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姬到饭堂时，刚好听见负责采购的无机师傅在训斥无善：“扶姬要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饭堂每餐都有定量，不提前采购，你让扶姬吃什么？”
无善怎么会承认自己是忘记了，梗着脖子，不笑时面色显得阴沉：“我可以开车带扶姬下山吃！”
“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一般人可能会被无善吓住，但这张怪脸无机师傅看了二十多年，已经完全免疫。
扶姬站在门口，有些心虚。
无机师傅已经看到了他，招呼他进去，双手一挥，豪迈道：“扶姬，放心吃！”
扶姬不负他所望，把早餐加量的食材都吃完了。
无机师傅不敢问他吃饱了没有，抚了抚胸口扬长而去。
无善带着扶姬去了后院，主持无慧大师早已等在那里，见到扶姬率先行了合十礼：“扶姬施主，别来无恙。”
扶姬回礼：“无慧大师，好久不见。”
无善在无慧温和的眼神中不甘心地退出去，无慧独自带着扶姬往后山走去，路过了新建造的莲花池。
两人最终在莲花池旁停下。
“寺庙里变了许多。”扶姬看着原来是一片萝卜地的池塘。
无慧大师笑起来慈眉善目，符合世人对得道高僧的刻板印象：“世事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扶姬施主比以前平和了许多，可有打算放弃执念？”
“大师这样厉害，看不出来吗？”扶姬认真地看着无慧，片刻后目光转移到池塘中开得正艳的莲花上。
无慧大师叹了口气：“不该如此，你既已斩断了一桩尘缘，何不就此放下心魔。”
“那位久居你身上，始终不是个办法。”
扶姬看着一只小蜻蜓停在荷叶上，风吹动荷叶微微晃动，蜻蜓便跟着随波逐流，翅膀微动。
终于，风止，蜻蜓正要起飞，可不知何时出现一只青蛙，舌头一卷便将那只蜻蜓吞吃入腹。
青蛙跳入水惊起一圈涟漪，又过了一会儿，水面平静下来，没人知道一只蜻蜓曾经来过。
无慧大师看到平静的水面叹息一声：“你不放下，便永远不得自在，何苦呢？”
扶姬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无善：“大师，你们佛教教义中的大自在，真的存在吗？”
“自然。”
“这天下谁有您道法高深，可即使是您也依旧还有执念，不得自在。”
无慧苦笑一声：“贫僧远不如先贤，当不得道法高深。”
“大师都放不下劝我，我这种俗人，哪里能得自在。”扶姬垂下眼帘轻声说。
无慧叹气，眉目中有些忧愁，道了声偈语，最终只说：“扶姬施主，灵隐寺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谢无慧大师。”
扶姬转身离开后院，心中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不知道无慧大师是否预见了什么，才会多次劝解他。
虽然无慧大师没有强迫镇压他，但想要将邪神从他身上剥离，想来邪神也不愿意。
无慧大师有什么手段能做到分离他和邪神？
扶姬不知道，但知道如果有这种手段，无慧大师需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小。
脑中那道声音又出现了：“小扶姬，你从小就不听话，不听父母的话，不听本尊的话，也不听这大秃驴的话，你这样，可是要吃大亏的。”
扶姬没回应，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或者说，他没什么选择，从来都只跟着自己的心走。
然后挨打、淋雨、挨饿。
他从来就不是会审时度势的聪明小孩儿。
刚走出后院，扶姬远远看见无善坐在廊下，手上拎着一个小沙弥的后衣领。
小沙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也不扑腾，生无可恋的模样，好似习惯了。
任凭无善怎么作弄摇晃，他就是一声不吭。
好在无善一看扶姬出来了，立马把小沙弥丢开，冲扶姬招手。
“师兄又找你唠叨了吧，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我的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
扶姬坐在无善身边，小沙弥一被放下，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无善把手搭在扶姬肩上：“小僧跟你说，别听师傅的，什么修身养性大自在，真正的自在分明在人间！”
“今晚小僧就带你去潇洒——”
他话音刚落，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扶姬拿出手机一看，是卫苍衍的来电。
“喂？”
“扶姬，救命啊——”先传出来的是傅蔺江的惨叫。
而后才是卫苍衍的声音：“老板，我们见鬼了，快来救你唯二的两个员工吧。”
扶姬和无善对视一眼，无善眼中毫不掩饰幸灾乐祸。
扶姬挂了电话就打算下山去，无善跟在他身后：“哎呀呀，我的车好像没有油了，怎么办，我俩腿着下山吗？”
扶姬偏头看无善，问：“你讨厌卫苍衍吗？”
无善眨巴三白眼，试图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但那双冷厉的眼睛怎么看都不无辜：“人总是不喜欢跟自己太过相似的人。”
扶姬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你们一点都不像。”
“是吗？我怎么觉得挺像的。”
最终无善还是载着扶姬下山，直奔玄学交流会场。
会场安排在玉桂园，看地点就知道显然是江氏赞助，并且由江氏和特事局一起负责流程安排和安保。
江氏那边总负责人是江时昼，一位业内有名的玉雕师，或者也可以叫他法器师。
扶姬到玉桂园后门，卫苍衍已经在门口等他，身边跟着死死抱着他胳膊，脸色惨白的傅蔺江。
他下车看傅蔺江，竟然被吓得这么厉害，看来里面的东西有点棘手。
无善把车停好才悠悠走过来，手指转着车钥匙：“呦，你们特事局要完蛋了吗，怎么捉鬼这点小事还要请外援？”
“最近局里外勤部有点忙。”卫苍衍和扶姬对视一眼，又别开视线。
特事局这个发展和思源海梦境实在有些相像，可扶姬明明什么也没做……卫苍衍心中隐隐有些忧虑。
他面上却不显，耸耸肩：“不过主要还是玉桂园昼先生出得起价。”
他递给扶姬一个眼神。
扶姬心领神会，一脸正气：“斩妖除魔捉鬼，我辈义不容辞。”
一行四人往里走，卫苍衍小声跟扶姬介绍：“这次江氏那边说负责的是昼先生，但其实出面协商诸类事宜的都是谈助。”
顿了一秒，他看扶姬：“你还记得谈助吧？”
扶姬点头：“超级有钱的江先生的助理兼伴侣。”
超级有钱几个字扶姬咬字重了几分，莫名有点艳羡的意味。
卫苍衍对扶姬抓重点的能力非常满意：“谈助还是第一次接触玄学界，而且他身体不太好，融哥叮嘱过我照顾一下他。”
扶姬点头，对谈序有些印象，一个看起来很好说话，大多时候也确实很好说话的完美助理。
走到玉桂园中溪流下游的一幢院子中，刚看见谈序，四人中三人脸色俱是一变。
透过重重叠叠的月洞门，堂前的石桌前坐着一个清隽的青年，身前似乎拿着一本书，他端着一杯茶慢饮。
阳光被庭前高大的芭蕉叶遮挡，漏掉的那一束光落在他身上，好似整个人都被柔和的光包围。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但在除傅蔺江的三人眼中，这青年被浓重的黑雾包围，而他的头顶上有一个穿着红嫁衣流着血泪的女鬼和一个狐狸眼，手持一把镰刀的白面书生。
书生长长的衣袍遮住腿，下面竟然露出一截狐狸尾巴。
而女鬼露出了一双惨白肿胀的脚。
扶姬更是从青年脸上看见了丝丝将死之人才有的黑雾缠绕。
江湖骗子总爱说印堂发黑，血光之灾。
不外如是。
“我们才离开一会儿……”卫苍衍扶额，他现在也会看面相，感觉事情有点棘手。
坐着的青年正是谈序，见有人过来，他放下茶杯起身迎客。
却听见三道声音同时开口：
“别动！”
“别起身！”
“坐好！”
那书生的镰刀就横在谈序头顶上，一旦他起身，那把无形的黑色镰刀，绝对会将他整个人一分为二。
谈序僵在原地。
白面书生大怒看向来人，手中一直不动的黑色镰刀高高举起，就要用力砍下。
扶姬想也没想，翻手两张符箓无火自燃，射向白面书生和嫁衣女鬼。
无善同时开口念妙法金刚咒。
谈序身上很快散开一层淡淡的金光。
片刻后，凄厉的男女二重奏响起。
连傅蔺江都听见了，打了个寒战：“什么情况？”
同样的疑惑谈序也有，明明他周身空无一物，但那凄厉的尖叫仿佛就在耳边，真应了那句见鬼了。
两个鬼道行不浅，被符箓灼烧，见符箓品质极高，知道来了硬茬就准备逃。
但扶姬没给他们机会，又是两道困灵符自他指尖飞出。
两个鬼被金色绳索背对背捆住，跌落在地。
黑色镰刀掉在地上散发阵阵黑雾。
危机解除，但谈序印堂上的黑气却不减反增，身上三把火摇摇晃晃，竟灭了两把。
在两把火熄灭的瞬间，谈序眼前一黑，再次亮起来时，面前被捆着的两个鬼赫然映入他眼帘。
他心一跳，再次仔细看向来人，礼貌询问。
“我……可以动了吗？”
卫苍衍伸手：“谈助自便。”
然后为双方介绍：“这位是扶姬大师，他的能力你已经看见了。”
“这位是谈序，谈助。”
扶姬对谈序颔首。
谈序面色就郑重多了，微微躬身。
然后看向两个被绑在一起的鬼，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鬼。”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卫苍衍笑道：“不过，现在有个问题，谈助，我们不再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
“一点细节都不要漏，详细跟我们说说，不然，大千世界就要离你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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