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言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慢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自己的手腕从林悦虚弱的指尖抽离。那细微的皮肤相触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不属于这间冰冷病房的温热。
她转身,面向助理,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与冷冽,听不出丝毫波澜:“联系史密斯医生,做最全面的脑部评估。通知公关部,准备应对方案,在官方声明发布前,封锁所有消息。”
“是,漆总。”助理立刻应声,快速记录。
漆言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林悦。那双清澈的眼睛依旧望着她,里面似乎因为她的抽离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迷茫。
漆言避开了那道目光,径直离开了病房。高跟鞋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而决绝,在走廊里回荡,仿佛要将刚才那片刻的异常彻底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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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漆言用堆积如山的工作填满了所有时间。时尚帝国的运转从不因任何人的意外而停歇,秋季大秀的筹备、新季财报的分析、与海外合作方的视频会议……她像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机器,处理着一切。
但偶尔,在会议间隙,或者深夜独自审阅设计稿时,那句轻飘飘的“我是不是……很喜欢你?”会毫无预兆地钻进脑海。随之而来的,是手腕上那短暂却挥之不去的微凉触感。
她蹙眉,将这点莫名的烦躁归咎于林悦带来的麻烦——即使失忆了,也依然是个麻烦。
医疗团队的评估报告很快送到了她的办公桌上。结论是:逆行性遗忘,记忆受损范围主要集中在近五年,尤其是人际关系和情感记忆方面受损严重。至于恢复时间,无法确定。
“也就是说,她忘了这五年里所有的事,所有人?”漆言放下报告,指尖轻点着光滑的桌面。
“可以这么理解,漆总。尤其是与您相关……呃,比较复杂的部分。”主治医生措辞谨慎。
漆言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复杂?的确复杂。复杂到只剩下冰封的敌意和永无止境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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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漆言再次踏入那间病房时,林悦已经能坐起来了。她靠在床头,鸢尾蓝的发丝衬得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更多生气,依旧清澈,并且……在看到漆言出现时,明显地亮了起来。
“你来了!”她的声音带着点雀跃,不像之前那样虚弱。
漆言身后跟着的助理手里提着一個保温袋,里面是家里厨师准备的、适合病人食用的清淡餐点。这是漆言基于最基本的责任和体面做出的安排,与关心无关——她这样告诉自己。
“感觉怎么样?”漆言公事公办地问,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
“头还有点晕,但好多了。”林悦回答,眼睛却一直跟着漆言转,像追逐光源的小动物。她注意到助理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袋,好奇地问:“那是给我的吗?”
“嗯。”漆言应了一声。
“谢谢你!”林悦笑起来,嘴角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毫无阴霾,“你真好。”
“……”漆言一时语塞。真好?这个词与她漆言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显得如此荒谬。林悦从未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最初的茫然阶段。这种纯粹的、带着依赖的感激,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助理熟练地打开保温袋,准备布置餐食。
林悦却看向漆言,眼神期待:“你……会陪我一起吃吗?”
漆言想立刻拒绝。她还有三个会议,一份并购案需要最终拍板。
但看着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任何算计、挑衅,只有小心翼翼的期盼——已经到了嘴边的“不行”转了个弯。
“我吃过了。”她最终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望着楼下花园里稀疏的人影,算是以一种迂回的方式,默许了短暂的停留。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背影上。
助理安静地布菜,病房里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林悦偶尔因为身体不适而发出的细微吸气声。
这种安静,不同于以往她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冰冷的沉默。它带着一种奇怪的,几乎是……温顺的气息。
漆言微微蹙眉。她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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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出院那天,是个阴天。
按照漆言最初的安排,是打算将她送到另一处僻静的公寓,配备专业的看护和复健人员。彻底隔离,避免麻烦。
但当助理办好手续,准备接林悦离开时,林悦却站在病房门口,不肯跟助理走。她的目光越过助理,紧紧锁在刚刚赶到医院、显然是来做最后确认的漆言身上。
“我要跟你回家。”林悦看着漆言,语气带着一种失忆者特有的、理直气壮的依赖。
助理面露难色,看向漆言。
漆言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大衣,站在走廊的光影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她看着林悦,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找到那熟悉的、令人厌烦的叛逆。
没有。只有固执的,甚至有点委屈的坚持。
“那里不是你的家。”漆言冷静地陈述事实。她们名义上的“家”,那栋巨大的、设计感冰冷的别墅,更多时候是漆言的居所和偶尔处理公务的书房延伸。林悦早在几年前就搬了出去,只有在不得不碰面时才会短暂出现,然后便是不欢而散。
“可是,”林悦眨了眨眼,逻辑简单直接,“我不记得别的地方。我只记得……你。”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了些,“医生说,和我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可能对恢复有帮助。”
漆言的手指在大衣口袋里微微收拢。熟悉?她们之间何来熟悉?只有相互磨蚀的尖锐。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助理和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都屏息等待着女王的裁决。
漆言看着林悦。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身形单薄,鸢尾蓝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一下,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显得脆弱又倔强。
拒绝她。把她送走。这才是最理智、最高效的处理方式。
心底有个声音在清晰地提醒。
但另一幅画面却不合时宜地闪过脑海——林悦拉着她的手腕,用清澈专注的眼神看着她,说“你好美”。
那圈该死的涟漪似乎又开始扩散。
良久,在所有人以为她会断然拒绝时,漆言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做出了让所有知情者都暗自震惊的决定:
“跟上。”
她转身,走向电梯,大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林悦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毫不掩饰的、灿烂的笑容,快步跟了上去,像一只终于被允许跟随主人的……小动物。
助理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难以置信。
漆言走在前面,能听到身后轻快的、甚至有些踉跄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只是感觉,那个被她精心控制了三十八年的世界,似乎因为身后那个失忆的、麻烦的继女,正开始出现一道细微的、不可控的裂缝。
而裂缝那头,是她从未预料过的,一片茫然未知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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