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时,季寒正趴在窗口欣赏斜对面红纱飘拂的木兮阁。
阳光落在头发、面庞、身上,她舒服得眯逢了眼,仿佛没那么冷了。
将披着的被子又裹紧了些,伸出一只手去够桌上的药碗。天未亮就去厨房热了药,季寒盘算着今天是到虔州城方第三日,自己的病未痊愈,白氏的遗体不知是否安好,温莹在牢日还能撑多久,还有公孙夏蓝……
要不是强迫自己入眠,八成能睁眼到天亮。药味苦涩,季寒有些怀念在沅陵的日子。
只是她还没感慨完,褚停云叩门而入。
视线扫过凌乱的发梢、单薄的衣着,还有搭在床沿被随手丢下的被子,褚停云将早膳搁到桌上,回头却见她还傻傻杵在门旁。
“怎么了?”
季寒看了看隔壁房门口抱剑倚柱的陌尘,还有吉平忙进忙出打扫的身影,“你们要从官驿搬过来吗?”
“嗯,方便些。”
她以为他只住一晚。掩上门,季寒从盘子里拿了个包子,“谢谢。”
“昨日我见了闻兰生,”瞥了眼喝完的药碗,褚停云继续道,“今日他会将温莹一案的卷宗全部整理好,一会我与陌尘上趟知府衙门。你有什么要问的?”
举着啃了一半的包子,季寒望向窗外,又回头打量他,半晌才道:“你用熏香吗?”
“现在不用,在汴京时会用来熏衣。”
话题跳得突然,褚停云却答得顺口。季寒点点头,又问:“富贵人家的娘子一般用什么香料熏衣?”
“我是男子,家中除母亲外没有别的娘子,母亲用的是梅香。”随口回道,褚停云拿起一个包子,“你若对白氏身上的味道好奇,或许可以问问荀令。”
对啊,怎么把他忘了?
“一会逐风会来,你可让他替你送个口信到荀家别院。”见她使劲点头,褚停云咬了口包子,然后多瞧了一眼包子里的馅。
味道怎的和官驿的差不多?
“还有,”三口两口吃完,季寒就着凉水咽下,抹了抹嘴,“你懂胭脂水粉吗?就那姑娘嘴上擦的口脂和脸上抹的……”
“不懂。”褚停云忽然没了食欲。
她还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这都不懂,如何装纨绔?”
在他反驳前,她又道:“不能光看卷宗,得想法子检查陆岑的尸体。温莹是青楼女子,每日的妆扮必要涂抹胭脂水粉,衣裳裙子也都会使用熏香。若陆岑死亡时她在身边,香气会散,但碰到或沾到衣服皮肤上的口脂,是最容易留下印子,也相对难清理。如果他们是那种私密的关系,随身佩饰、衣物,甚至陆岑的身上也许会留下属于温莹的印记。”
脸不红气不喘,她一开口谈论案子便有许多种想法与推论,只待去一一排除或是证实。
但她有疑问之处,比如,“只是距案发已三个月,你可知陆岑的尸首现在何处?”
“还在衙门的冰窖里冻着。”
她的神情是与他第一次听闻时同样的惊讶。褚停云挑眉,“是不是很意外?闻兰生说了,陆姜代陆伯煊来传的话,凶手一日不抓到,陆岑的尸首就继续停放在知府衙门,直至破案。”
季寒愣住,“还能这样……倒也不失为,办法。”
褚停云摇头,“继续说回白氏。”
“嗯,白氏,”季寒揉了下鼻子,道,“白氏与温莹不同,她是陆府的主母,所以入殓时妆容所用的口脂质地成色都是最好最新的。当然,也可能是为了遮盖嘴唇上的伤故意选了这个颜色。但从发髻、妆容还是能看得出是出自熟悉她平日喜好的丫鬟之手。”
站不动了,季寒顺势靠上窗台,“白氏的殓衣是整套织金锦。”
“织金锦?!”褚停云惊讶地打断,“你没看错,一整套都是织金锦?”
季寒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神色淡然,“没错,一整套,来自汴京城最昂贵的布料,织金锦。”
“不,你不知道它有多贵。”褚停云抿了抿唇,“这样说吧,我母亲身为王妃,也就两匹织金锦,还是皇后赏赐下来的,非皇室亲贵若要得到它,该是什么样的价格?”
季寒一怔,不由站直了身子,“难道白氏所穿的不是真正的织金锦?”她分明瞧得仔细,但此刻听褚停云如此说,也是有些后悔,“当时你怎的就知道躲着,也不知下来一起查?”
“……”
蓦地她又想起,“不对,第二次开棺你没看见吗?”
她是指,她检查白氏后背的伤时。褚停云摸了摸鼻子,扭过头,“非礼勿视。”
“你……”季寒很是无语,望向他的眼神哭笑不得,“那你去陆府查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查到,因为他本也不是去查案的。褚停云自是不会说实话,支吾道:“我查到的晚些说,先说白氏。”
所幸季寒也不想在此事上纠缠,只是仍有些想不明白,“灵堂上除了棺材里白氏的遗体还有什么可查?那两个丫鬟吗?”
“对,其中一个不是白氏的贴身丫鬟么,”亏得她提醒,褚停云顺势接口道,“照你所说,白氏入殓估计也是这个丫鬟操办的,那白氏去世时真正的模样她应该清楚,对吗?”
“对。”
褚停云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织金锦的事还是得想法子再确认,不然等人下了葬就晚了。”季寒浑然未觉被他带离了话题,此刻织金锦的真伪成了新的问题。
“这事让逐风去,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一口应承,褚停云思忖道,“午时,既然陆姜邀你一叙,你就想办法拖住他,给逐风争取时间。”
季寒顿觉眼前一亮,“怎么把这茬忘了?对,这是好机会。你跟逐风说,若是能进得了白氏的卧房,找一找有没有朱赤色的口脂,约莫这点大小。”她比划了一下大小。
如果说方才自己是借梯而下,她则属于顺势而上的,抓住机会一点都不浪费。褚停云弯了弯眉眼,掩去唇角笑意,“还有什么要做的,你一并说了吧。”
“去陆岑的房间,看看他书案上摆放的是什么书册,或者平日可有书写的习惯。还有床上、镜台,这些都是平时常用之处,应该会有线索。”季寒飞快思考着,“还有衣柜,穿着打扮也能说明这人的性情。若是长年流连风月场所之人,卧室中女子的物件,比如环佩、香囊之类的,也可找一下。”
忽然停下,她犹豫道:“不过有一个问题,即便有女子之物,逐风如何分辨是青楼女子的还是旁人的?”
褚停云闻言笑道:“能分辨得出是不是织金锦,还分辨不出香囊的布料吗?放心吧。”
“有道理。”
“还有别的吗?陆伯煊和陆姜呢?他们父子二人的卧室和书房不用趁此机会也探一探?”
“不了。”季寒摇头,“一则时间未必够,二来以免被发现动过令人生疑。”
褚停云了然,颔首道:“原来,你与我一样,也认为陆伯煊和白氏是分房而睡的对吗?”
季寒愣了愣,“不然呢?我以为你知道。”
所以之前她说的是白氏的卧房,而他,问的是陆伯煊的居处。
“你是怎么发现的?”
季寒奇怪地看着他,“很简单,若白氏是真正陆府执掌中馈的主母,灵堂怎会如此冷清?她都过世了,那些个下人仍敢这般怠慢,活着时想必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不受主君待见的主母,不受丈夫重视的妻子,下人才会不将她放在眼里。”
褚停云则是同样的目光回望着她,“既然不待见,为何入殓时所用所穿还是最好的?陆伯煊此举岂非矛盾?”
“并不矛盾。”季寒在桌旁坐下,“一府的主母即便再不受待见,对外的表面还是要做到光鲜亮丽,不然就是丢了自家的脸面,花费用度只能说明身份地位不能说明别的。何况,灵位上写的也能证明陆姜对此事是知情的。”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褚停云反而有些看不透了。这般心思之细,为何猜不到他去陆府躲那灵堂的房梁上做什么?
无声叹息,末了,“若是我能见到温莹,你可有想问的?”
季寒沉默了会,“除了卷宗上的是否属实,麻烦你再问一句,她可有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
一个时辰后,当褚停云将这问题带到狱中,转述给眼前的这个女子。
“心仪之人?心仪之人……”她只是反复呢喃着这四个字,仿佛失了魂。
就连一旁陪座的闻兰生都皱起了眉头。
过了许久,女子仰起苍白的脸庞,回道:“没有。”
“温莹,机会摆在你眼前了。若还不说实话,也许以后真再没人帮得了你。”
褚停云瞥了眼闻兰生,不置一词。出发前,除了带给温莹的话,季寒也问了他一个问题。
她问他:“想好如何脱身吗?” 若闻兰生将此案往上汇报必定会提及他,届时,案子的结果已不重要,郡王干涉地方事务的罪名却落实了。
“你说得对,若贸然插手便是给了闻兰生把柄。”他忘不了那晚她的冷漠,可也正是那番话令他重新思考,重新衡量,“而这件事我既已应了公孙夏蓝又不好反悔。所以……”
“所以?”
“所以,我买下了温莹和公孙夏蓝,”说着,褚停云从袖袋中摸出两张纸,“这是她俩的身契。如果一定要将把柄交出去,为何不能交一把日后可为我用的刀柄?你觉得此法可好?”
他还记得季寒半张着嘴呆滞的模样,半晌才说了句:“你爹娘会打死你吗?”
两日的憋屈在这一霎那烟消云散。
视线再次回到地上跪着的那个倔强女子,忽然好似有那么点明白为何季寒要他问那句“可有心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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