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所用的是一把伏羲琴,琴铭定天山。”
“定天山?”季寒有些意外,这听着更像兵器名,“这把琴,如今在哪?”
“自然是在秦先生那,”谢姣姣奇怪道,“这还用问吗?”
眉眼弯了弯,季寒点头,“表姑娘说得在理。看来要尽快辨认尸体,不然之后的一切都只能基于假设。”顿了顿,看向褚停云,“还是得劳烦常郡王了。”
一贯的随口客套,褚停云沉默着起身出了屋子。不一会儿进来后道:“最迟明日申时会将死者送至提刑司。”
“那么快?”她脱口而出,遭来他的白眼,赶忙讪笑道,“常郡王办事就是快。”
“口蜜腹剑,”相处这几月,他还不了解她么,“说吧,接下来有何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她已藏不住地笑逐颜开,“还得是常郡王您。”懂她。
方准备起头见谢姣姣还杵在那,季寒抬手,“表姑娘别傻站着,快坐。”
“她还未道歉。”
季寒一噎,随即道:“其实吧,我也有错。”试图婉转地打个圆场。
“假惺惺。”
得,这表姑娘是要跟她杠上了?那么,她也不必枉做好人。
垂眸再抬眼时,季寒已换了一副面孔,“谢姣姣,”直呼她的姓名,“不想从这出去就给我闭嘴,要报仇等查清秦乐水是死是活之后再报也不迟。”
直言不讳,甚至称得上态度恶劣。谢姣姣气得拂袖就要离开——
“你可知黍离这首曲子的意思?可真正了解秦乐水此人?为何他的琴铭叫定天山?”
连串的发问,令谢姣姣终忍不住勃然大怒,“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定天山。出自唐朝李益,塞下曲。”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我念过书,知道黍离,也知何为家国天下。我是闺阁娘子,但我不是傻子。”
压抑的情绪骤然得以释放,她语气激烈,逼红了眼眶,“秦先生文章一流琴艺高超,心怀天下心系百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你从未见过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审问我?!”
唇角扬起几不可察的弧度,季寒悄悄松了口气。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两个,一个挥棒子一个给枣。我今天会在这,始作俑者明明都是你。你却还全然加罪在我身上?季寒,你才是真正的小人,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季寒瞥了眼褚停云,他这表妹学得挺快。
而且还嫌不够,“表兄怎么这会不说话了?不是处处向着她吗?她不是千般万般都是对的吗?!”
掷地有声,咄咄逼人。季寒低头,掩去眼底笑意。
“你是在笑吗?”
被发现了。
“为何还笑得出来?难道我说错了吗?还是你们同外面那些人一样,压根就看不起我,从来就把我当笑话?”
冷不防,季寒未料到还有这个原因。不过,这就能解释谢姣姣那不符年纪的打扮和妆容。
看来是真逼急了。季寒朝褚停云使了个眼色,慢慢起身。
在谢姣姣止不住的泪水中欠身行礼,“对不住,谢娘子。”
从紧紧咬着的牙缝中迸出两个字,“虚伪。”
哑然失笑,季寒想了想,“确实。诚如谢娘子所言,从一开始我就将你当成一个笑话,”迎着怒目而视的目光,她继续道,“但若不是你无礼在先,我也不会这般待你。教谢娘子一句话,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
“民间还有一个俗语,叫作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不过,”直面相对,季寒眼中渐渐冷下,“我之所以跟你道歉并不是怕得罪王妃。因为我需要你,你和秦乐水曾经接触过,你也不会欺骗你的家人包括你表兄……”
“不还是利用?”讥讽地打断,谢姣姣反问,“说得冠冕堂皇振振有词,秦先生究竟同你有何关系?”
“自是与我无关。”见她又要插嘴的架势,季寒摇头,“不妨告诉你,那首越人歌与黍离相结合看似新颖,我却觉得格格不入。”
“心怀天下就难道不能有儿女私情?”
“当然可以。可是不觉得别扭吗?”双手背往身后,定定地瞧着她,季寒道,“我对琴、曲不精通,甚至可说完全不懂你们所谓的意境。但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绝弦为子期。若只按词来说,请问这首名为黍离却穿插了越人歌的曲子,是弹给何人听?”
谢姣姣张了张嘴,又闭上,秀眉不自觉蹙拢。
她不知道。季寒提醒她,“谢娘子说秦先生是心怀天下心系百姓之人,试问,此曲若是奏于百姓听,一首黍离便可诉尽家国天下,何须加入儿女情长令人惆怅纠结?反之,此曲若是只为某一人弹奏,那人难道会不懂他胸中抱负?”
“也许……那人可能就是不懂呢?”
季寒扬起唇角,反问道:“那又何为知音呢?”
谢姣姣咬住唇,“你这不是狡辩吗?”
狡辩?季寒挑眉,“待谢娘子心中有那么一人后再来同我说,是不是狡辩?”
她转身之际,谢姣姣望向桌旁沉默许久的褚停云,兀自提笔兀自整理,仿佛置身事外。
“话已至此,若谢娘子愿意帮忙我自是多谢,若是不愿也不强求。谢娘子,做决定吧。”
而季寒,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踌躇不前,谢姣姣按捺住一刹而过逃跑的念头,鼓起为剩不多的勇气,“表兄,今日我若坚决不道歉,是否一定赶我走?”
抚平最后一张纸的手掌停下,褚停云头也不抬,“是。”
到嘴边的为什么被生生压下,谢姣姣深吸了一口气,“好,我道歉。”
季寒瞪着褚停云时,只听身后——“对不住,季娘子。但我也不是真心给你道歉,等……找到秦先生后再同你算账。”
哎,强扭的瓜不甜啊。但是,既然瓜都扭过来了,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季寒欣然接受。
南溪换掉燃烬的蜡烛,重新点上,然后在她对面坐下。相较之下,季寒更欣赏南溪,聪慧、简单、直白。
“说吧,要我做什么?”
褚停云虽是她主子,也只能皱眉,倒是门外站着的陌尘轻轻咳嗽了一声。
“明日你陪我去趟松城书院,不过换身衣裳。”
“你要回书院?”
“换衣裳作甚?”
季寒一时不知先回褚停云,还是回她。瞥了他一眼,决定还是先回答南溪的问题,“你这一身气势太足,惹人注意不便行事。咱换个浅淡些的衣裙,唔,装扮成我妹妹。”
南溪低头打量了一下暗红的劲装,自被她拆穿后就不再做丫鬟打扮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再看看她素净的襦裙,“行,不过咱们长得也不像,人家会信吗?”
“别管人家信不信,你信我就行。”
都算得上敷衍了。偏南溪还认真地点点头,“好,听你的。”
褚停云瞧着南溪乖乖的模样,真不知把这丫头给她是对还是错?哪还有算账时的精明?
谢姣姣不说,却有些嫉妒地看了看南溪。
“以免我们赶不回来,去提刑司的事便劳烦常郡王和谢娘子了。”
比对南溪更是说不出的随意。谢姣姣撇了下嘴,“认完我就可以回去了是吗?”
季寒“嗯”了声,转向褚停云,“尽量别让人认出表姑娘,帷帽戴上,衣裳也换普通些。”
谢姣姣愣了愣,抬眼望去。
“就这些?”却是褚停云抢先道。
季寒想了想,“目前就这些。其他的,还是等死者身份确认后再议吧。”
褚停云点点头,“南溪,先送表姑娘回房。我同季娘子还有些事要谈。”
即便谢姣姣的脸上不情愿,却有过之前一遭此时也知不便再犟。而且,表兄的神情已经毫不掩饰地,十分不耐。
果然,她们才踏出屋子,房门一刻不等地被关上。
谢姣姣脚步迟疑了一下,南溪已经挽住她的胳膊,轻声道:“偷听可不是好习惯哦,表姑娘。走吧,夜路长,奴婢送你。”
听着脚步声渐远的间隙,褚停云的忍耐也终于到了头。
“为何突然要回书院?”却还竭力忍住。
好整以暇,季寒似已料到他的反应。毕竟之前说好了等他伤好再做打算,现下这是先斩后奏。
她在琴台后盘膝而坐,拢了拢衣袖,“如果死者的身份能够确认,接下来就是勘验结果了。如果,琴公子就是秦乐水,从哪来去往哪必是官府所查之重。”
“不错。”但这与她回书院有何关?
“我想查的,是那把定天山。”指尖叩在打开的乐谱,季寒道,“和另半本乐谱在何处。”
话锋忽然一转,“反之,假设琴公子不是秦乐水,乐谱是秦乐水交由琴公子的。那么,秦乐水现在何处?与琴公子如何相识?乐谱原来就是半本的吗?还有,琴公子的真正身份又是怎样的?”
季寒看着面前琴池覆着帕子的松雪,“琴公子的尸首旁和屋里也都没有琴,一个做琴之人,我们竟没发现一把哪怕是做一半的琴?除非被不知小师父藏起来了。若是那样,藏琴,却把乐谱留给我们,未免太奇怪。”
褚停云沉吟,道:“所以,你觉得不管秦乐水,还是琴公子,他们的琴不见了才是疑问之处?”
“是。”
就像士兵举戈厮杀,将军持剑而亡,琴师的琴就是他的武器。
“你说你曾在松城书院见过秦乐水,那就从书院查起。何况,松城书院授业百年,难道只出一个秦乐水吗?”
“天之骄子,又是为何流落琴馆茶楼?只有曾经见证过的人才最为清楚。”
轻轻地,他笑了,“所以,都不需要同我相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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