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莫要污蔑下官,下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话到此处,庞仲文后知后觉,一旦涉及官家,他要是再说错话,便会万劫不复。
千算万算没算到东哥儿借势将军,这下,庞仲文也不火冒三丈了,整个人气场萎靡很多。
“这字字句句不都是你说的吗?谁污蔑你了?”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哪个意思?”
“下官……没说官家识人不明、用人不当!”
“哦,既然官家识人明、用人当,那武官还是贼配军吗?”
“这……自然……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乘胜追击之下,终于逼得庞仲文低头认错。
东哥儿要求他当街道歉,庞仲文骑虎难下,不得已去向绯衣男子作揖时,却见那道身影如惊弓之鸟,慌忙朝侧面躲闪。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绯衣男子忙不迭拒绝,庞仲文见状从善如流,立马支棱起身体,对着男子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
东哥儿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当事人不争气,她再争取也是做无用功。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拽着庞仲文已无意义,晏白适时出言喝退青年,东哥儿别无他法,只能放人离去。
闹事者无过而退,受屈者却承受所有。
瞧着男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东哥儿心中郁气无处可发,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曹明武,现职禁军游击将军。”
东哥儿气得不行,“你怎么就不敢和他干一架呢!”
“……”
当了快十年的武官,曹明武从未想过,身为文臣之首的女相大人,竟然质问他为什么不敢和文官干一架,哪怕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官。
那些文人士子是自己能碰的吗?莫说自己只是个从五品,就算是身居二品的勋贵武将,见到东华门唱名的读书人,也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不知道眼前这位女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曹明武只得恭声道:“大人说笑了,卑职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人,满身粗鄙气改都来不及,岂敢和文臣老爷动手。”
绯衣男子始终谨小慎微,东哥儿不信邪,又追问一句,“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在维护你吗?”
“大人又说笑了,就算护得了一时,也护不了一世。”
曹明武眸光黯淡,语气依旧疏离,“今日要是受他一礼,来日卑职就要自绝于庙堂了。”
“依我看,还是不要为难曹将军了。”
晏白看出曹明武不愿久留,便接话道,“我与女相大人要去讲武堂,不便停留,曹将军请自便吧。”
绯衣男子如蒙大赦,连忙拱手告退,不一会就消失在闹市中。
东哥儿一口气没捋顺,两人上车之后,她想想还是忍不住把矛头对向晏白,“为什么要放他离去?”
“不然又当如何?”
似是猜到东哥儿有此一问,晏白道:“面对文官,他已失了胆气,再怎么说道他也不会改变的,除非……”
“除非什么?”
“你就这么急,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再问?”
东哥儿的莽撞,使矛头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质问不成,反被晏白掌握了话语主动权。
人群散去,马车继续行驶在闹市,在不算逼仄的车厢内,晏白身子微微前倾,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淡淡沉香气从晏白身上散发出来,一不留神钻进东哥儿鼻腔,清冽的气息莫名好闻,感受到一丝清爽,东哥儿顿觉心情好了不少。
“你把话说完,我保证不抢话。”
“抢不抢你也抢了两次,也罢,其实曹明武的问题,就是军改的问题。他之所以没有胆气,归根究底乃是武官地位低下所致,只要我们能成功推行军改,就可以改变武将的地位,武将有了获得感,自然能重生其胆气,再塑其尚武军魂。”
这一次,东哥儿没再冒失插话。
晏白一口气分析了当今朝廷文武对立的现状,以及文臣压制武将的缘由。
东哥儿认真聆听,晏白也越说越细,直到讲武堂,才将其中因果说了个通透。
这下东哥儿算是彻底明白了,本朝太祖兵变黄袍加身后,怕武将也学他造反,就定下崇文抑武、文臣压制武将的调子。凭着这层圣意,文臣士子便不遗余力打压武将,后续经历数朝光阴,压制之风愈来愈盛,终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好在当今天子雄韬伟略,知晓长此以往必生祸端,这才致力推行军改,望求改变文强武弱的现状,让文臣武将各行其职,再造一个新的辉煌。”
晏白把最后总结的一笔加在当今天子身上,简而言之,就是官家目光超前,正用大气魄、大毅力支持军改。
官家支不支持军改,东哥儿其实一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当兵能不能吃饱穿暖,会不会遭人白眼,有没有足够的地位,只可惜这几样现在一样没有。
思及此,东哥儿轻哼一声,“这文强武弱的局面再不改变,还有谁愿意当兵受这鸟罪,尽用些充军的,军队怕是要烂到根了。”
东哥儿态度有些不屑,言语又极为直白,晏白有些不适应地看了看她,到嘴边的话也变了味道,“根子在将不在兵,若是武将胆气血性具足,就算是带些充军的兵士,那也一样有战斗力。”
晏白字字铿锵,隽秀面容在朱红公服的映衬之下,着实有几分英武气。
东哥儿倒是颇为意外,心想这大学士要是穿上铠甲,还真有那么一丝儒将的味道,只不过也就是个样子货罢了。
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恶意揣测了一番,东哥儿咂咂嘴,继续道,“要不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带兵的都是怂蛋,还能有什么指望。一遇战事就让文臣督战带兵,仗是没打赢几场,光顾着自保逃命了。”
提到文臣带兵,东哥儿忽地狡黠一笑,故意凑近晏白,“大学士还不曾带过兵吧?不知道大学士上阵,会不会也怕得临阵脱逃?”
东哥儿抛来质问,晏白下意识回呛道,“晏某虽无带兵经验,但君子六艺也算样样精通,真要上了战场,驰骋一番还是不成问题的。倒是女相大人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大人上阵,应该怕见血吧!”
“本大人可不怕……”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没有占到谁的便宜,进了讲武堂,就有当值小吏前来问候。
东哥儿还想揪着上阵之事再聊几句,晏白不愿浪费时间,吩咐小吏找来军用舆图。
“晏某虽是文士,阴符兵书也不少涉猎,这行军布阵还是略知一二的。”
小吏拿来舆图,晏白就手在桌上铺开,他虽手指摩挲着图,眼神却盯着东哥儿不放,“不如你我就着这图推演一番军事,来决出先前演武未竟的胜负?”
牛皮制成的舆图铺张开来,图上标记清晰可见,东哥儿一看这图,顿时心里就乐开了,搞半天,这图画的是她所在边军的防区。
论对这片防区的熟悉程度,晏白拍马都赶不上她,这还有啥好说的。
“比就比。”
两人围着舆图站好位置,东哥儿选了原身所在的戍边军队,晏白则是扮演外族之敌,摆开阵势后,双方唇枪舌战起来。
依照假想,东哥儿拥兵五万,晏白则以区区三万对敌。刚开始,东哥儿便集中优势兵力直冲晏白本阵,打算与之主力决战,不曾想,晏白布了疑兵之计,让东哥儿大军铺了个空。
东哥儿不甘,继续挥师西进,意图占领敌方要地来迫使晏白主动出击,但晏白以奇袭乌巢之计断了东哥儿粮道。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东哥儿屡次反攻,都被晏白一一化解,只能黯然认输收场。
“看不出来,你这家伙还挺阴险,这个计那个计的,就你鬼点子多!”
输了推演,东哥儿不忿全部挂在脸上,对晏白一点都不客气。
晏白倒是丝毫不介意对方甩来的情绪,轻笑道,“兵者诡道也,既然能以计取胜,为何不四两拨千斤呢?我倒是很好奇,女相大人为何从头到尾一路猛冲,难道大人平时都不读兵书的?”
东哥儿心头一紧,她一个斥候出身的副校尉,个人能力有一点,大局观基本全无。
方才光顾着想赢,没成想又露出了破绽。
东哥儿假笑,“我又……母亲大人不喜我读兵书,败给你输得不冤。”
边笑边转移话题,“大学士兵法用得好,还是继续说军改吧,现在想想你说的在将不在兵,还是挺有道理的。”
晏白继续之前的话题,“晏某以为,将是兵之胆,武将有勇有谋,方能克敌制胜。”
“是以,强军必先强将,强将必须循序渐进,或许可以在不改变全局的前提下,先选择一支禁军开始变法,先做出一点成绩,再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我觉得,既然要一点改变,那还是从边军着手吧,毕竟天高皇帝远,很多事就好办多了。”
东哥儿不忘夹着私心,“我看从西北开始最合适,最好从将帅到校尉,都要好好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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