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在火车上就啃了几个掺多了玉米面的馒头,本来就手脚无力,这下直接就被抓住扣了三天,好在包里还有几个馒头,两人一天分食一个,就这样三天下来居然还剩了两个。
被抓过的人有三天时间□□的时间,这三天里没有办到暂住证的话就又要被抓,不然只能交50块钱,有些人宁愿饿三天也不交钱,没有几个人舍得这些钱,也没几个能拿得出来。
第三天,楼桂芬在一个同乡的帮助下找到了电子厂的工作,每天的工作就是装收音机的天线,按件计费,插进去一个天线三分钱。
电子厂不收男工,李福军就在附近的大排档找了个洗碗工的活,因为每天晚上都要上工,喝的酒渐渐的也少了,只是每个月只赚三百八十块,实在是少得可怜。
在大排档工作的好处大概就是不用为吃饭发愁,每天晚上老板都会给李福军一份宵夜,后来知道家里还有个老婆,就多炒了点,虽没明说,但也知道是想让俩人分着吃,李福军就每天晚上走一公里去给楼桂芬送饭。
想着每天晚上的那顿宵夜,午饭和晚饭都是不用吃的。
楼桂芬最喜欢的是炒牛河,河粉油润又不黏,每一筷子捞上来都有芽菜和韭黄,牛肉是要留到最后吃的,夹完了最后一根河粉,鲜嫩弹牙的牛肉就留在了盘底,筷子一挥,所有的牛肉都进了她嘴里,每每想到这最后一口牛肉,她都能将午饭和晚饭捱到这顿宵夜。
当然,她最满意的是——这顿饭不要钱。
在东莞的日子过得太顺利,每天如常加班,每晚都吃宵夜,每月照例拿钱,雷打不动给家里寄三百块回去,再给镇里的女儿拿七、八十块当生活费。
楼桂芬的工资就留着给孩子攒学费以及两人的日常开销。
两人其实也用不到什么钱,吃住是基本不花钱的,楼桂芬住工厂宿舍,李福军住在大排档后面的杂物间,只有每年买的那一两件衣服会花点钱。
三个月之后,俩人把暂住证补了,这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心疼归心疼,但还是就这样办了,更何况还要在这里待好几年。
楼桂芬每个月上班能赚四百多块钱,她又是不要命了的加班,每个月能有八百多块,两个人办暂住证的三百二十块一去了,干完三个月下来手里还剩了两千多。
她止不住的感叹,想想这两千块钱在她老家要卖多少谷子和玉米才能赚回来,大城市赚钱比小地方容易多了。
楼桂芬和李福军在东莞的日子渐渐安稳下来,在工厂里她每天总是最后一批走的,她的工资里有一半的钱是靠加班挣出来的。
加班费是平常工资的两倍,所以她总是跟着夜班的同事做完了活再回宿舍,周末一整天都是双倍工资,所以她依旧会照常上班。
工厂的车间里,白炽灯依旧散发着刺眼的光,手指依旧麻木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楼桂芬就是这间工厂里的一个零件,她人生的意义仿佛就是供女儿读完书。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直这样读下去,她的女儿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她有了底气,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也不用挨打。
如果可以,她也想给女儿买一套房子,不要多大,只给女儿一个人住就好了。
但这个目标似乎很难,因为她现在要给儿子攒钱买婚房,没有钱的话,就没有人愿意嫁给她的儿子。
所以每次想到这,她手上的动作就会快了又快,似乎她每插进去一根天线,女儿的婚房就会多一块砖、一片瓦,手指夹起一根天线,手腕一翻转,天线就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时间长了,她加完班回到工厂宿舍,她的手臂就会酸胀到分不清哪里是在痛。久病成疾,长期的重复让她的手臂患上了腕管综合症,其实她哪知道什么腕管综合征,她只知道自己的手在疼。
最开始,诊所大夫给她开了两张膏药,她贴上是好了不少,于是就没再管,就这样一年、两年,膏药也不再管用,她疼得没办法就开始吃止痛药。
止疼药可比膏药贵多了,她也是心疼得很,每次都只吃一半的药量,眼见着不管用才又去诊所,被大夫说了几句,她也没在意,药多吃点儿也行,只要不耽误上工。
楼桂芬这边工厂的工作在勉强的进行下去,李福军在的大排档却是倒闭了,据说是因为要拆迁了。
他无处可去,就找了一个码头当力工,有时候会通宵装件,于是他也过上了跟楼桂芬一样天天加班的工作。
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虽然辛苦,但工资确实是高了不少,每个月有六百块,除了工资以外,他对什么都不满意。
人过得太苦的时候,总会要找点什么发泄一下,于是他又拿起了许久没有碰的酒瓶子。
虎门港旁边有条街,那边有家烧烤摊子会开到很晚,几个工人的啤酒瓶叮铃哐啷的碰做一堆,他们里面大都是四川、湖南、江西来的,都是家里穷的没法子了才选择背井离乡南下打工。
绳子镶嵌在他的脊背里,整个船舶挂在他的身上。满脸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干瘦黝黑的皮肤暴晒在烈日之下,后槽牙被咬了又咬。
四面八方响起喊号子的声音,各种口音、各种腔调,听得他心里很烦。
可能是因为蛇头又扣了他的工资,也可能是因为睡觉工棚太热,他觉得受不了现在的生活又逃不开,于是他找了些新的乐子。
喝酒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便跟工友们去寻找一些新的“人生巅峰”。
白天的劲儿使在了码头上,晚上就没劲儿可以使了,他又羞又恼,想着总要有一个能起来的,于是抄着手给了身边的小妹两巴掌。
那小妹也不是好欺负的,叫来了自己的妈妈,那老妈妈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抬手就叫了两个壮汉把李福军拷了起来。
于是他窝窝囊囊的大出血了一回,被逼着给了小妹五十块钱的医疗费,又给了两个大汉一百五十块钱的“安置费”。
老妈妈吊着眉毛斜睨着他,见他的模样也榨不出更多的钱了,于是转身抽走了大汉手里的钱,又拿了几张小妹手里的几张毛票,走了。
李福军佝偻、颤抖着的走出了那间粉红色的小屋,手里剩了三块钱,吃点儿什么呢?
看着隐隐发亮的天,他点了一份斋肠,心里既庆幸又不忿,庆幸的是他没有被多为难,不忿的是他平时可以吃加底的猪红肠粉,现在只能吃淋了点儿酱油的白米皮子。
白米皮子对饿死鬼来说也是香的,更何况是有盐的咸味白米皮子,他三下五除二呼噜完了盘子里的肠粉,又径直走向了码头。
这边,楼桂芬也早早上工,昨天晚上没吃饭让她饿的心慌,工友给她带个白糖糕加豆浆,白糖糕吃的太快也没吃饱,只感觉到了点儿甜味,倒是豆浆暖哄哄的,感觉喉咙连着胃都通畅了。
她手上的膏药还是前天贴的,药味儿都淡了很多,工友劝她该换了,她却还是舍不得,仿佛要吸干净这膏药里的最后一点儿药力。
止痛药也还在吃,只是在她痛得手指抽搐、拿不起零件的时候才舍得咽两个。
97年,病来如山倒,她最终还是没扛住,身体垮了,这一年李丽秀高二,李伟东二年级。
“回去吧,回去吧,我要回去上工。”楼桂芬总是这样念叨着。
但她不知道,她在病倒的第二天就被工厂开除了。
存款是经不住耗的,于是她出了院,身上还剩了几千块,其实也算得一笔巨款。
她要回家去了。
楼桂芬买了回程的票,这回只有她一个人。
衣服变新了,行李变多了,在城里给女儿和儿子买的衣服和新鲜玩意儿都放在自己的背包里,剩下的钱全部都缝在了内裤上。
一个塑料袋里放着薄薄的一打钱,卷吧卷吧就缝在了布料上,这所有的东西都是她用健康换来的。
她的右手已经不能动了,只能用左手把背包挂在右肩上,左手上就提着那个大包,像来时那样。
火车上还是一样又脏又臭,不同的是她这回买了坐票,就当对自己好一回。
回到家也没人来接,孩子在学校,其他人都因为秋收在田里帮忙,只有隔壁家的二娃在坝子边上边写作业边看着谷子,不让鸡来啄。
楼桂芬抓了两个金丝猴奶糖给他,那小孩儿高兴得手舞足蹈,也顾不得自己根本没见过楼桂芬,小心翼翼的拿起一颗、撕开包装含在嘴里。
老家是风也香,水也甜,她站在几年没回过的家门前,看见了不少变化。
家门前多了一条窄窄的路,通往不远处一栋高高的房子,不是土灰,是红砖建的。
李二娃说那栋房子是陈家老三回村建的,他早些年去广东跟了个好老板,后来一路发展到了香港,他现在在香港给老板当副手,老板很器重他,就给了他很多钱。
楼桂芬止不住的咋舌,这得赚了多少才敢这样花?
天色渐渐暗了,楼桂芬也换了衣服。
张立娣说李老汉去别家帮忙去了,她也只能挑着扁担去田里担粮食,只是她右手不能动了,架起来难保持平衡。
其实见她回来,村里人都挺震惊的,毕竟在广东比在这里赚得多多了,后来看见了她的手,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也不再多问。
晚上,天上都挂着星星了,李丽秀才背着书包从外面走回来,起先她看见自己家里有光,还以为家里有什么坏人,犹豫了半天不敢进去,一看是自己的妈,眼睛一红,哇的一声就扑进了她的怀里开始哭。
五年了,从刚上初中到现在高二,她一直没见过自己的妈,现在妈妈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千千万万次出现在梦里的场景,现在竟成了真的,她也不敢相信,直到扑进了那温暖的怀抱里才知道不是假的,这次的妈妈不是假的。
楼桂芬轻轻拍着李丽秀的后背,看着残破的房子,心里也知道她的丽秀受了不少委屈,眼泪也跟着一起掉了出来。
她想起了今天看见自己的儿子,小小的一个男孩怯生生地站在张立娣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脸上脏兮兮的,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一点也不亲她,现在抱着自己的女儿,心里又难过了不少。
李丽秀说着她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只说自己怎么生活不高兴、说自己怎么努力学习,一点也不提自己被同学欺负、被家人排挤,因为她知道,她妈回来了,就有了可以给她撑腰的人。
第二天楼桂芬就动手把家里都收拾了,给李丽秀添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又把在广东买的一些东西拿出来给家里人分了分,李老汉依旧没发话,张立娣埋怨她乱花钱,但拿到那件红袄子也还是高兴的,秦莲花似乎也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一份,急急忙忙的就将那条丝巾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学着露天电影里的人物摆着样子给李福禄看。
星期天,李丽秀去镇里上学的时候,楼桂芬抓了一大把糖放在她的书包里,让她不用太省,偶尔也甜甜嘴。
李丽秀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才好,身上一身衣服都是崭新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衣服滑溜溜的,贴在身上凉快又舒服。
时隔多年,大红色的头花再一次扎进了自己的发间,只是这一次的款式更加时髦,系着绸子的蝴蝶结,边上耷拉着两个的小球,那两个小球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一摇一晃的,俏皮又可爱。
17岁的小姑娘双颊绯红,嘴角高高扬起。
李二娃去上学了,楼桂芬就代替了他的工作,手里摇着长长的杆子,驱赶着时不时来啄食稻谷的鸡,偶尔耙一耙,让稻谷颗粒充分的暴晒在阳光下,谷粒在地坝上摊成一片,像一张金黄色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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