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知府府衙书房内,一套青白釉茶具随之主人的勃然大怒应声而碎。
侍奉两侧的仆人慌乱跪地,欲要收拾。
“都滚出去。”
瞬时屋内只留下倚案伤心的宋筠竹,和她的兄长知府老爷宋西洲。
“你说说你,当初多少豪门贵胄给你挑,偏偏选中这么个窝囊废?无钱无权,还故作清高,就算给了这个知县之位,也仍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当初兄长不也认为徐景文懦弱好拿捏才同意这门婚事的,怎么现在反而怪起我一个来?”啜泣声停,宋筠竹一边绢帕擦拭未干的泪水,一边诉说委屈,“再说,不管怎样,这些年他也帮兄长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哼,”宋西洲冷笑,反唇相讥,“你为那个废物谋划诸多,他可曾有半点感激?”
捏帕的手有一丝迟疑。然,她的兄长似乎已经看穿了她。
“筠竹,别自己骗自己了。是,他当初求娶确实出自真心,但自从第一次拒绝我给他安排的路,我就知道他与你,与我们宋家不是一路人。”
“后来景文不也答应了兄长……”
“那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你当他真心甘情愿?”有时,宋西洲真怪自己将这个妹妹保护得太好,养成了如今幼稚跋扈的性格。
徐景文,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中举却只落得回家当县丞。要不是宋筠竹来找他哭诉,他还未必想再去提携这个唯唯诺诺的妹夫,自讨没趣。
“那是辰儿出生后一家的生计都压在他身上,又逢沅陵知县是个贪得无厌的市侩小人。”
彼时,宋西洲觉得,徐景文吃什么苦受什么罪都无所谓,唯独不能让宋筠竹和徐辰跟着这个窝囊废受苦。也是因为疼爱妹妹,他将沅陵知县之位摆到了徐景文面前。
“区区知县之位,他应是认为自己不仅能胜任,还大材小用吧?”倒不是宋西洲故意嗤之以鼻。他还记得宋筠竹刚成婚那会,他这个大舅哥特地将一位“厚礼”送给夫妇二人——结果,不欢而散。
“筠竹啊,三年任期快到,兄长我下月就要启程回京述职。”他摆手示意她听下去,“我想带辰儿一块去。”
三年前宋西洲被派往荆湖府任知府,下属六县唯沅陵县最为富庶乡绅士族也最多,此时徐景文已留任两任。
能为地方百姓所留任,本该是件值得嘉奖之事。宋西洲则心知肚明,徐景文的留任是为了等他的到来。
虽有个不争气的爹,外甥徐辰却深得宋西洲的心。扶不上墙的阿斗,用得好就可以成为最趁手的刀。
“?!兄长要带辰儿去汴京?”提及儿子,宋筠竹立刻将伤心抛诸脑后,“可科举的结果还未出来。”
斜眼瞧她,宋西洲腹诽:自己儿子是不是读书的料心里没点数吗?不过,眼下他并不想与宋筠竹在此等无关紧要之事上多费口舌,徒徒浪费时间。
故而,他道:“放心吧,快了。”
快了,不用多久就能离开沅陵了。
“所以,你们要在宋西洲离任前解决此事?”煎煮的药材散发出苦涩的味道,崔上章摇着扇,若有所思,“那便是不到月余了。”
褚停云点头,“送去宋府的拜帖被退回了。”宋西洲差人回话,常郡王的酒席不是他此等身份配得上的。
意料之中的事,逐风替他心疼那桌退不了的酒席。
“宋西洲是觉得你打狗也要看主人吧?何况那是他亲妹妹,亲外甥。”抚着长须,崔上章的扇子落在专心煎药的后脑勺。
“师父?”季寒回头,不解。
蒲扇指了指一旁的褚停云,崔上章问她:“听见了吗?”
“听见了。”
“听见什么?”
季寒看了眼褚停云,撇嘴道:“拜帖被退回……哎,师父干嘛打我?”
蒲扇再次落下,加重了些劲,“是时间不多了。”
“不是还有月余吗?”无视褚停云瞪来的眼神,季寒将暖好的茶放到崔上章手旁,“不急,先喝茶,师父。”
只见故意板起的面孔霎时破功,“你呀,还真不着急。”嘴里这么说,崔上章却已端起茶,思忖的目光在两个徒弟之间徘徊。
末了,起身,“算了,你们都有自个儿的想法,老头我还是歇着吧。”
“老师?”
“哦对了,”崔上章没看他,冲着季寒指指,“这些药不但要煎完还要凉透了才可封罐,别想偷懒知道不?”
季寒连声说“好”。
待恩师阖上房门,褚停云这才悄悄地问季寒:“熬那么多药干什么?还是老师……”
“日醉庐”今日早早打烊,他来时简朴的小院中一字排开了好些泥炉,从外面就能闻到一股子的药味。
“师父挺好。这些是入冬后准备的滋补药物,拿来卖的。”
褚停云“哦”了声,拿过崔上章丢下的蒲扇开始扇炉火。
簇簇火苗,或旺或灭,看得季寒看不下去,只得出言制止。
“这些都是滋补的膏剂不同去症解表的方子,火太旺药性还没出来水先干了,又不能太小熬出药性,需得文火慢煎。”
褚停云颔首,放慢了动作。
许久的沉默,泥炉上的瓦罐也换了几个,晚风中熬好的药渐渐淡了沁脾的苦味。
“在想什么?”
还是季寒先忍不住。方才还说时间不多的人,现在煎药都煎出了悠闲的姿态,令人好奇。
“在想是用文火还是大火?”
她确定他说的不是煎药,那只剩案子了,而且,“你想用大火?”
褚停云扭头,不答反问:“如果这个方子只能解表,而你现在难受得紧,用还是不用?”
季寒沉吟了会,答道:“用。”
他露出了然的神色,“同感。”
“可是,”她还是有些担心,“要知道文火虽慢,但能将不同药材的药性一一逼出。反之,解表的方子只能解燃眉之急,不一定能挖出病根。”
褚停云笑道:“眼下不正是燃眉之际?”将蒲扇搁置一边,缓缓起身,板凳低矮,坐久了浑身有些僵硬。
“再者,我方才一直在考虑的也是这个问题,究竟要不要挖出病根?”
他敛起笑意神情严肃,一袭玄色长袍将人与夜色一同隐没。
季寒扭过头,注意力继续回到炉火上。
“你又在想什么?”许是活动开了,他又坐回她身边。
季寒摇头,接着打了个哈欠。
“说出来听听?就算不行也无妨。”
他这是在鼓励她……吗?哈欠打到一半,季寒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抹了把眼角,“不行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事,随便聊聊。”
他,真是闲的。
季寒无奈地叹了口气,端正了下松垮的坐姿,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大胆放言了。”
“请。”
倏而站起,季寒清了清嗓子:“首先,我也为认为速战速决是最佳选择,其次,病根要挖但不急于一时。明面上常郡王您,是奉旨来监考的,不是查案,所以官家没有给您一官半职。反之而言,即便您查出些什么,您有官职吗?还是有圣旨?”
对上她狡黠地眨眼,褚停云淡然一笑,“没有。”
“好,就当你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就当……”
“常郡王不必心急,且听下去。”打断他,季寒负手而立,微微侧目,提醒道,“看着点火。”
“……”他挥了两下蒲扇示意。
“每朝每代都存在着沉疴痼疾,历史也告诉我们非一朝一夕能治,多的是量力而行,尽力而为。破釜沉舟、偏向虎山行者,大多会先死一批在路上。我不想死,然而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刷地,他的脸色沉下。
然,季寒望了眼灯火昏暗的卧房,“可是我说过会助你查案,也一定会做到。”
他“哼”了声算是回答。
“现下,我建议仍好好利用您的威名,查誊录所。重兵把守又如何,郡王奉旨监考如何进不得,监督誊录也是监考的一项难道不是?”
“不妥。”褚停云当即否定。
“为何不妥?”
“我有我的原因,不想骗你,也不便告知。”
说着令人无法反驳的话,还一副诚恳的模样。她又如何好意思追问?“罢了,要光明正大地进誊录所,那只剩一个法子了,摆酒席。”
褚停云略一思索,“你是说,将酒席摆到誊录所?”
“是……”
“对啊!”
陡然跃出的人影把季寒吓得一哆嗦,直接扔掉了了手里的扇子。在看清是逐风后,捂着胸口一副昏然厥倒,埋怨道:“以后能不能让你的人走门?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
褚停云还在考虑,闻言瞥了眼逐风,“陌尘可有带话?”
“有。他探查过陶钧馆,里面布局基本和季娘子所说的一样。另外,他查到了这个。”说着,逐风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小小一枚,有棱有角,银光闪闪。
“碎银?!”
“碎银?”
季寒、褚停云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郎君,季娘子,两位再仔细看看。”逐风神秘兮兮地将碎银奉上。
褚停云接过,借着炉火的光翻了个。突然,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无声喃喃一句后反手将碎银攥紧在掌心。
“诶,给我看……你?”
“逐风,看着火。”
丢下话,褚停云径直拽着她叩开了崔上章的房门。
“老师,您看。”
崔上章疑惑地接过,凑近烛火。下一刻,倏然紧紧攥住,眼底是与褚停云一般的惊讶。
不,还带着些惊恐。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是、是真花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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