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之前发现的,这边的草粗看之下没有明显被动过的痕迹。
季寒俯下身,立刻发现被人为拨拢过,还有泥地上的印记和陷入土里的石子。
“眼神不错。”由衷地夸赞,不可否认换她或许还得找上一阵。
欣然接受,褚停云扬起唇角,“要进去逛逛吗?”
出于意料,她居然摇头?
“我怕蛇。”
褚停云一听,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站过来些,别靠近那些草。”撞进与夜色一样的眼眸中。
她愣愣地仰着脖颈,因为没防备身子靠上他的胸前,而他的手还搂着她的腰。
贴在一块的俩人,脑海中皆是一片空白,除了彼此的呼吸仿佛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还是褚停云先反应过来,慌忙松手,“那、那个,”他急得抓耳挠腮,话不成句,“对不住,不是故意,蛇都喜欢躲下过雨的草里,所以才拉你……抱歉,真不是故意的。”
垂眸落在他无处安放的双手,季寒往后退了两步,“嗯,不碍事,多谢。”转身间悄悄藏起差点掩不住的失望。
她本是随口一说,他也是无意顺手。
无意?还不如存心。无声自语,她望向月光透不进的林子,和远方银色洒落的田野。
殊不知身后,某人正懊悔得想抽自己两嘴巴。褚停云不知自己何时变得竟这般小心,多好的机会就此白白错失?
还有这嘴,不会说话就别说了。这下,越解释越觉得像自己迫不及待要撇清关系?天知道他多想和她……
“回去吧。”她低着头绕过他。
跟躲瘟神似的。“笨死算了。”低声咒骂,第一次褚停云讨厌自己的性子。
疾步追去,脑海中反复纠结着措辞,不料她也越走越快?!他犹豫着慢下脚步,她也慢了下来。
褚停云糟心地察觉,她在躲他。
而且躲得愈发地明显——回到寺庙后,她全然不顾裙摆沾上的泥水,径直去了后院的厢房。
琴公子尸体停放的那间。
季寒无法否认,此刻的自己宁可对着死者,也不想再看见褚停云那张脸。直到房门掩上,才大口大口地喘气。
没喘一会,就有人敲门。
“季娘子,准备好的松枝可要拿进来?”是陌尘。
季寒咽下口水,“搬进来吧。”擦去汗水,拢了拢发髻,转身打开门,他抱着一捆松枝站在门口。
又是突如其来的猝不及防,只对她——她以为是陌尘,怎知会是不想见的那个人。
“这些要怎么放?”褚停云故作镇定地看向屋内,“窗户要不要打开,里面似乎还是太热?”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去。
她强迫自己冷静,开口却发觉嗓子哑得不像话,“放,先放床下,我来铺。”摸了摸脖子,想着许是紧张,她走向虚掩的窗户。
松枝陆陆续续搬进屋子,冷风从打开的窗户阵阵灌入。
季寒动作麻利地接过陌尘递来的根根松枝,带着浓郁的松香小心堆叠在麻布四周。
这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一旦屋子里的温度上升,或是下雨,闷热潮湿都会使得尸体腐烂加快,只依靠这些松枝渗出的松香根本没多大作用。
而且松香也只有在越冷的环境中才会散发。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抬手去接劈成长条的松木。
松木的优点是防潮,缺点是招虫,还有重。只不过她连树皮都没碰着,中途就被褚停云接了过去。
“我来吧,”他神色平静,眼里无波无澜,“要如何摆放你说便是。”
语气透着明显的不悦?季寒看了眼抱着另一块松木的陌尘,他眼观鼻鼻观心。
“还不下来?”这边,褚停云催促道。
已经不是不悦,是十分不高兴。他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像她这般,对待一具尸体要比对一个活人更上心的,都赤着脚爬床榻上去了。
从最后的勘验到整理衣物,盖上白布,她跪在琴公子的尸首旁,小心翼翼仔仔细细,生怕磕着碰着。
要不是面上蒙了半块帕子,他都怀疑死的那个是她认识的。
事实是她的确不认识这位琴公子,“木头围在外面一圈,尽可能整齐些别弄倒了。陌尘,可找到钉锤?”
“准备好了。”
“嗯。”
一心都在怎么保护好尸体。无声叹息,看着她从床尾跳下粗糙的地面,褚停云咬了咬后槽牙,认命。
当逐风与小和尚一同回到后厢房时,简易的棺材已经搭完。
小和尚朝着众人念了声佛号后,道:“各位施主,贫僧是来道歉的。”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逐风。
“别看我啊,是他来道歉。”
看神情二人应是解开了。陌尘率先走出了房间,经过逐风时拍拍他的肩膀,一言未发。
紧接着离开的是季寒,给小和尚回了个礼,丢下一句:“佛祖不会怪罪的。”
褚停云走在最后,抖开挽起的衣袖,“若无别的事,该歇了,明早还要赶路。”他最烦孩子间的吵闹,有什么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还道歉?
“呃,郎君?”
“又有何事?”
面对褚停云的不耐烦,逐风小声道:“这就完了?没有惩罚吗?”不合理啊。
白眼横去,褚停云没好气道:“打出家人,不怕佛祖怪你?”成天的没个正形,这小子才是欠收拾的那个吧。
拂袖出屋。
“贫僧,我还没道歉呢,他们怎么走了?”
“他们心领了。”
“……这也能心领的吗?可贫僧骗了你们,总觉心里不安。”
“可拉倒吧,你还不安?晚上等着梦里佛祖找你训话。”逐风嗤之以鼻道,“以后你再给我送信,我可得仔细掂量掂量咯,别让你给带坑里了。”
“是贫僧的罪过。”
“得了……”
后面的季寒没有再听下去。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打水的陌尘,“暗卫可以交朋友吗?”
木桶在井里沉浮,就像暗卫的命运。陌尘黯然道:“他没有朋友。”
她方要继续问下去——
“他可以交朋友,只要护得住,不危及主家,但能做到的人少之甚少。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么,他们的命不属于自己。”
近乎冷酷的话语从凉薄的唇吐出,褚停云看着她,“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不断往上爬。”
像是在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一直爬,不能停。
夜幕笼罩,众人在小和尚的诵经声与木鱼声中渐入梦乡。
尔时,地藏菩萨摩诃萨白佛言:世尊,我观是阎浮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脱获善利,多退初心。若遇恶缘,念念增益(注①)。
黑暗中,季寒依然清醒着。她望着窗外的虚影,“阎浮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
布帘的另一边,褚停云也没睡,耳听得她的喃喃自语。良久,他咳了两声。
她安静下来。他开口道:“琴公子就是秦乐水对吗?”
又过许久,她轻声回道:“应该没错。”
佛像披上第一缕晨曦的时候,小和尚点燃今日第一炷香。
菜粥依旧寡淡无味,季寒依旧迷迷糊糊,爬上马车的脚都是虚浮的。
却还记得避开他?瞪了眼一头靠在车板上的身影,褚停云沉默地踏上自己的马车。
“为啥不坐那辆,好长一段路不怕遭罪?”
“吹吹风,闷得慌。你呢?怎么和陌尘换位子了?”
“嗐,还不是担心马车又给我陷坑里去。”
驾车的是逐风,倒霉催的她遇上同样的倒霉孩子,也不知谁更倒霉?
算了,认命地闭上眼睛,一宿未睡,什么都比不上补眠来得重要。
“对了季娘子,你咋发现咱们是被不知那小子诓来的?”
偏这个不识趣的还来打扰她。
“佛门清净地,叫小师父。”懒洋洋地纠正,阳光洒在身上暖和得令人昏昏欲睡。
“……行,小师父。你咋发现的呢?”
多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季寒弯了弯唇角,“别看小师父年纪小,给你八百个心眼都敌不过他。”
“那不就是他心眼多呗?”
这不服气的口吻?季寒眼都不用睁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俗称,什么都没想,全在脸上。
“他心眼再多,也是出于良善的本性,也因为他把琴公子视作朋友。”算不得宽慰,她只是实话实说,“至于诓你,一半是出于谨慎……”
等了一会不见她继续说下去,逐风扭头,“另一半呢?”
“另一半……”她实在太困了,困得话语都含糊了。
“你说啥?听不清。”
她嗫嚅着唇,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就散。逐风只听得两个字:“害怕?”
不知也会害怕吗?他不知道。
逐风不知道很多事,但清楚地知道身边的女子对自家郎君意味着什么。所以当她歪斜地倒在那一堆包袱药材上时,他见鬼似地扯开嗓子就喊:“郎君,不好了——”
季寒费力地想撑开眼皮,最后还是没能睁开。
她睡得死沉死沉,任凭外面呼风唤雨屋内酣然入梦,一无所觉。
“要不是太医再三保证,说姑娘只是舟车劳顿心神不宁引起的昏睡,现下主子还将人留着不放呢。”
季寒醒来时,除了陌生的屋子,就只有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
她说她叫南溪,是厨娘的远房侄女。因为常郡王府没有丫鬟,被她婶婶给临时拽来帮忙的。
看着比自己小两岁,浓眉大眼,叽叽喳喳地很是活泼。从她爬起来的一刻开始,又是张罗衣裳又是布置吃食,还盯着她洗手净面,忙前忙后直到她受不了地把这大侄女给叫住。
然后才有了季寒问,她答。
“主子还给姑娘备了蜜饯,一会姑娘喝药就不怕苦了。”
只是,这大侄女不像她婶婶拽来的,倒像褚停云派来的。
“常郡王现在何处?”
“主子就在隔壁书房啊。”
季寒一愣,“那这屋子是何人住的?”
南溪特天真地告诉她,“主子啊。”
注①: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之《利益存亡品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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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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