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一怔,下一刻扭头就冲陌尘而去,“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心急嘴快的毛病是一点没改。陌尘叹了口气,“你睡着了,郎君没让喊你。”
事实上,褚停云也没叫他。是深入骨髓的警觉性,让他察觉到的。
突然,逐风红着眼道:“是郎君没让喊,还是属下睡过了?”
季寒不明所以,但见他扑通跪下,又道:“属下玩忽职守,请郎君责罚。”方才醒悟过来。
他喊得好大声,在这半夜三更尤为清楚。
眼见褚停云眉头皱起,指尖微动,季寒倏然起身,不想——
“你若为他说一句,加十军棍。”
“?!”季寒愣了愣,随即反驳道,“我要回房。”
“回房就回房,吼什么吼?”褚停云脑子一抽,紧接着,想也没想地下了逐客令,“出去。”
跟他耍心眼?她还欠着五军棍呢,给那混小子担的。
她出去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郎君,属下……”
“你闭嘴。”
目光冷冽,褚停云从茶桌后起身,咬着后槽牙来到他跟前,吩咐陌尘道,“明日起给我狠狠地练,一个都不许偷懒。”
居高临下,绕过这混小子时,褚停云越想越恨,抬脚在他的屁股踹去一脚。
可怜的半扇书房门,因为被无辜牵连而摇摇晃晃,就像逐风趴在地上撅着屁股,不知事情为何会这般发展而一脸的茫然。
“知道郎君为何生气吗?”
他仰头望向那张没甚表情的脸,老实摇头。
“因为你把郎君的一片好心喂了狗。”
陌尘告诉逐风,自己惊醒后原本打算叫他,被褚停云阻止,“郎君说你太累了,别吵醒了。”
他不知道,嗫嚅道:“那、那郎君为何对季娘子发火?”不是该骂他没良心吗?
陌尘叹了口气,“你啊,”俯身将他从地上拉起,“季娘子应是想提醒你,可你少根筋,白瞎了。”而他们的主子,实则脸皮薄得很。若是在属下前被揭穿,以后谁还怕他?
谁又会知锦衣华贵下的那双脚,踩过的是一路泥泞呢。
“陌尘,”逐风弱声问他,“我要不要去跟郎君道歉?”
他扬眉,“现在?”见逐风点头如捣蒜,嗤笑一声,“现在去,郎君可能真会想杀了你。”
“为何?”
“灭口。”
不怪陌尘有这感觉。月门后,季寒也有种眼前之人是来灭口的错觉。
凶恶的眼神,抵着石墙的双臂,挡住去路的长腿,越来越近的呼吸。她还得梗着脖颈,假装不害怕。
“起开,我可什么都没说。”
夜色中,淡淡的皂角香从她的身上钻入他的鼻息。情不自禁,他想靠得更近,再近些。
“啊,表姑娘。”
“……”
低沉的笑声发自肺腑,他沙哑着嗓音,“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她咽下口水,试图从臂弯下逃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他的语气透着自嘲,“要不是对那些案子有兴趣,你早想跑了对吗?”
她不说话,他以为她默认。
“你的心里还有陆姜是吗?我看见你哭了。”就在初到虔州的驿站里,她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
“你们,很般配。”
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褚停云垂下了胳膊。朝后退去,怕自己忍不住那份不甘心。偏偏陆姜的话一直像根刺一样扎在心里,忽视不了在意得很,又痒又疼还拔不掉。
“他已是礼部侍郎,往后的前程不可估量。”尽可能地使得语气轻松,褚停云双手背在身后,“待他来日上任,你们又可以再见面……”而不是像那日离开陆府时难分难舍。
“不过,汴京城的名门贵女可比虔州多,你得看紧些,不然就被人抢去做女婿了。到时再掉眼泪,我也帮不了你。”
掌心不自觉握拳,他让开路,“走吧,送你回房。”
她朝他望来,唇角慢慢勾起,“多谢常郡王提点。若将来我与他真成了夫妻,一定请常郡王来喝一杯喜酒。”
盈盈拜下,心中早已把褚停云骂了个从头到脚。敢咒她?看她不毒死他。
季寒越想越气,说完一步先行。
褚停云呆呆地立在原地,胸口说不出的憋闷。夫妻?喜酒?她还真敢想?!瞳孔骤缩,先看陆姜有没有这个命再说。
各怀鬼胎、心思各异的俩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在明媚的月色下。影子渐渐拉长,交错、重叠,又再度回到各自的轨迹……
盘算着距离她的屋子还有一段路,褚停云犹豫着开口:“思园偏僻,明日还是搬回来吧。”
搬回他住的流园吗?“那儿挺好的,清净。”婉拒了他的好意。
薄唇轻抿忍住不满,他又道:“要在三日内学会弹琴,除了死记硬背只有勤加练习,谢姣姣明显受不了了,何苦再为难她,不如我教你?”
“不用。”她拒绝得飞快。
“不一样吗?”
许是黑暗壮胆,换做以前,褚停云绝不会在别人拒绝后还穷追不舍。也许,也是因为别人不是她。
季寒不知他心中腹诽,倒也听出语气怏怏不悦。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依表姑娘所言,秦乐水的琴技高超,你可察觉有何特别之处?”
褚停云沉思道:“半本乐谱弹出整首曲调不算特别?”
她微微侧头,“既已察觉为何不说?”
颇有些责怪的味道。剑眉上挑,褚停云笑道:“你也没问啊。再者,谢姣姣教了你半日,她也没同你说吗?”
“没说,”对上他诧异的目光,季寒解释道,“但她是指着乐谱一个音一个音教,也是照着乐谱弹,所以我觉得她不是故意不说,而是没意识到手中乐谱是半本。”
“没意识到……”他呢喃着这几个字。
忽然,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再弹一遍。”
“大半夜的表姑娘……”
“你来弹。”
上哪弹?自然是她的屋子,琴都搬去了。
季寒咬了下唇,“好吧。”试图不被察觉地挣脱桎梏。
失败了。
曲径通幽,褚停云熟门熟路地穿过,小桥流水声声暗暗花香阵阵,他一步未停,却是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生怕半路跑了似的。
径直步入江雪院,无视南溪一脸愕然,推开季寒屋子的房门,又再随手关上。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似乎接下来一切将顺理成章——就在南溪对着紧闭的房门胡思乱想之际,清脆的琴音跃然而起。
只是,不过须臾片刻即中道崩殂,戛然而止。一如之前练习的数遍,全都毁在这。
同情地摇头,想象着主子此刻的神情,方准备退出院子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糟了。”她怎么把那小姑奶奶给忘了?
脚尖点地飞身踏上池中摆设的太湖石,直奔回廊。
“疯了吗?大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
还是晚了一步。身形落下,南溪匆忙去拦谢姣姣,在她的爪子碰到房门前挡住。
“你怎么也没睡?”
南溪挽住她的胳膊,“多谢表姑娘关心……”
“谁有空关心你?放开,我找季寒。”
“季娘子已经睡了。”
“胡说,房里明明亮着,我刚还听见琴声。”
别看谢姣姣还是个半大的小娘子,力气是真不小。南溪暗叹这要换做季寒那要死不活的模样,还不一定制得住这小姑奶奶,也只能耍耍嘴皮子了。
“你让开。”
好家伙,手脚并用啊?!瞥了眼去踢门的脚,南溪掂量着力道,准备干脆打晕抬回去算了。
“吵死了。”
房门开了,褚停云面若寒霜地瞅着搂作一团的俩人。
“云哥哥?”谢姣姣浑然不觉危险,震惊过后脱口而出,“云哥哥怎么在她的房里?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你们……在做,唔……什么?”
南溪试图捂住她的嘴,奈何表姑娘会咬人。护卫做成她这样,真是丢人啊。
偏偏表姑娘得了自由更委屈了,“你们,你们……”眼瞅着话不成句,眼泪即将落下。
褚停云冷声道:“送表姑娘回房。”
“我不回去。”
“让她进来。”
季寒的声音随之传来。
甩开南溪,谢姣姣抹了把脸,气呼呼地推开褚停云,跨过门槛。
“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勾引你?嘴上说得好听没有关系,背地里尽做见不得人……的事。”
映入眼帘的是正中一张纸墨笔砚铺陈的饭桌。烛火跳动,季寒懒洋洋地靠着琴台,穿戴齐整,手边是乐谱,手下是七弦。
温柔似水地向她望去,季寒撑着下巴,微微一笑,“表姑娘现在看到了,还满意吗?”
既不弹琴,也不看谱,右手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同一根琴弦。
谢姣姣心虚地扬起下巴,理不直气也壮地道:“那也不用锁房门吧,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万一被外人知道……”
“没有万一。”不客气地打断,季寒笑道,“整个常郡王府都是他的,谁敢说三道四?如果真有了那个万一,那就是表姑娘,你说出去的。”
谢姣姣睁大了眼睛,“你……”竟一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词。
“表姑娘。”
而那女人,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朝她勾了勾手指。
“既然你也睡不着,正巧了,我同你云哥哥,也睡不着,不如一起啊?”
千转百回娇媚柔软,盈盈而落。
她笑靥缱绻似水缠绵,如墨的眼眸中恍若星辰点缀,闪着狡黠的光芒。殊不知有一人,本已打算悄悄安放的心在这一霎那,再次悬浮于空,好似离了水的鱼无法呼吸。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偏她还不自觉,还在继续逗弄谢姣姣,“表姑娘,还傻站作甚?来呀。”
指尖若有似无地拨弄着弦,在褚停云看来好似拨弄的是另一张琴。亦未察觉自己怔忡的模样悉数落在谢姣姣的眼中,却是令一副模样。
“……狐狸精!”
“谢姣姣。”
“扑哧。”
所有的伪装一瞬间大厦倾塌,土崩瓦解。她克制不住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当然,谢姣姣也没落着好。
“道歉。”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揪到事主面前,被家里的长辈逼着给人道歉。
“我没错,为何要道歉?”
连犟嘴都一模一样。唇角轻轻上扬,不期然与警告的目光撞个正着,她识趣地没有开口。
“未经通报擅闯内院,只这一条我就可将你送回谢府,至此不得踏足我郡王府一步。”
江雪院是内院吗?季寒不知。
“那、那也是她让我住这的。原本我住之前的院子,是她嫌太远非逼着我搬过来的。”
出乎意料,谁人能知源头竟在她?褚停云一顿,迅速掩去眸中讶异,“季娘子同意你住进内院,可有同意你擅闯她的房间?”
谢姣姣不吱声了,忿忿地瞪着季寒。
“别说我这做表兄的不给你机会,若是不想道歉,现在就可以走了。”
猛地扭头,“表兄是认真的吗?为了她,赶我走?”谢姣姣不愿相信。
“从小到大,你可曾见过我骗你?”
谢姣姣懵了,他说真的。
“你,”嘴唇微微颤抖,谢姣姣苍白了脸,嗫嚅道,“她逼我去认尸,你同意,她非我教琴,你也答应,现在是她先自作主张强迫我住进江雪院,表兄依旧不怪她,还反倒骂我。她还不是你常郡王府的郡王妃,你就这么处处护着,表兄的心是偏的吧?!”
过了。季寒暗道不好,方要阻止——
“就连那把松雪,以前都不给人摸,如今随她糟蹋?她连棉花都不会弹。”
这回不是过了,是过分了。骂她也就算了,怎么……蓦地顿住,季寒低头拂过琴弦,犹豫了下,只一下,便将古琴翻了个身。
用力不小,琴弦碰撞琴台发出嗡鸣。
“看看,”谢姣姣嘲讽道,“她就是这么对待表兄的松雪。”
褚停云神色一凛,大步而去。他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在季寒举起烛台时,帕子落下覆盖在琴池上。
谢姣姣嗤笑,等着看那个女人准备如何应对。
“看见了?”
奇怪的是,褚停云并没有发火,反而更像小心翼翼的试探。
季寒朝他望去,迟疑了下,答道:“看见了。”
褚停云闻言抿紧了唇,再开口时神情略带着些许局促,“巧合。”
季寒露出了然的目光,倏而嫣然一笑,“嗯,巧合。”
一来一往,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显然还将她屏除在外。眼眸渐渐暗淡,谢姣姣不是滋味地挪动脚步。
“对了,表姑娘对琴铭可有了解?”
瑶琴、玉琴、七弦琴都叫古琴,桐木松木梓木都是用来制作古琴的其中一部分。制琴的人会在自己所做的那把琴的后面留下印记,也就是琴铭。
“你问这做什么?”谢姣姣已是一朝被蛇咬心生警惕了。
季寒莞尔,“你可知秦乐水的琴是什么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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