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回有些烦躁,她还没见齐王这样懒散的学生。
她父亲教过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勤勉好学?
唯有齐王,看一本《史记》也东拉西扯,对除书本以外的什么东西都好奇。
齐王还是戒尺挨少了。
只是,她想起圣人弟子三千,虽良莠不齐,品貌不一,但圣人都能循循善诱,引人向善。
她却对齐王心生怨言,这样不好。
她把拳头都捏要捏碎了,才勉强挤出笑容,问道:“好端端怎么问起这个?”
齐王坦言道:“我向他学习呀!”
许回点点头,唐太宗虚怀若谷、从谏如流,其文治武功少有人能出其右。
“王爷志向高远,诚可敬也。孝文帝与文皇帝爱民如子,正是王爷应该虚心学习的对象。”
齐王却说:“爱民如子?父皇曾说起过,太宗文皇帝为一己私欲杀害手足兄弟,失于残暴。”
许回脸色大变,以手锤床,大怒道:“一己私欲?为君者眼光怎能如此狭小?文皇帝以军事扬名天下,统一四海。然其继位以来,大兴文教,夙兴夜寐,乃有贞观之治。如此治世之君,岂能因一小过抹灭功劳,而不去学习他治理国家的政令呢?”
齐王飞快地左右张望,幸好他害怕学习丢人,让仆人都下去了。
老天爷呀,那可是当朝皇帝,你怎么能这么大声地骂他呢?
齐王恨不得捂住许回的嘴,“嘘,嘘!小点儿声,那可是父皇!”
许回冷哼一声,“官家倘若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又有什么底气指摘文皇帝呢?”
“你别说了!我怕了还不行吗?”齐王一脸惊恐,“文皇帝也不是一点儿错也没有吧?你莫不是觉得玄武门之变是,呃,仁义的吧?”
“此为文皇帝之过也。”许回叹了一口气,“唐朝政变频发,皇权反复易手,与玄武门之变脱不了干系。甚至于恒山愍王造反一事,未尝不是受其父影响。”
“是吧!宫变不是正道。文皇帝屠戮亲兄弟,却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兄弟情深,这怎么可能呢?”
许回眯起双眼,“同室操戈,谁人之过?假使隐太子能效仿光武帝前太子刘彊,自请让贤,又何至于此?”
齐王有些语塞,这也太偏心眼了。照你的说法,李世民杀掉李建成,是因为李建成不肯把皇位拱手相让,才让李世民“无辜”背上了杀兄的罪名?合着全是李建成的错是吧?
“这如何能一样?东海王与汉明帝并非同母兄弟,而隐太子与文皇帝是同胞兄弟呀!”
许回又说:“唐睿宗之嫡长子不也推辞太子尊位给唐玄宗了吗?唐玄宗还追封宁王为让皇帝,富贵一生。”
齐王这回没话说了。难道真是太子不识趣,霸占着位置不放才惹来杀生之祸?
“既然有和平解决的办法,文皇帝行杀戮之事,为何能享誉美名呢?”
“无它,得民心者得天下!古语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文皇帝有功于社稷,天下之人皆受其恩惠,即使他无意为君,天下臣民也会将他推上皇位。这就是民心。”
齐王眼睛一亮,这个听起来靠谱一点。
大魏重文轻武,禁军除殿前司的捧日和天武两军外,都要更戍,军权牢牢掌握在父皇的手里,他们连八百府兵也没有哇!就算你想效仿玄武门之变,上哪儿招募士兵?又从哪里搞来盔甲武器?
“你说,我比文皇帝如何?”
许回侧目而视,齐王志气也太高了。
她反问道:“王爷何曾施恩于百姓?于百姓而言,你与太子有何不同?昔年,长勺之战,鲁国出战之前,曹刿三问鲁庄公‘何以战’,曹刿否决了施恩大臣,诚心祭祀,当鲁庄公说出:‘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曹刿认为此乃‘忠之属也’,而后鲁国以少胜多。”
齐王又晕乎乎的,“我不明白。”
许回严肃地说:“唯有王爷于天下百姓有功,才能得到民心。届时百姓自然会拥护王爷,又何愁大事不成?”
“可百姓的话有谁会听呢?”
“王爷以为历来为君者为何重视民心?”
“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
许回轻蔑一笑,“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江山。”
齐王大惊失色,“你说清楚!”
“倘若为君者不恤民力,百姓会拿起木棍一起推翻皇帝。这在《史记》中就有记载,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
齐王忧心忡忡,皇帝实行仁政,轻徭薄赋,是为了预防百姓造反吗?可好像没有百姓造反成功的吧?
“你少吓唬人,历朝历代何曾有布衣天子?”
许回又是一笑,“无论是何种原因,只要百姓失去田地,就会变成流民。流民被权贵招募,便替他们耕种;流民被造反者招募,便替他们征战。如此,王爷可明白了?”
齐王吓得一身一身出冷汗。他慌乱地丢掉了手中的《史记》,好似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要死了,照她的话,父皇也算不得明君了,岂不是有被推翻的风险?
完了完了,要是打过来了,他会不会被杀头啊!
这比太子登基还吓人呀喂!
许回见齐王惶恐不安,暗暗点头。
不下点儿猛药,他怎么会有危机感?
想必这下齐王能用功读书,善待百姓了。
“时辰不早了,王爷先歇息吧。学习贵在持之以恒,明日咱们再学也不迟。”
齐王怯生生地探头瞟了一眼许回,她微笑的嘴好似张开了,变成了血盆大口,从里面跑出来许多拿着木棒的百姓,一个个都是来杀他的。
他吓得大叫,躲在被子里发抖。
许回见状,也受惊了。
难道吓得太过了吗?齐王的胆子未免小了些,还需历练呐!
百姓造反起义哪里有那么容易?
许回带着安抚的意味,隔着锦被轻轻拍打齐王肩膀,“没事的,王爷莫要害怕。王爷不曾残害百姓,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齐王试探地伸出脑袋,声音闷闷的,“如果有人冲进来要杀我,怎么办?”
许回坚定地回答,“我会保护王爷。”
齐王眨眨眼睛,最终,靠着许回,心惊胆战地睡着了。
第二天,许回早起上衙。她一动,齐王也跟着醒了。
他眼巴巴地注视着许回,嘱咐道:“你早些回来。”
许回轻轻一笑,脆生生地应了。
药劲儿大了,今天不能再吓唬,得夸夸齐王了。
说话算话,一到下衙时辰,许回便收拾东西,跟着同僚的步伐出了大理寺的门。
她本想同三鸽骑马回齐王府,谁料大理寺门外有一人等候多时了。
“师妹。”
许回循声望去,惊喜道:“师兄。”
此人原来是窦平。他身着一袭白衣襕衫,头上裹着方巾,是学子的打扮。
许回连忙拱手问好,又问:“兄长怎么回了汴京?”
窦平已考过了乡试,身上担着举人的功名。本可以一鼓作气参加会试,只是他自觉见识不够,故而预备在外游学几年,参加下一届会试,便是明年。而今不过八月份,许回以为窦平最早也要年关才会回汴京。
窦平故作哀叹,“我在吴地游学,听说官家给师妹赐婚了,便立即动身往汴京回转,希望能赶上师妹的大喜之日,谁料还是晚了一步。”
许回摆摆手,“我成婚不过是小事,若是耽误了兄长的学业,那才叫我无地自容。”
窦平轻轻一笑,“这哪里是小事,你成婚我怎能不来?”
许回又行了一礼,“兄长折煞我了。不知兄长何时到达汴京,怎么不写信给我呢?我好出城去迎。”
窦平无奈一笑,“何必跟我如此生分!我昨天晌午才到,拜访了父母和师父,今日便来寻你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寻个茶铺好好叙旧?”
“许久未见兄长,自当聆听教诲。”许回点点头,又说,“只是何须寻什么茶楼?不如去我家,阿父定然也高兴。”
窦平还没说什么,三鸽先不干了。
“大人,王爷还在家呢!是不是先问问王爷?”
这个师兄是从那儿冒出来的?她怎么觉得不太对呢。
许回便说:“你说的有理。这样,三鸽,你骑马回王府告知齐王,今夜我不回王府了。”
三鸽的眼睛瞪得老大,这不好吧。
“我奉命保护大人,怎能独自回府?”
许回冲她摇手,“你若不回去,又将遣何人报信呢?快去吧,不好叫王爷空等。”
三鸽没有办法,只好一步三回头,就这么走了。
许回领着窦平来到了许家。
许路明看着两人,倒有些惊讶。
好端端怎么突然回娘家?
这是回门吗?可时间也不对呀。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窦平恭敬行礼,“踏足齐王府多有不便,弟子只好去大理寺门外等候师妹。”
许路明点点头,招呼他们进来说话。
“大妞要多向坦直学习,他真正瞧过各地百姓的生活,见多识广、安贫乐道,你不如也。”
“女儿知晓了。”许回闻言躬身行礼,又笑着说:“原来兄长已有了字?”
窦平浅浅颔首,“此乃家父所取,‘坦直’二字。”
许路明赞了一声,“好字。说来你也及冠,该成家了,你父母可替你说了亲事?”
窦平摇摇头,“弟子尚未立业,何谈成家?”
恒山愍王——李承乾
隐太子,是李建成
光武帝前太子刘彊被封为东海王,是郭圣通的儿子。
汉明帝是刘庄,刘秀和阴丽华的儿子。
唐睿宗之嫡长子李成器被封为宁王,追封为让皇帝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荀子
长勺之战等论述出自《左传》曹刿论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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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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