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果真没再露面。
依照小桃从洒扫丫鬟处听来的零散消息,孙嬷嬷回去后,在王氏面前把林婉儿狠狠诋毁了一番,说她“刁钻古怪”“心思深沉”,可具体怎样“刁钻”,却含糊其辞。
王氏听完,沉默片刻,只是挥挥手让孙嬷嬷先退下,并未马上采取新举措。
这在预料之中。王氏聪慧过人,没摸清林婉儿底细前,不会轻易再派个小喽啰来打草惊蛇。
暂时的平静,反倒让林婉儿更加警觉。她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那日“站规矩”的后遗症也显露出来。本就尚未痊愈的身体,经烈日下的煎熬与精神的高度紧张,当晚林婉儿便发起低烧,头痛欲裂,咳嗽不停。
小桃急得团团转,想去禀报夫人请大夫,却被林婉儿死死拽住。
“不行……”她烧得嘴唇干裂,声音沙哑,眼神却格外清醒,“这时去请大夫,正中她们的圈套。她们只会说我身子弱,不堪教导,甚至……会借机送来些‘对症’的猛药……”
小桃吓得脸色煞白,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凶险。在这深宅大院,一场小小的“风寒”,足以要了一个失势庶女的命。
“那……那怎么办?小姐,您这样硬撑可不行啊!”小桃带着哭腔,用冷毛巾敷在林婉儿的额头。
林婉儿闭着眼,感受着身体阵阵发冷与酸痛,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不能指望王氏,也别幻想父亲突然关怀。她必须靠自己,或者,借助外力。
“小桃……”她睁开眼,看向床边六神无主的小丫鬟,“我写个方子,你……想办法,悄悄去府外药铺找伙计抓药,多给些跑腿钱,一定要谨慎。”
“小姐您还懂医术?”小桃很是惊讶。
“不算懂……只是……小时候在姨娘留下的杂书里,看过几个治风寒的土方。”林婉儿含糊解释。
这自然是托词,她靠的是现代人常见的医疗知识和对中草药的粗浅了解,结合原主模糊的记忆,开些药性温和的驱寒药材,总比硬扛或喝下不明来历的药安全。
她让小桃找来炭笔和一块勉强能写字的木板,凭记忆写下紫苏叶、生姜、葱白等几味常见且药性平和的驱寒药材。
“记住,分开几家药铺买,每次只买一两味。”林婉儿仔细叮嘱,“若有人问起,就说你自己着了凉,或是帮相熟的小姐妹买的。”
小桃郑重接过木板,如获至宝,用力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明白其中利害!”
接下来两天,林婉儿在病榻上备受煎熬。小桃按吩咐偷偷抓来药,又在小院角落用小泥炉偷偷煎好。
药效虽慢,但好在安全。喝了药,出了几身汗,低烧终于慢慢退去,咳嗽也减轻不少。
病中这几日,林婉儿也没闲着。她让小桃尽量多打听府里的消息,尤其是关于老夫人——永宁侯府太夫人的。
原主对这位祖母的记忆十分模糊。
老夫人年事已高,常年礼佛,深居简出,几乎不过问府中事务,连各房小辈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但在林婉儿看来,这位看似不管事的老夫人,才是侯府后院地位最尊崇,也可能是唯一能暂时制衡王氏的人。
她需要找个合适的契机,在老夫人面前留下印象,不求立刻得到庇护,至少要让老夫人知道有自己这么个孙女,且处境艰难。
机会很快就来了。
病愈后第三天,恰逢每月初一,按规矩,各房晚辈要去老夫人所住的“松鹤堂”请安。即便老夫人不见,礼数也不能少。
林婉儿仔细梳洗一番,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浅碧色衣裙,脸色因大病初愈格外苍白,眼底带着淡淡青黑,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小姐,您脸色这么差,要不……今日就别去了吧?”小桃担忧道。
“正因为脸色差,才更要去。”林婉儿对着模糊的铜镜,轻轻按了按毫无血色的脸颊,声音低沉,“要让该看见的人,看到我这副‘病容’。”
她带着小桃,准时来到松鹤堂外。院门幽静,隐约能闻到檀香的味道。其他几房的姨娘和小姐们也陆续到了,相互见礼后,安静地在院中等候。王氏带着林瑶站在最前面。
林瑶今日打扮得依旧光彩照人,看到林婉儿,不屑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王氏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看不出情绪。
很快,松鹤堂的大丫鬟走出来,向众人福了一福,语气平和:“老夫人说了,心意到了就行,各位主子请回吧。”
众人似乎早已习惯,纷纷行礼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林婉儿忽然向前微微踉跄一步,用手轻轻扶住额头,发出一声极力压抑却仍能被附近几人听到的轻咳。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来。
王氏眉头微皱。林瑶更是直接不满地低声道:“病恹恹的,出来丢人现眼!”
林婉儿仿佛这时才意识到失态,连忙站稳,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对着王氏和那位大丫鬟的方向,怯生生地解释道:“母亲恕罪,惊扰祖母清净了。女儿……女儿前几日跟着孙嬷嬷学规矩,不慎感染了风寒,刚才……只是忽然有些头晕……”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面的大丫鬟听见。
她提到了“学规矩”,提到了“感染风寒”,语气柔弱,姿态卑微,将一个被嫡母“严格要求”却不慎病倒的可怜庶女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大丫鬟目光落在林婉儿苍白的小脸上,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和强撑着的虚弱,又联想到近日府中隐隐关于夫人请了严厉嬷嬷教导三小姐的传闻,心中顿时明白。
她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自然不蠢,内宅这些弯弯绕绕,见得多了。
她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却温和了几分:“三小姐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歇着吧。老夫人仁慈,不会怪罪的。”
林婉儿露出感激的神色,又怯怯地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寒霜,却又不能发作,只得淡淡地说:“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好好养着,别到处乱跑。”
“是,女儿遵命。”林婉儿恭顺地应下,在小桃的搀扶下,微微颤颤地转身离开。
她走得缓慢,背影单薄,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坐实了被嫡母折磨致病的事实。
回到自己的小院,关上门,林婉儿才直起身子,脸上那副柔弱无助的表情瞬间消失,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小姐,您刚才……”小桃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可把奴婢吓死了。”
“不过是演一场戏罢了。”林婉儿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效果如何,且看日后。”
她这番举动,有三个目的:其一,也是最重要的,是在老夫人那里留个名。那位大丫鬟肯定会把今日所见回禀给老夫人。老夫人即便不出面,心里也会对王氏的手段有数,这无形中会给王氏施加压力,让她短期内不敢再用太明显激烈的手段折磨自己。其二,是让府中其他下人看到她的“可怜”,博取些许微不足道的同情,或许能减少些暗地里的刁难。其三,则是进一步坐实自己“柔弱”的形象,降低王氏母女的戒心。
她不需要老夫人立刻为她主持公道,那不现实。她只需要借老夫人这面“大旗”,争取一小块能喘息的空间。
果然,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份例用度依旧微薄,但没人再来刻意刁难。甚至连院子里负责洒扫的丫鬟,手脚都似乎勤快了些。
这晚,林婉儿坐在灯下(油灯灯芯拨得极小,以节省灯油),正拿着一根树枝,在铺了细沙的盘子上练习写字,熟悉这个时代的文字。小桃悄悄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和兴奋。
“小姐,您猜怎么着?奴婢刚才听说,老夫人院里的琥珀姐姐,下午去了夫人院里一趟,说是老夫人找夫人问些往年布施祈福的旧例,但出来的时候,好像……好像随口提了一句,说是天气转凉,各房小姐们身子娇弱,让夫人多关照些,尤其是病了的,别再劳累着了……”
林婉儿握着树枝的手微微一顿,唇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借力打力,第一步,成功了。
她轻轻抹平沙盘上的字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侯府的水很深,但她已经找到了第一块能垫脚的石头。
接下来的路,她要走得更稳,更小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