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路上零星几点路人,孟佩兰开始了她忙碌的一天,乘坐马车准备前往医馆。
新鲜出炉的包子香传进了马车,与面饼下油锅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交织,勾得汀雨肚子咕咕叫,伸出头打量着哪家早餐更好吃。
一阵不合时宜的咒骂声传来,还有木棍击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在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
掀开竹帘,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怀中好像还抱着什么,跪在地上,任由包子铺老板殴打也不作任何反抗。
“住手!”清冷的女声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回望着传出声音的马车。
救人要紧,孟佩兰顾不得那么多,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隔空点了包子铺老板手上的几个穴位,他吃痛松手,顺势一把夺过他手中木棍。将跪在地上的莫奶奶护在身后,她怀里还抱着个三岁左右的女童。
“哪来的不长眼的狗东西!”即使痛得在地上嗷嗷叫,也不忘放狠话。
上下打量了几眼,见她衣着光鲜,又乘着马车,那张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立刻堆起满面笑容,恭恭敬敬地俯身上前。
“这位小姐可是认识这老东西?她手脚不干净,来我这偷包子,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就帮她付了。不多,就一文钱。”那双老鼠眼笑得快看不见缝,伸出手向孟佩兰比了个“一”。
拿出钱袋子,汀雨数了十个铜钱,随手丢在那人脸上,“拿着你的钱滚!”
见给的钱远超包子钱,老板也不在乎汀雨言行中的羞辱,蹲在地上把钱一枚一枚地捡起来,笑嘻嘻地说老板大气。
应该是被熟人撞见这一切不好意思,被扶起的莫奶奶脸胀得通红,头低得快要藏进了怀里,问什么都不愿意回答。
这才让孟佩兰注意到她怀中女童脸色红的不同寻常,脸色煞白,小嘴砸吧砸吧,说着听不懂的胡话。
伸手探向女童的额头,竟烫得吓人。
“孟姑娘对不起啊,我,我也是没了办法,被这孩子的爹娘赶出了门,身上的钱也都被偷光了。可这孩子起高热,还一直喊饿,我没了法子,想求求老板给我一个包子,可他不愿意…”莫奶奶这才开了口,看着怀中女童,越说越小声。
“上马车,带孩子去医馆。”孟佩兰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接过女童径直走上马车。
怀中好像抱了个熊熊燃烧的小火炉,再迟一点这孩子就要被烧坏了。
让女童平躺在软垫上,用冷茶水打湿帕子,放在她身上降温,又给她盖上薄毯防止着凉。做完这些女童温度才下去了些,孟佩兰这才放心伸手号脉。
莫奶奶也跟着上了马车,从来没坐过马车的她有些局促,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敢缩在门口的角落里,但还是关切地望着女童。
“孟女医真是对不起,上次麻烦了你,这次又麻烦你。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所幸孩子没有什么大病,孟佩兰不由得松了口气,将女童的手轻轻放进薄毯,转身对着莫奶奶安慰道,“小姑娘只是受凉才起的高热,到医馆我给她开两付方子喝下去就好了。等会我让汀雨送你们回去,再给你们送一些厚实的衣服。你们现在住哪?”
顾左右而言他,莫奶奶不敢正面回答。而孟佩兰如沐春风的话语和温柔的视线,让她更加坐立难安,面露尴尬,低下头给女童掖了掖被角。
“住…城外的破庙,我每天进程给城里人挑粪桶,能得一个铜钱,够我们娘儿俩吃个馒头了。孟女医你放心,等我攒了钱一定把要钱给你!”
“住破庙?挑粪桶?”柳眉蹙起,素手怜惜的摸摸了昏睡女童的头。
似是怕她嫌弃,莫奶奶赶忙抬头,急忙着急的挥手解释,“我这住的都是别人不要的地方,挣的都是干净钱,孟女医你就放心吧。”
“我不是嫌弃你们,刚刚想到刘嬷嬷院里还缺一个洒扫的下人,吃住都在府里,不知您愿不愿意?”牵住莫奶奶的手,那双手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是她为生计和家庭操劳的证明。
愣神片刻,莫奶奶握紧了孟佩兰的手,眼泛泪光,感激地连连点头。
拿出刚才在早餐铺买的油条,汀雨邀请莫奶奶一起吃早餐。从水囊里倒了一杯豆浆递给她,她却有些诚惶诚恐,哆嗦着手接过。
耐不住心中好奇,汀雨有好多疑惑要问她,为何会被亲戚赶出家门,原来的两个孙儿去哪里了,女童的父母为何不要她了。
“汀雨,不得无理。莫奶奶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汀雨这丫头向来直来直去惯了,说话没个把门的。”见莫奶奶被这些问题问得越来越尴尬,孟佩兰出言制止了汀雨。
知道自己做错事的汀雨把头埋进了豆浆碗里,不敢去瞧孟佩兰的神色。
“哎,没事的,孟小姐。汀雨姑娘也是好心,这是在关心老婆子我呢。”莫奶奶赶紧出来解围,替汀雨归拢好了耳旁碎发。
她轻轻叹了口气,可眼泪却像滂沱大雨不停流下,一切都不如面上那般轻松。
那家女主人结婚多年肚子都没有动静,好不容易婚后第三年才怀上,全家欢欢喜喜的期待着孩子降生,谁曾想竟是个姑娘,于是给她取名为招娣。
为了求子,那家人散尽家财,不知喝了多少药,找了多少方士来看,终于在去年怀上了,据说是个男孩儿。可在第四个月出了意外,女主人如厕的时候摔了一跤,孩子没了。医师说女主人伤了根本,不会再有孩子了。
这本来就是大人的过错,可那魔怔的一家子却认为是招娣克死了男娃。请来方士做法,方士说要把这孩子关在柴房,用茅厕边的土拌着饭给她吃,吃个七七四十九天,家里才会有男儿来继承家业。
那家人一听到还有可能有儿子,欢欢喜喜地将方士送走,真的给招娣吃了那么多天茅厕土拌饭。最开始招娣不愿意,他们就将她手打断,饿了几天,最后硬塞给她吃。
七七四十九天后那家人刚好收到了莫奶奶祖孙三人要来投奔的信,人都还没来,他们就决定要收养莫奶奶的两个孙儿。
莫奶奶三人刚到他们府上,板凳都还没捂热,那一家人就提了收养的事,大孙子一听当场就跪地叫他们爹娘,不管莫奶奶作何想法。
被大孙儿的行为伤到,莫奶奶哭了三天三夜,在其他人的劝说下,大孙儿才不情不愿地来安慰她。他跟莫奶奶说,他不想再回莫家村过苦日子,他想像在孟府一样,每天都能吃鸡肉喝鸡汤。
为了不挡孙儿的幸福,莫奶奶同意了。那家人当天就欢欢喜喜的去官府办了继养手续,在家大操大办地举办了宴席。
宴席第二天,莫奶奶和招娣就被赶出了家门。
说完已哭成了泪人,汀雨心疼地搂着她轻声安慰。孟佩兰轻抚着招娣的头,眼中满是心疼。
虎毒还尚不食子,怎么会有父母对待子女这么狠心。
她是那么瘦,皮贴着骨头,面色蜡黄,常年营养不良。谁能看出来她已经五岁了啊,还不如那些来医馆看诊的三岁大孩子来得高大、壮实。
马车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什么堵住了前路,没办法向前走了。
掀开门帘往外看,一群彪形大汉拿着棍棒,凶神恶煞地赌在医馆门口。陆远志也毫不逊色,面色不善,拿着剑环抱胸前,靠在医馆门前,身后站满了拿着家伙事儿的医馆伙计。
挤过看热闹的人群,好不容易才走到医馆门口,陆远志在人群里一望就看见了她,走上前接她。
彪形大汉想要上前动手,陆远志一个狠厉的眼神飞过去,瞬间老实地站在原地。陆远志把孟佩兰带到医馆内,向她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这门外的那些恶棍都是药行家属找来的,她们应该是得知了昨日的事,认为是你故意在皇贵妃面前说了坏话,谋害罗行头他们,这才导致他们被抓入大牢。这群恶棍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们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给他们在这待够时辰,回去复命即可。”
还未来得及开口感谢他,门外就传来了妇人的哭喊声。
几个衣着华美的妇人坐在地上哭嚎,指使着恶棍们把来孟氏医馆看病的百姓往外赶,一副要与孟佩兰鱼死网破的模样。
“我可怜的相公啊,被孟家这贱蹄子害得好惨啊……”
“这下贱的女人出来跑头露面行商就算了,还要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害我家老爷,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谁家敢娶啊!”
“这孟佩兰不知爬了多少男人的床,才得以在京城开医馆,来这种人开的医馆看病,你们就不怕得脏病?”
看来药行家属也是有样学样啊,孟佩兰挑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们,面上没有一丝不适,反而是权钱在手的怡然自得。
她不需要仰仗男人过活,孟家由她说了算。而这些世俗的流言蜚语于她而言都是耳旁风,是世俗禁锢女人的枷锁,风浪越大,她飞得就越高。
命人拿来椅子和茶水,坐在门前,捻起一块糕点,品着雨前龙井,看地上贵妇人们表演。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贵妇人越骂越起劲。
不消半刻,那些平日里在家养尊处优的妇人们就没力气了,衣散钗乱,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台阶之上孟佩兰。
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茶沫,轻嘬一口,茶香回荡在口中。看见她们闹累了,慢慢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
“其一,你们的夫君是因为蔑视皇贵妃才被抓起来的,与我没有任何干系。其二,我孟佩兰是靠自身医术过人,才在这京城站稳脚跟的,这一点京城百姓都有目共睹。其三,女子若不自强,就如你们这样的菟丝花,依附男人,唯男人是从,没了钱财不说,还要被他们连累性命。”
走到她们身前站定,蹲下身,替面前珠钗散乱的贵妇人正了正釵子,冷冷扫过其他几个人的脸。
“小贱蹄子,你装给谁看呢!”
罗夫人猛地扑上来,那双留着长指甲保养得当的手指冲着孟佩兰的脸就是恨抓,一副要撕烂她的架势。
轻松侧身避过,罗夫人一头扎在了地上,发髻全散,头饰“叮零当啷”掉了一地,痛苦哀叫的声音响彻整条街。
站起身,打量了一下罗夫人伤势,那手脚能踢能打,恶言恶语不断从口中吐出,应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冷漠地俯视着地上的贵妇人,她们原都是京中富贵人家的小姐,自幼修习各种琴棋书画,家中请来教习的师傅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她们有机会也有能力与这世俗反抗,可她们甘愿与世俗沉沦,不仅不帮助同样身为女性的朋友,反而成为了男人挥向女人的剑。
她们得此下场,孟佩兰一点也不同情。
转身离开,其他贵妇人全身颤抖着紧缩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怯生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长公主到———”
官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列在道路两旁,盔甲在早晨的阳光下略微刺眼,手中的矛尖令人无端后背生寒。
围观百姓纷纷跪伏在地上,芸晴拿着令牌从高壮威严的官兵中走出。
“孟姑娘快快请起。”扶起跪倒在地的孟佩兰,见她身无大碍这才放心,扫过跪在地上身子不停颤抖的贵妇人,勾起一抹冷笑。
“各位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可是私传死牢里的信息出来可是死罪?”
跪伏在最前面的罗夫人猛的抖了下身子,爬到芸晴脚边,抱着她的腿求饶。“民妇不知姑姑在说什么,求姑姑明察!都是这个贱人害了我们老爷!”
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芸晴将她推倒在地。
“是非曲直大理寺少卿已有定论,你们是在质疑大理寺少卿的能力,还是在质疑皇贵妃的决断?”
听到这话的官兵拿起手中武器指着罗夫人的头,吓得她全身冒冷汗,长发沾湿在脸上。芸晴也只是给她个教训,挥了挥手,让官兵收起武器,往后退。
“昨日罗行头他们被带走的原因可是秘密,知情人士一个巴掌都数得清,到底是谁谣传是孟女医害的,又是谁暗中组织你们来闹事,不日就会有结果。而罗行头他们嘛,他们罪行已查明,蔑视皇家威严是板上钉钉的事,将于秋后问斩。”
贵妇人马上都慌了神,扑倒芸晴身前想要求情,却被旁边的官兵拦下。跪在地上磕头求开恩,说什么一家老小上百号人,不能因此都丧了性命。
官兵抽出剑威胁着她们安静些,没想到却起了反作用,场面更加混乱,哭嚎声、惊吓声、求饶声交杂在一起如雷贯耳。孟佩兰蹲下身护住离她最近的妇人,用身子将她与官兵隔开。
芸晴一个飞踢,将官兵手中的剑合上,世界终于清静了。
“长公主说了此事与她们无关,祸不及妻女,任何人都不许伤害她们。但至于之后她们该如何生存,就要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贵妇人感激涕零,纷纷跪地谢恩。脸上的情绪却不一,有些人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些人是对未来的迷茫,有些人则是绝望。
吩咐官兵将这些贵妇人护送回府,芸晴牵着孟佩兰走进了医馆,两人进了一处谧静的屋子。
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孟佩兰,“这是长公主托我交给你的,她说里面的东西可以帮到你。至于你和陆将军想要的答案,三日后来公主府施针时她自会告诉你们。”
怎么长公主又猜到了他们的困惑,还真是料事如神。抽出信中的木环和纸条,木环就是普通木头随意打磨而成,大小刚好可以套在女子的手腕上,这木环有何用?又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城西听雨楼,洛神”。
不解地看向芸晴,可她却微微一笑,福身告别。
“既然孟女医已经收到了公主的东西,那芸晴就先行告退了。三日后公主府见。”
她走的匆忙,孟佩兰也不好出声留人,只好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心里留了无数个疑问。
将东西收好,给招娣开了方子,安排好医馆中大小事务,等忙完这一切已经到了午时用饭的时候了,
可她顾不上吃饭,把陆远志叫来商议长公主送东西来的意图。她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完纸条,陆远志会心一笑,让她安心前去。
“这听雨楼表面上是一座青楼,实际上却是京中买卖情报的地方,而洛神是听雨楼的掌柜。如若我猜的没错长公主就是听雨楼背后的掌权者,而这木环就是信物。”
长公主竟然掌握着情报网,这可是大郢血脉之所在啊。孟佩兰略微吃惊,长公主竟将如此重任交给她,可是长公主要她做什么呢?她只不过是一个介平凡女医,除了治病救人,再无长处。
“长公主为何将此物交与我,明明你才是查验西域最好的人选,你更熟悉京城和朝廷各处。掌握了听雨楼,对你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
“孟姑娘,你要相信自己。”陆远志看着站在光中的女子,只有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光有多耀眼。
将密信递还给她,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你要相信长公主的决定,不要妄自菲薄。”
愣神几息,孟佩兰看着他面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原来他们都这么信任她吗,那她还有什么可以推脱的,定要不负他们期待,全力以赴。
心中流过一缕暖流,回以微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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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刺向同为女人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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