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扮做农户的高手跟了一路,你不知道?”孟冬辞神色一凛:“他们不是听柳姨莲姨的命令行事?”
“你来之前,这整个别院,我敢托付之人不过寥寥,此事事关重大,我怎会派其他人去迎你?”元珵苦笑:“单着人往大煜去迎亲一事,还是我数次请旨入宫去求我父皇,说在大煜得一个普通商贾家的孟姓女子相救,自此难以忘怀,若娶不到你,半年之内,必害相思病而亡,闹得宫里人尽皆知,他没了法子,这才准我派人往新崖去迎你的。”
孟冬辞低声重复:“商贾之女?”
“我早到了该婚娶的年纪,对他来说,我娶个他国无关紧要的商人之女,无权无势,不是正好?”元珵叹了声气,复又笑:“为防意外,就连柳姨和莲姨,事先也不知你身份,她二人当时见着你给的圣旨,估计人都吓傻了,回来的头一句话便是问我‘你竟敢将大煜的宰相诓来与你成婚?’”
“我问的不是这个,”孟冬辞轻轻摇头,“从新崖往临邺这一路,起先尚且太平,自从靠近临邺,便先后有不少人意欲靠近花轿,这说明元戎是在我到临邺前知晓我身份的,但你不觉得奇怪吗?元戎派去的人肯定不乏高手,但却无一例外地死在了那些农户打扮的人手里,那些人虽是乔装却不遮面,我瞧过,他们警觉、训练有素,而且明着与元戎的人交手,所以至少对柳姨莲姨和元戎的人来说,都不是熟脸。”
元珵在地下踱步,转得自个儿头更晕了:“他们从新崖开始就一路相护,若不是你的人,便很可能是偷偷跟着柳姨和莲姨一路从临邺过去的,所以他们可能比柳姨和莲姨更早知晓你的身份?”
“不止如此,”孟冬辞压低声音,“元珵,你说,有没有可能,六年前,你能顺利从临邺到新崖,不是你机敏甩开了元戎派去跟着你的人,而是从那时起,就有一些人,一直在暗中护着你呢?”
元珵突然觉得后背发凉,连连摆手:“可若真是如此,当年他因我偷跑之事派人屠院,那些人为何不肯现身,他们不怕我死在别院里吗?”
孟冬辞抬眼与元珵对视,与他一同开口。
“这说明,他们早知元戎不会杀你。”
“这说明,他们早知我父皇不会杀我。”
若真是如此,这些人里,一定会有元戎的身边人,孟冬辞略一思忖,又问:“你既然想隐瞒我的身份,为何又要将我的画像贴遍泓都?”
元珵忽地抬头:“你说什么?”
“见到柳姨莲姨时,我曾向她们讨要画像,她们说是不慎遗失,”孟冬辞问,“那画像可是你画的?”
元珵默了少顷,起身将连椅上的小几搬到一旁,掀开软垫,用茶刀沿着一条缝隙撬开了上头的板面。
孟冬辞这才发现那连椅竟有个不小的隔层。
元珵从里面取出一卷收得整齐的宣纸,最外层的已经有些泛黄,他将索性往地上一坐,将那纸卷小心翼翼地往开铺。
“我这一生本无大志,早些年唯一的念想就是去大煜,做官也好,游玩也罢,只是想看看明君治下的盛世是什么样的,后来他派人屠院,我便消了这念头,心里唯一惦念的,就只剩下你,只是我不擅丹青,都是自己琢磨着画的,莫说是现在的你,就是六年前的你,我也画不出半分神韵。”
那纸卷卷得紧,铺开竟近两寸厚,孟冬辞略翻了几张,或站或坐,或远或近,全是她的画像。
见孟冬辞不言语,元珵苦笑:“就连当初给柳姨莲姨那张,我都有点舍不得叫她们拿走,又怎会叫人将你的画像贴遍泓都?”
元珵此人虽看着荒唐,但孟冬辞听得出他此刻没有说谎,因而也没隐瞒:“我自入朝便以帷帽遮面,就连朝中百官,都有许多不知我出林家,是前任左相林和瑜的孙女,但那晚贴遍泓都的画像,每一张下都写着‘左相孟冬辞像’,若你说的是实情,那画像遗失,大抵不是柳姨和莲姨不当心了。”
“我若有这么大的本事,哪里需要借平娄出兵之事将你诓来?”元珵从那摞画像中抽出一张,眸中落出的光在一瞬之间变得柔和,话也说得轻缓:“自打伤了右手,我虽练了左手作画写字,但心里难免觉得不服,故虽写得难看,仍要用右手握笔,但给你的婚书,还有这些画像,我却不敢犟这口气,唯恐心里头怠慢了你。”
他朝孟冬辞扬眸一笑:“你那般聪慧,我本没指望你上我的当,成婚那晚我就站在假山后,是看着你进的暖阁,柳姨来告诉我你藏了两把匕首,确实如我所料想杀我,我想,新崖一战死伤那么多将士百姓,你肯定恨极了我这个始作俑者,所以灌了自己两坛酒才敢来见你。”
那张像画了她的侧影,红衣高髻,瞧着就是成婚那晚她的装束,可却没将她画在宅院之内。壁立千仞,孤峰突起,而她于群山之巅,俯瞰万疆。
孟冬辞一眼看出那画中的含义,再抬眼,又撞上元珵近乎直白的凝睇,她胸口某处蓦地一沉,迅速别开眼,冷冷道:“元珵,如你所言,平娄进犯大煜是早晚的事,所以恨与不恨于你我而言不过空中楼阁,我想咱们大约走不到能坐在一块儿谈风论月那一日。”
“……那就说回正事,”元珵瞧出孟冬辞的回避,便垂下眼,伸手将那些画像重新卷起,“平娄人为了向洪辽示好,派使者来时奉上珍玩无数,你也晓得,我父皇为了叫世人知道他宠我,每每得着什么新奇物件都会叫人往我这儿送,那天来送东西的是他身边用了快三十年的老太监寿公公,我见那些东西不是洪辽的式样,就多问了一句,那老太监定然知道我父皇只是面上待我不错,但他宫里待久了,油滑世故,便多嘴跟我说了几句,我这才知道平娄想借洪辽之力对大煜出兵。”
“虽然说了你未必信,但我最初晓得此事时,是想寻人送信给你的,”元珵将画像收回连椅的隔层,将小几搬回原处,“但我和柳姨一起用不要紧的信笺试了多次,发现书信一出别院便会被人拆开验看,别说洪辽,便是临邺都难出。”
为着方才那场戏不叫人察觉破绽,孟冬辞叫柳荷将炭盆烧得比往常旺些,熏笼上搁了好些味道极重的香,方才说话时也不觉得,偏这会儿孟冬辞叫那香气熏得头疼,因而拧着眉用壶里的残茶去灭。
元珵见状伸手拿了叉竿,将窗子支开半扇,自嘲地叹了口气:“这回晓得你听见什么话会心烦了,往后不说了。”
孟冬辞一怔,这才发觉自打见着那卷画像,她便没给元珵什么好脸色。她虽无意在情爱上分心,但也不是闺阁中未开情窦的小姑娘,这些时日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前些时候觉得他将自己诓来是自私荒唐,可如今看来,只怕这求娶一事,最初也是他的权宜之计。
他俩都只穿着单衣,冷风顺着半扇窗子灌进来,她与元珵叫那风吹得不约而同地一哆嗦,跟着对视一眼,没撑住,一同笑了。
孟冬辞回身去关窗子,偏头睨了元珵一眼,抿唇压住唇角的弧度:“就为着递消息,你设了这么漏……的一个局?”
“当时将计划说与柳姨莲姨时,她们还赞我思虑周全来着,”元珵又叹一声,可怜巴巴地抬眼,“如今跟你前后这么一对,倒显得我像个傻的。”
“错了,”孟冬辞端起小几上已冷透的茶去压收不住的笑意,“傻不傻另说,单说你这样好的气运,可也不是人人都有。”
元珵跟着傻笑两声,略理了理思绪才又开口:“柳姨借采买出院打听,我知晓平娄使臣尚在临邺后,便开始借想要娶你之由频频请旨入宫,还都是大张旗鼓用最张扬的车驾,那些侍卫虽然走到哪儿都跟着,但我想走哪条街哪条巷他们不敢左右,因而我特地借赏景之名绕路到使臣落脚驿馆所在的怀远街,将平娄进贡的奇珍从马车的窗子往出丢,只说是我心情好打赏百姓们,以此引起平娄使臣的注意。”
孟冬辞险些叫没咽的一口茶呛着,心有余悸地将茶盏搁下,问的不可置信:“所以平娄使臣便主动找上了你?”
元珵先是点头,而后比孟冬辞更不可置信地反问:“所以你觉得连平娄使臣上门也是因为有人暗中相助?”
孟冬辞笑而未语。
元珵:“……来人只说听闻我的名号前来拜会,那些侍卫入宫请旨,我父皇大概太不将平娄放在眼里,便叫侍卫将他们放了进来,他们来前定然已向百姓打听过,知道我‘深受父皇宠爱’,那阵子我服的毒正发作,柳姨莲姨日日折腾,院子里摆满了药材,他们见我是个病秧子,又不住在宫里,定然比我那三个兄长好掌控,便频频示好,希望我入宫劝说父皇。”
孟冬辞问:“那些侍卫没将此事禀报给元戎?”
“那都是经年历久成了精的耳报神,怎会不报?”元珵摇头,道:“但我前脚见了那几个使臣,后脚便请旨入宫,跟我父皇说我闲在院子里实在无趣儿,才逗那几个平娄傻子玩儿,我与朝中军中全无牵连,我父皇不在此处忌惮我,加上我身边又有侍卫看着,便只训斥了我两句,我借机提婚事,又装模作样地咬破舌头吐了口血,他大抵怕我真死了,便应了这婚事。”
“待使臣第二次来别院拜访,我便告诉他们,说我父皇嫌平娄国力微弱,又当着侍卫的面诓他们,说我有父皇给的十数万私兵,若他们能先行攻下与平娄相邻的新崖,我手里的私兵就是他们的后援,”元珵道,“撤兵就更容易了,只要让他们知道被我诓了,根本没有什么后援,他们想打新崖个措手不及都难,在大煜后头的援兵面前,不过蝼蚁一群。”
孟冬辞只不错眼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元珵最怕孟冬辞这样的眼神,便有些慌了神:“没直接递消息而是改成了婚书,我是有私心,但也是因为听闻新崖城地形特殊,最是易守难攻,没想到那一两万平娄人,真能成……”
“等等,”孟冬辞打断元珵,“你说平娄出兵多少?”
元珵如实答:“按平娄使臣的说法,不足两万。”
孟冬辞深深地看了元珵一眼:“可据斥候来报,当时围新崖的,有八万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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