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凝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方怀瑾连忙站起身,厉声斥责嬷嬷:“放肆!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退下!”
老嬷嬷却觉着自己抓住了惊天把柄,急于向新主家卖好。她跪下来,语气确凿地指认:“老奴没有看错,老奴在扬州陈老爷府上伺候了十多年,绝不会认错!她就是那位被陈老爷精心养着,后来不知道送给哪位贵人的香凝姑娘!”
方母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让随侍的丫鬟仆从全都下去。
“怀瑾,怎么回事?”方父沉着脸问道。
方怀瑾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意外,勉强定了定神,回答道:“父亲息怒,此事请容儿子稍后”
“稍后什么?”方母打断方怀瑾,冷声道,“看来此事你早就知道了?一个扬州商人家养出来的玩意儿,你居然妄图让这种低贱女子嫁入方家,玷污我方家的门楣!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存心想气死我们吗?”
方怀瑾皱着眉头劝阻道:“母亲,请您莫要如此刻薄,香凝她是个好姑娘,她不会影响到我们方家。”
“皇上派你去扬州巡查盐务,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方父比方母更加敏锐,一下子就问到了他们相识的根源。
方怀瑾不敢再欺瞒,只得尽量捡好听的周旋道:“香凝她深明大义,我在扬州查案时,她帮了我许多。”
方父猛的一拍桌子,斥责道:“混账!罔顾皇命,沉迷女色,还试图为这不堪的女子伪造良家身份,欺瞒父母,这里面随便一桩若是被御史台知道,你的仕途就都毁了!”
香凝原本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会给方怀瑾招来祸端,听见方怀瑾父亲的斥责,才恍悟她与方怀瑾之间的距离,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不可逾越。
她看着方怀瑾紧绷的脸色和方父方母眼睛里的怒意和鄙夷,心也一点点冷下来。
这些日她得到过太多友善的对待,日子久了不禁飘飘然,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出身清白的宋小姐,以为自己配得上方怀瑾。
嬷嬷的指控,将她从幻想的美梦中拽出来。她哪是什么宋小姐呢?她只是扬州城里身份低微的香凝。
更让她绝望的是,方怀瑾的父母说她的存在会毁掉方怀瑾的仕途。如明月高悬的大人,会因她陷入泥沼,光洁不再。
香凝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恨意。恨那嬷嬷多嘴,恨陈老爷造就了她如此耻辱的身份,恨她记忆中已经面目模糊的爹娘,生了她却没本事养大她。
真的很不甘心啊。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方怀瑾。明明方怀瑾已经帮她做好了一个新身份,可一切都随着嬷嬷的这声指控,化为泡影了。
方怀瑾的父母很生气,香凝和嬷嬷被分别关进房间,而方怀瑾被押入祠堂思过。
方家祠堂,方怀瑾跪在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下面。
“孽障,你可知错?”方父铁青着脸质问。
方怀瑾仍挺直脊背,他并不觉着自己有错,只是恳求道:“香凝身世可怜孤苦无依,儿子怜惜她爱慕她,想给她一个容身之处,一个堂堂正正被庇佑的名分。望父亲息怒,不要因过往之事迁怒于她。”
“你可想过若是她的身份被人知道,你的前程怎么办?我方家的清誉又怎么办?”
“不会有人知道。我已帮她办好了新的户籍文书,从律法上,她就是官员宋远杰的亲妹妹。宋远杰是我的亲信,很可靠,绝不会向外人吐露半分。至于无关人员的置喙”方怀瑾顿了顿,“不过是无凭无据的攀咬,不值一提。”
“她的过去若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抹去,又何来今日之事?你很清楚,香凝的过去就是一个隐患,一旦爆发,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
“圣贤亦云,仁者爱人。她全心全意依赖儿子爱慕儿子,儿子不能无情无义抛下她。如果我的仕途,要靠牺牲一个弱女子来保全。那么,如此无能的我,要那仕途也无益。”
“你的仁爱,当用在造福社稷与万民上,而不是浪费在一个满身污点的女子身上。”方父指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看看这些牌位,我方家世代诗书传家,累世清誉,岂能毁在你一时糊涂上!你若还认自己是方家子孙,就把那女子打发了永绝后患。”
方怀瑾看着那些牌位,从他刚刚记事开始,父亲就带他来过许多次祠堂。每一次父亲都语重心长地向他讲述方家祖辈的功绩,叮嘱他要以方家的兴荣为己任,勤勉刻苦端正守礼,切不可辱没方家的名声。
从小到大,方怀瑾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学堂里其他同学凑在一起玩耍嬉闹时,他永远端正地坐在书桌前温习功课。其他世家子弟招摇过市沉迷风月时,他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一向以方家为荣,愿意为了方家的兴旺,贡献自己的所有。
但他不觉得香凝的存在和方家的兴旺是相悖的。他第一次对父亲所说的家族荣耀,产生了怀疑。
“儿子认为方家的清誉和荣耀,是要靠族中子弟严于自身,为江山为万民造福,而非苛刻追究一可怜女子的出身。若父亲执意认为香凝的过去,会毁坏方家的名声,那么就把儿子逐出方家吧。如此,儿子和香凝在一起,就不会影响到方家了。”
方父闻言勃然大怒:“你要为了一个和娼妓无异的女子脱离家族?”
方怀瑾正色道:“父亲,香凝是因为幼时家贫,才被父母卖掉,非她自身所能选择。她在商人家里也只是学些才艺,并未做过任何不堪之事。她和我在一起时是清白的,请您不要用如此难听的词汇。”
方父更加恼怒:“我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也不会同意你脱离家族。你是我方家的儿郎,这辈子都要为方家的兴旺而活,这是你的责任,不容你逃避!”
方怀瑾轻轻摇了摇头:“父亲,这些日子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平凡的烟火世俗的温暖,才是万民所求。能实现这些的世家,才是真正值得敬仰世代流传的家族。香凝,亦是平凡烟火中的一员,若连身边人的幸福都不能给与,又如何谈及为万民谋福祉?”
“一派胡言!你简直被那女子迷得丧失理智了!”方父无法接受方怀瑾的想法,他突然觉着这个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变得十分陌生。他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平复下一些心中的怒火,继续说道:“好好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方父气恼地从祠堂出来,方母立刻迎上去:“如何?”
“那个孽障冥顽不灵,不仅毫无悔意,还要为了那个女子脱离家族。”
方母闻言一震,片刻后她沉声道:“看来,只能从那女子下手了。”
方父叹了口气:“原本我并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但既然那孽障冥顽不灵,也只能如此了。你去做吧,不论手段,只求结果。”
方母面色沉重:“我明白。我绝不会让那样一个女子,毁掉我们的儿子,毁掉我方家的名声。”
浓浓夜色漆黑如墨,看不见半点星辰和月色。
方母走进关押香凝的房间。
香凝瘫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如纸,眼眶红红的,显然已经哭过。
方母上下打量着香凝,讥讽道:“我原以为你只是出身低些,没想到竟是商人豢养的玩意儿。你这样的人,也想进我方家的门,当真是毫无廉耻之心。”
“我不是”香凝想解释,她并不是不知廉耻,她只是想留在方怀瑾身边。但她说不出口,因为她的身份确实如方母所说。
方母见香凝一副泫然若泣的柔弱模样就生厌,皱眉道:“你若还有半分自知之明,就乖乖离开京城,这辈子再也不要回来。否则,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到时候,你绝对会比现在还要难看百倍千倍。”
早在陈老爷那里,教习婆子为了让她们听话不要生出妄念,就讲过许多大户人家后宅之中主母的狠辣手段。香凝很清楚方母的这句话绝不是吓唬,若方母真的动手,她的下场会很惨。
“我不要名分了”香凝慌张地跪下来,“我什么都不要了,日后有新夫人进门我会像侍奉大人一样侍奉新夫人,绝不让新夫人烦心。我做个丫鬟也可以的,只求夫人让我留在大人身边。”
“你这样的身份,纵使做个丫鬟亦是不配。”方母冷眼看着她,“是体面地自己走,还是等我动手,你自己掂量。待明天天亮,你若还赖着不走,我会亲自送你走。”
方母走了,香凝瘫在地上,泪水不知不觉再次落下来。
她该怎么办?要离开大人吗?离开之后她又能去哪里?
她根本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会再次像货物一样被送来送去,重新过回那种任人欺凌折辱的日子。
她已经尝过了安稳的滋味,知道被人保护被人尊重是什么感觉,她好不容易才活出个人模样来,再回去过那种日子,她受不了的,她会死的。
可若是不离开,方夫人真的对她下手,她有命逃脱吗?
香凝陷入痛苦的挣扎中,她想不出答案,下意识地又想到方怀瑾。
方怀瑾知道方夫人的决定吗?是他默认的吗?他如今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她?
香凝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安慰自己说方怀瑾不会放弃她,一定会找机会来救她;另一边又陷入更深的绝望,方怀瑾真的会为了她这样的女子,反抗父母甘愿用仕途做赌注吗?
长夜漫漫,香凝始终瘫坐在地上。她一夜未睡,脑子里闪过各种离开方怀瑾之后的可怕遭遇,甚至想过方怀瑾会冷漠地亲自将她丢出去。
这种恐惧一直持续到天开始蒙蒙亮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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