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拂了拂衣袖,东哥儿无视眼神干扰,对晏白颔首道:“圣谕所示,该当如此。我这腿脚无大碍,今日便随大学士走一遭讲武堂。”
话已至此,苏范无法拂逆圣意,只能放任东哥儿随晏白离去。
两人共乘,自是相对无言,一路只听得车轴声响。
马车行驶在闹市,街边熙攘之声透帘而入,单凭耳闻便知热闹非凡。
东哥儿还是忍不住掀起车帘,亲眼瞧一瞧这坊市的喧嚣热闹。
她目光所至,当真人头攒动。
只见街边小摊搭缝连片,摊贩叫卖着提秤称斤两,动作麻利地为上门光顾的客人打包。而这些小贩眼中的客官,也大多货比三家才舍得交出手中银钱,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笑呵呵完成交易。
就是这么一副稀松平常的市井场面,东哥儿竟然看入了迷。常年在军伍刀口舔血,她心头最艳羡的便是这人间烟火气。
“真好啊!”
东哥儿发自肺腑轻叹一声,晏白顿时从假寐中睁开了眼。
两人一路本没有交流,东哥儿这一声叹打破了双方的寂静,给了晏白一丝探究的机会。
“女相大人喜欢这市井繁华?”
晏白淡淡问了一句,言毕,他也伸手掀起车帘,浏览车外风景。
这样,就算东哥儿不搭理他,也不至于尴尬。
这没由来的念头,让晏白神色一滞。
曾几何时,他与苏罔唇枪舌战也未曾有过这种想法,此时为何会生出这等心思,许是今早东哥儿对他捶胸顿足,让他感受到眼前之人不同以往之处。
被晏白拉回思绪,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东哥儿也不矫情,大方承认。
“是啊,谁不喜欢烟火气。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感觉心里一下子充实了起来。”
“最是寻常烟火色,人间有味是清欢。寻常人家的日子,平平淡淡就是幸福。”
顺着东哥儿的话,晏白也颇为感慨,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位女相大人嘴里听到如此接地气的话,不过转瞬之间,一个念头随之而起。
“女相大人一向雅量,这繁华市井让大人生出如此感慨,想必心中已有锦绣,不如赋诗一首以表心意,好叫他人知晓,这家国大事家在前,市井百姓的家便是我等朝堂之士要守护的基业。”
这一句是晏白临时起意,用意嘛,自然是看苏罔作何反应。
东哥儿嫌他说话文绉绉的,还要自己赋诗,莫不是给她下套?
“在大学士面前,赋诗就大可不必了。”
“哦?!这有何妨,晏某早就听闻女相大人善诗赋,今日有此机缘,择日不如撞日。”
还择日不如撞日,撞你个大头鬼!
东哥儿在心中嘀咕,这姓晏的和苏罔同朝为臣,就算不相熟也必有一定了解,再不转移话题,恐怕会露出马脚。
不行,得把话语权夺回来。东哥儿眼睛一转,突然福至心灵。
“晏大学士,不是我说你,诗赋只是小道,治国理政才是根本,就拿眼下来说,官家重视军改之事,不知大学士胸中可有主意了?”
“军改之事,晏某心中倒是有一二主意。”
“那就快说来听听吧。”
东哥儿的念头很简单,那就是要把话题往她熟悉的领域拉。她出身军伍,谈军改之事再合适不过。
想到此,东哥儿不禁在心里念叨:还好在军中时,常听将军身边的狗屁军师天天念叨治军如治国理政,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用上了。
紧急关头的拉扯起到了效果,晏白虽疑惑,但到底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在他看来,诗赋确是小道,东哥儿所言不虚。
“道德经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晏某认为治军亦是如此。推行军改的第一步,还是要做到无为中有为方可。”
什么锅?什么馅?
东哥儿第一句就没听懂,“大学士能说得再详细一些吗?”
“晏某不是正在一一阐述吗?”
听君一句话,如听一句话,东哥儿自己琢磨,怎么治理国家要煮东西吃啊?而且治理军队也这样?不过民以食为天,要是能把军中伙食改善改善,也是一桩好事。
一想到军中猪食一般的大杂烩,东哥儿就想拿刀砍死厨子,那家伙别的不会,只会把食材一锅炖,要不是仗着他当偏将的姐夫,早就让人给剁了。
换个厨子,兴许吃食能好上许多。
东哥儿越想越发觉得有道理,这当兵嘛,为得就是一口吃的,弟兄们吃好喝好了,心情一舒坦战斗力不就提升了!
至于什么无为有为,五脏庙祭好了,大家都是肯干的。
“好像有点道理。”
东哥儿若有所思点点头,但瞧晏白面露不虞,连忙又道:“大学士请继续。”
马车在闹市本就走得不快,晏白正打算继续抒发己见,却被一阵喧嚣打断思绪。
行人被争执声吸引,越发多的围了过来,熙熙人流一下子被堵住,逼停了行进的马车。
叫骂声、求饶声断断续续传入车厢。
只是听了几句,晏白脸色一凝即时起身下车,东哥儿不明所以,又想一探究竟,也跟着下了车。
挤过人群,两人找到源头,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众人围观的中心,一名身着绿色公服的青年正毫不留情殴打一位身穿绯色公服的中年男子,一边动手一边骂咧个不停。
“好家伙,大街上就干起来了!”
东哥儿眼瞅着青年身形瘦弱,打起人来还挺有劲,反观那中年男子身强力壮的样子,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一味低声讨饶。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住手!”
不想东哥儿还未来得及开口,晏白先声喝道:“身为朝廷命官,当街斗殴成何体统?还不罢手!”
一声棒喝当头,绿袍公服青年这才停手,定睛一看是当朝女相和大学士,立马一路小跑上前见礼问好,谄媚模样与方才之凶悍判若两人。
“你是何人?现居何职?谁给你的胆子在闹市殴打上官!”当着百姓的面,晏白势必要把事情处理好,不然朝廷的脸面要丢尽了。
“禀大学士,下官庞仲文,现职监察御史,官阶宣奉郎。”
面对质问,青年不以为意,反而咬牙切齿指着绯衣男子道:“他可不是什么上官,只是个不知礼数的贼配军,区区武夫路遇文臣不见礼、不礼让,还有王法吗?!”
“什么贼配军,那是五品游击将军!”
单从衣着挂饰,晏白便看出中年男子品阶,继而冷哼,“好你个庞仲文,不过一介从七品就敢对五品官员动粗,这就是你的礼数王法?实在放肆!”
“大人此言差矣,不管是几品武官,那都是贼配军,今日敢不敬文臣,明日就敢祸乱朝堂,不可不防啊!”
绿衣青年言辞凿凿,大声谴责的话如重锤砸落人群,居然收获不少拥戴之声。
霎时,周遭人声起伏。
不少人对着绯衣男子指指点点,让他更加抬不起头。
眼见绯衣男子把头埋得更低,晏白心中忽的涌起一股无力感,竟没办法再出言喝止。
他忽然明白绯衣男子为何低头默不作声,这是哀莫大于心死,破罐子破摔了。
“你再说一句贼配军!”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东哥儿暴起怒喝,倒是镇住了局势。
顶着女相的皮囊,她这一怒,着实吓了庞仲文一跳,还没等他反应,眼前的女相大人又再发难。
“他可是朝廷命官?”
“是朝廷命官。”
“既是命官怎么能当成贼来防着?”
“女相大人,前朝之祸不得不防啊!”
两人言语交锋,庞仲文硬是顶着东哥儿咄咄之势,不肯退让半步,冥顽不灵的样子直气得东哥儿心生歹意。
若是她原身在此,定要一刀活劈了他。
眼瞅两位上官一时无言,庞仲文心里别提多美了,作为监察御史,今天他算是当街大放异彩,硬扛着上官之势打压武官,来日少不得在仕林赢得一个好名声。
“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卑职的错,是卑职一时失神,没有瞧见文臣老爷,失了礼数。”
绯衣男子生怕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也顾不得身份,对着东哥儿、晏白和绿袍青年连连拱手。
大庭广众之下,举止卑微到了极致。
这番言行举止,犹如一盆冷水从东哥儿头上浇下,倒让她怒极生静,想到了应对之策。
不理会绯衣男子,东哥儿慢慢踱步走近绿袍青年,用看白痴的目光上下打量,“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大人何出此言?”被当朝女相用言语侮辱,庞仲文刚刚积攒的一点好心情荡然无存,一股怒意由心上生出,直冲灵台。
“大人,士可杀不可辱,如果不能给下官一个交代,明日下官定要参上一本。”
愤怒最能麻痹人的思维,当人处在愤怒中,便会漏洞百出。
在东哥儿眼中,庞仲文已然快失了分寸,是时候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庞仲文急着要一个交代,东哥儿却淡定道:“照你的意思,满朝武官是否都是贼配军?”
“那是自然。”
“既然满朝武官都是贼配军,岂不是说官家识人不明,尽用些贼子为官!”
“大人莫要污蔑下官,下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话到此处,庞仲文这才知晓中了圈套。如今涉及官家,他要是解释不好,便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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