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稍安勿躁,莫要气坏身子。”
却是陆姜迈出一步解围。他一边安抚陆伯煊,一边朝何管事使了个眼色。
悄悄退下,鬼鬼祟祟的背影落在屋顶上那人眼中。思及自家郎君的吩咐,逐风又俯低了些,直到陆府大门如预料中般被锁上。
屋檐下正堂中,陆伯煊紧紧抓住陆姜的手臂,“把他们抓起来,抓起来。”
目眦欲裂,指甲掐进了皮肉。陆姜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脊骨突出的后背,“父亲放心,大门和各处的院门都关上了,他们出不去。”
低沉温柔得如同在哄孩子。季寒始终瞧着陆姜的举动,听见府门被锁只是抬了抬眉。
“陆姜,你要做什么?”闻兰生也十分冷静,除了流露的不屑,“扣押朝廷命官可是犯法的。”
何况还有个常郡王作陪,他自是不担心。除非陆府嫌族谱太长。
“闻知府多虑了,充军、死刑、诛九族,给我再多几个胆也是不敢的。”
显然,陆姜并无此意,可陆伯煊死死盯着他们的眼神不像假的。季寒抿着唇,眉宇微蹙。
一旁,闻兰生冷哼一声,拂袖在对面的位子坐下,“既然知晓轻重,为何还要关闭府门?”
陆姜扯了扯嘴角,带着一抹苦笑,此时消失的何管事又跑回来。从他手中接过陆伯煊扶好,端起桌上的那盏已经凉透的茶水,连哄带骗就着干涸的嘴唇一点点灌下。
何管事说:“主君莫怕,二公子沏的茶,是您最爱喝双井。”
季寒惊讶地张嘴。陆姜已然解释道:“如各位所见,父亲患了呆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关闭府门,也是担心一旦父亲患病之事传出去,那些掌柜和坐堂的郎中生了离去之心。毕竟,以陆府目前的财力,我的医术都不足以稳住大家。还望各位见谅。”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闻兰生不信,嗤之以鼻,“再者,不还有陆太医吗?”
“闻知府若不相信,可请季娘子诊断,”陆姜看向季寒,“同为郎中,季娘子方才应是已经发现了吧?”
闻兰生朝她望去,“你发现了?他真患了呆症?”
人好好站在这,锅是突然扣下来的。季寒拢了拢衣袖,“闻知府别忘了,陆神医自己就是郎中,民女医术不精,比不过他们二位。”
闻兰生皱眉,寻思了会,道:“你是说,也可能是假的?”
“……也许,”她含糊不清地回道,“抱歉,民女诊断不了。”
呆症不比其他病症能靠诊断分辨,尤其陆伯煊自己就是郎中,即便装的她也无法立刻分辨得出。
幸好闻兰生没有追问的意思,摆摆手,“就算是真的,兹要犯了命案,该追究还得追究。说说吧,你要替白氏伸的是何冤,那两桩案子又是怎么回事?白氏不是自己投井的吗?”
一边问道,一边瞥向陆姜,“既然陆郎君有心留我们,也找个凳子坐下吧,别杵着了。”
心跟明镜似的,完全不见入城那日当街拦马车的谦卑。季寒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就连褚停云也多看了他一眼。
“多谢闻知府,在下还是站着的好。”
陆姜笑了笑,客气得不像主人倒像同他们一样的外人。只是多了个主人一样的父亲。还在试图甩开何管事去拽他的衣袍,嘴里叨念着:“抓住他们,抓起来,不要被别人知道……陆姜,你个不孝子听见我的话了吗?为什么还不动手?去找陆岑,他乖……”
有些吵。闻兰生思忖道:“要不先将你父亲送回房?”
“稍等。”
“不必。”
异口同声,两个意思却道出了同一种意味。视线在半空交汇,一个笑意淡淡,一个皮笑肉不笑。
“季娘子接下来要说的话应同父亲有关,还是先让父亲过会再回房吧。是么,季娘子?”
季寒扯了个没甚诚意的弧度,“还有些事需要请教陆神医。”对于陆姜能猜到自己的意图,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反而是褚停云,安静得好像真是陪她来走一趟。季寒扭头瞥了一眼,他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对坐之人。
“请教没问题,只怕父亲给不了答案。另外,”陆姜笑道,“常郡王这般看着在下,不如有话直言。”
“没有,随便看看。”褚停云直言了,且毫无起伏。
季寒抿了抿唇,生怕忍不住笑出来。他却扯住了她的衣袖,“这里闷,我想出去走走?”
隔着茶案探过半个身子,桃花眼下一副困倦的模样。季寒瞪了他一眼,忽又软了态度,“走归走,可别走去不该去的地方,免得陆郎君担心。”
褚停云点点头,随即起身连招呼也没打径直出了正堂。
他停步于一览无余的院中,舒展腰背,身姿颀长,仿若挺拔的青松。
闻兰生欲言又止。陆姜则若有所思看向斜对面的季寒,未置一词。
就在褚停云无聊到打起拳法之时,许是里面也沉默得够久了,闻兰生清了清嗓子,“季娘子可以说了吗?”
她正望着褚停云发呆,闻言回头,蓦然一笑,“不急。”
不急?闻兰生一愣,费劲手段让他赶上这一出,怎的,不演了?觑眼去瞧陆伯煊,虽然不唠叨了,但跟个半身不遂似地瘫坐在椅子中,那双浑浊的眼眸不知在看什么。
垂眸敛神,“季娘子,衙门事儿不少,你若不急不如待下回急了再说?”为官十数载,他可没兴趣被人牵着鼻子走。
算是明晃晃的警告了。再次看了眼行云流水的身影,季寒收回目光,端端正正坐好,然后抬手,“陆郎君,请吧。”
她的对面,陆姜似有半分的诧异。只不过很快调换了坐姿,好整以暇轻笑道:“怎么,我若坦诚相待,你准备如何回报?”
季寒亦笑道:“无以为报,或可向闻知府求个情?”
猝不及防的反倒是闻兰生,俩人你来我往分明话有深意,看神情又似寻常闲聊。
“求情?”陆姜摇头,“父亲年纪大了,又患有呆症,受不起牢狱之苦。”
“那没法子了,”季寒也两手一摊,“杀人偿命乃我朝例律,除非你能上达天听。啊,有陆太医应该也不是全无生机。”
陆姜沉吟了会,道:“不如这样,用陆府一半家产来换如何?”
季寒歪着脑袋考虑了一下,“太少,当年陆神医骗的可不止一半。”
无声嗤笑,陆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毫无诚意的神色,终是叹了口气,道:“三分之二,不能再多了。”
“行,”她爽朗地拍手,起身道,“那就免谈,我这就去衙门口击鼓,看值不值。”
陆姜奇道:“季寒,你何时变得如此贪心?”
“在你认识我之前便是如此,只是你不了解罢了。”说完,望向院中。
一套拳已经打完,褚停云不知从哪捡来根树枝开始练剑。她摸了摸鼻子,抬脚欲走。
“你想要多少?”
“不多,”她的视线随着飘逸的树枝移动,“陆家与陆氏药铺拥有的所有雄黄,还有吴州白氏的翡翠。”
陆姜默了默,长叹道:“你这是打劫啊。”
“陆郎君笑话了,我可不敢自诩堪比陆神医,一十三条性命要不你算算值多少钱?”
她站在那,凉薄的唇吐出凉薄的话语,仿佛事不关己真为钱财而来。
“慢着,”稀里糊涂听到这,闻兰生坐不住了,骤然打断,“什么一十三条性命?是吴州白氏灭门一案吗?你们全都给我说清楚,说清楚。”
他有些急了。虽说曾怀疑过白氏投井的真假,但听得她提起二十五年前吴州白氏灭门一案,闻兰生不可否认这才是真正让他留下的原因。
然而,他们两个跟生意似的,一言一语都围绕着钱财、家产,还有翡翠。自己则像个被诓骗来看戏的客人,等着台上的他们商量完结果再决定如何继续下去。
思及此顿时恍然,闻兰生更为恼怒,猛地拍向茶案,“你们,是在拿命案作为交换的筹码?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虔州知府吗?!”
院中褚停云不为所动依然在舞剑,季寒坐下,陆姜往后靠去,何管事跟粘地面上似地守在陆伯煊身边。
“闻知府,稍安勿躁。”
“你是不是只会说这几个字?”
陆姜哑然,下一刻克制不住地大笑,“原来闻知府也懂逗趣?”边笑还夸张地抹眼泪,“太有意思了……”
“谁跟你打趣?陆姜,赶紧把事儿都交代清楚,要不你们几个统统跟我回衙门。我不来刑讯逼供,当着虔州百姓的面你们把陆伯煊谋财害命一事全部交代清楚,不然……”
“不然如何,闻知府?”脸上还挂着笑,陆姜小心翼翼的态度多少有些假。
冷哼一声,闻兰生凛然道:“那就别怪律法无情了。”
陆姜频频点头,嘴中念叨:“是是是,律法无情,兰生有义。陆伯煊啊,你是傻了,你的好兄弟可不傻呢。当初,他是不是也这么告诉你的,别怪律法无情,但是,兰生有义啊?”
腾地,闻兰生从椅子上跳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陆姜,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仰靠着椅背,慢慢侧头望向同自己差不多姿势的陆伯煊,喊了声:“父亲,兰生来找你了。”
“兰生?兰生?!兰生快来,快来杀了他,杀了他们,我们就发财了,发财了!”
一声声呼唤,血腥的笑声,仿佛来自幽冥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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