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帝看完云仪的口供,沉默了。
许久才说:“此苏宗文之过,太子无咎。”
早就下跪喊冤的太子连忙说:“父皇圣明,此事与我无关,乃苏宗文一人所为。”
许回便说:“官家何不传苏宗文问个清楚呢?”
熙宁帝浅浅颔首,“也好,叫他来还太子一个清白吧!”
许回遍体生寒,官家还是想要保住太子。
果然不出她所料,苏宗文被召来后,说自己之所以去太学将许路明被抓的消息告诉云仪,是因为担心许路明的安危。
他只是关心则乱,而并非受到太子指派刻意陷害许路明。
如此错漏百出的解释,熙宁帝竟然相信了。
尽管许回指出苏宗文知道消息太快了,按常理推断根本不可能。光凭苏宗文也根本指使不动云仪。
但熙宁帝不愿意审,也不愿意查。
倘若不是铁证如山,不是下决心要换太子,熙宁帝不会允许太子威望受损。
他只是象征性地处罚了苏宗文,以煽动太学生的罪名,又将苏宗文和柏元义一起赶走了。
许回有些失望,分明太子才是主谋,而官家只追究从犯的责任,连半句重话也不曾对太子说过。
如此纵容,太子可会知错吗?
许回还想再说,可熙宁帝已经不想听了。
就在许回准备告辞的时候,有太监来报,说殿外有几位御史求见。
官家看了一眼许回,抬手叫他们进来。
这几位御史甫一进来,便气势汹汹,一连串弹劾了许多太子一派的官员。
用的罪名跟柏御史弹劾许路明的一模一样。
他们收集了太子一派官员的文章、诗词、奏表等作品,圈出了其中几个字,玩弄文字、罗织罪名,强行说这些人怨望朝廷、诋毁官家、不敬圣人。
总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柏御史可以用许路明的诗作为证据弹劾许路明,他们当然也可以用这些官员的诗文弹劾对方了。
诗词文章,自来就不只有一种解释。圣人亦是如此,更何况他们呢?
什么?你说你这首诗不是怨刺诗,而是闺怨诗。没有埋怨官家,恨官家不重用你;而是假托女子口吻,哀叹夫婿喜新厌旧罢了。
自屈大夫以来,夫妻关系常用来比喻君臣关系。你写夫婿冷落妻子,不就是暗指君王冷落臣子吗?
我说你有罪,你就有罪,解释的话跟阎王说去吧!
满殿重臣都惊呆了,这群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如此声势浩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为了报复太子而来。
呀,多半就是许回找来的。
她爹曾经是御史大夫,撺掇几个小御史告状还不是手拿把掐?
哟,许回方才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险些将他们也唬住了,没想到背地里也使这种阴招。
真会演呐!
许回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出奇地愤怒。
这些御史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她要是真想用党争手段对付太子,用得着跟太子撕破脸吗?
唉,“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呐!
她昂首挺胸站在一侧,面容沉静,任由旁人议论。
太子不得已出来为这些人求情。
板子打在他身上,他这才觉得疼。
他直接套用许回的原话进行辩解,说不该如此限制读书人的创作,不该将党争的手段伸进诗文里。
许回暗中摇头,她握有证人都伤不了太子分毫,这些御史用这样拙略的手段,更显得太子清白无辜。
出乎意料的是,熙宁帝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宽慰太子。
相反,他问:“你们进宫之前,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众人都有些不解,这还用问吗?肯定是齐王府叫他们来的啊!
几位御史躬身道:“臣一直在家,不曾出门,也没见客。”
熙宁帝勃然大怒,大喝,“来人,把这几个混账的随从抓起来审问,看看他们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竟然敢当众攀诬国之重臣!”
几位御史身躯一阵,“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口中哭求,“官家饶命,是,是齐王逼我们干的。今日一早,齐王便打发人闯进我们家中,让我们照章弹劾。臣等是被逼迫的,求官家宽恕。”
啊,是齐王,不是齐王妃呀。
不知为什么,群臣有些失望。
许回挺直的脊梁突然塌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齐王?他们商量的对策中,分明没有这一条!
面对御史的苦苦哀求,熙宁帝丝毫不为所动,将这他们全部免官了,赶出宫去。
就在大家以为熙宁帝一心护着太子的时候,熙宁帝忽而转向太子。
他对太子发了一通邪火,说太子骄横无礼、荒废学业,特着其闭门读书,没读好之前不许出门。
乖乖,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太子的文学素养一向很拿得出手,别说放在三个皇子中比较了,就是所有的宗室子弟捆到一起,也比不上太子知识渊博呀!太子怎么忽然被骂荒废学业呢?
官家是为着什么不便宣之于口的原因,恶了太子呢?
所有人都猜不透熙宁帝的心思,包括许回。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有理有据指责太子,官家视若无睹,而这几个御史用如此粗糙的手段却能让官家改变心意?
在场众人,唯有赵丞相能揣摩一二。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熙宁帝不仅是天子,更是一个父亲,他本能地不愿相信他的儿子们会互相残杀。故而,在许回将矛头对准太子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保全太子。在他心中,太子是个好孩子,不会有错,一定是身边人背着他做下了错事。
可他不单单是太子的父亲,他同样也是齐王的父亲。当这些御史旧事重演,用诗文弹劾太子的人,他猛然意识到,这样粗浅,孩子气的手段,大概率出自齐王之手。
在别人心里,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可在熙宁帝眼中,这意味着齐王对太子发难了。可齐王为什么对太子发难?只能是因为构陷许路明的背后主使果真是太子!想要一箭双雕,败坏齐王名声的人也是太子!
齐王简单的党争陷害,反而让熙宁帝相信,是太子先对不住齐王。
想通了此节,熙宁帝五脏郁结,恨意难消。
他如此偏爱太子,给他最多的赏赐,最好的老师,最大的权力,甚至预备把江山都托付到太子手中。他还不够信任太子吗?
可太子竟然没有如他所盼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太子地位稳固,却连一个没有威胁的兄弟都容不下,叫他如何相信太子将来会善待晋王和齐王呢?
他只有这三个孩子呀!
老天呐,这是你对朕半生享乐的惩罚吗?
太子心胸狭窄,晋王好色荒淫,齐王不学无术,朕实在无人可选啊!
要是老大还活着就好了,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熙宁帝伤心不已,佝偻着身子,扶着宫女,离开了。
满殿群臣在心里呐喊,官家,政事还没商量出结果呢!
宰执苦笑一声,认命地往政事堂而去。
没指望了,官家撂挑子,臣子只能自觉加班。
许回怀着一肚子疑问回了齐王府,见齐王第一眼,她顾不上行礼,忙问:“那几个御史是你派去的?”
齐王自信一笑,“对呀!是我想的主意。”
原来,许回起床之后,齐王也跟着醒了。
他看着许回操劳忙碌,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她脖子上的伤还没痊愈,也在喝药呢!
可为了善后,又是吃茶,又是饮酒,还要早起去跟别人吵架。多影响养伤啊!衬得他多不是人啊!
于是,为了向许回表明他非常可靠,才智过人,一点儿都不愚蠢,他决定做些什么。
既然太子派人弹劾许路明在诗里怀藏怨恨之心,他也可以派人用同样的借口弹劾太子的人啊!
太子不可能舍弃这些支持他的人,如此一来,说不准太子还要反过来替许路明说话呢。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完齐王的解释,许回沉默了。
齐王,一款让她在同僚间抬不起头的丈夫。
齐王期待地问:“怎么样?有效果吗?”
许回支支吾吾,“嗯,算吧。”
“什么叫算吧?父皇没有惩罚太子吗?”
“有的。”
许回将朝堂上的事儿都告诉了齐王。
齐王懊恼地说:“我是不是又坏事了?要是我不自作主张就好了。”
许回见状,连忙安慰道:“要不是你暴力破局,说不准太子全身而退了。”
齐王眼睛亮晶晶的,期期艾艾地问:“你不觉得我小心眼吗?”
许回摇摇头,“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宽容伤害自己的人,对不住帮助自己的人。只是,行事应当光明磊落,不可与之同流合污。”
齐王琢磨了一下,发觉不太对,用光明磊落的手段根本扳不倒太子呀。
他想跟许回理论此事,许回却说起别的事了。
“齐王,诸事已经告一段落,咱们得好好谈谈了。”许回严肃地说。
“谈什么?”齐王有些奇怪,这两天不是天天谈事吗?
“谈新婚夜,你强迫我一事。”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离骚》
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出自《论语宪问》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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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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