲接近你,之后所做的一切,就是因为她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样的恨意,不惜杀害自己的养女也要嫁祸给你?”
他回她一个微笑,“你该去问凶手,我也想知道。而且,她还是你抓到的。说起来,我对你不止心悦,更是欣赏和感谢。”
不及眼底的笑意,就像外面的阳光始终落在窗外,给不了这间屋子一分温暖。
季寒颔首,也跟着笑道:“你确实应该感谢我。毕竟,我不但替你找到了凶手,还是你清除麻烦的帮凶不是吗?”
她的笑容不言而喻,眼神带着挑衅。四目相对,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季寒,”身子前倾,陆姜单手搁上桌面,举起茶盏,“所以我说,只有你才配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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