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姬手上符箓燃烧的余烬被一阵风吹散。
他面前眼斜嘴歪、神情癫狂的四个人好像忽然之间清醒。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逐渐惊恐起来，但更多的恐惧是因为要面对一步步走向他们的扶姬。
“不不不，我没有杀刘芳！是你！你使了什么邪法？！”
“你别过来！大仙！神仙！刘芳不是我杀的，是他们，一切都是他们干的！”
“你他娘的*****，要杀要剐就快点别他*****”
扶姬对他们的求饶、威胁和污言秽语不为所动。
实际上他根本听不清他们的话，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
——吃了他们。
——这些畜生不配转世，吃了他们。
——替天行道，吃了他们。
看着扶姬冰冷的目光，五个人中有三个人都被吓失禁了。
扶姬走到他们面前，手慢慢伸向离他最近的孙癞子。
——吃掉他们。
只要扶姬的手触碰上这个阴魂，他就能吸收这个阴魂的灵。
——吃掉他们。
这些人确实不配转世投胎，他从来不相信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不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如果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那死在屠刀下的人呢？
——吃掉他们。
扶姬的指尖距离孙癞子只剩下一寸、半寸、一厘……
在他即将触碰到孙癞子那一霎，掌心忽然翻涌起一缕火焰，那火无形有色，似火非火，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攀爬上他的指尖。
在他指尖触碰到孙癞子那一刻，孙癞子整个阴魂被点燃，发出尖利的惨叫。
一直在扶姬心里回荡的那道声音像是忽然卡了壳。
他没有迟疑，火焰又飞向了另外四道阴魂，凄厉的五重奏响彻山林。
“为什么不吃了他们？”祂又出现了，问扶姬。
扶姬垂眸，眼神中讽刺一闪而过：“人类再饿也不会吃有害垃圾。”
心口那道声音根本不是他的，而是祂的。
但即使和祂纠缠了许久，这次扶姬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心声。
祂的实力又增强了。
要不是那句替天行道，或许扶姬真的会着了祂的道。
但没有人能替天行道，这是他母亲给他上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
他杀灭这些阴魂，是因为他想杀，有能力杀，那就杀了，和什么替天行道没有关系。
杀灭生魂的因果，这幻境的主人不想担，他敢担，他来担。
他注定是要堕入地狱道的人，即使再多百般因果加身又如何？
不过如此罢了。
扶姬转身下山，身后五个翻滚的人影哀嚎着，他们咒骂、忏悔、哭求。
正如曾经被他们玩弄过的那些女人。
但以他们魂灵为燃料的火却没有任何熄灭的痕迹，奇异的是，无论他们怎样翻滚，这些火都没有烧到附近的枯枝干叶。
掌心火第三阶段，入虚。
在刚刚某一瞬间，扶姬忽然领悟了什么，掌心火停滞了两年终于再次突破。
身后的惨叫越来越远，扶姬下山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太阳渐渐登顶，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山雾这时候都还没彻底散去，湿润的雾气沾上身彻骨寒。
此界的阴气又变浓了。
扶姬刚走到山脚下，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李二花，李二花看见扶姬深深地松了口气：“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这一颗心提着，生怕你被野狼野猪叼走了！”
扶姬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李二花看见扶姬今天双手空空，恍然：“你今天是不是走了很远给翠翠找大公鸡？我知道你心好，但是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她压低了声音说：“那野公鸡哪是那么好找的，你打得到最好，打不到就算了，可别拿命去找。”
扶姬点点头，她才松了口气般，扯着扶姬加快脚步：“饿了吧？我给你留了饭，快回去吃！”
但不知道是不是扶姬的好运气用光了，接下来他上山再没有遇见任何猎物。
头两天还好，后面张老太的脸色就一天比一天难看起来。
“吃白食，整天就知道吃白食，连个蛋都不下，一天天怎么好意思吃这么多！”张老太一边喂鸡一边骂。
李二花脸色难看，却不敢反驳婆婆，扶姬坐在小马扎上看着远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老太回头看见扶姬这副样子心里就来气，骂得更大声了。
环形的土楼中根本没有秘密，就是晚上说私房话都可能被听见，更何况张老太是大白天在院子里叫骂。
周围房子里出来不少看好戏的，也有的人家不喜欢张老太的做派，啪的一声把门关了，暗自在房里嘀咕：“那扶姬给他们家打了这么多兔子和鸡，你看张家房檐下，挂了整整两排，这段时间家里还天天开荤，张树生都养壮了不少。”
“扶姬给他们家打的那些小肉都够换一年的嚼用了！你看看张老太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扶姬凭自己本事吃饭，有不欠他张家什么！”
女人一边收拾一边低骂，没听见自家男人的附和，眉毛一竖转过身去，就看见自家男人正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发呆。
女人抹布一摔走过去：“你个死鬼，看什么呢？”
说着就要挤过去看。
男人在女人碰到他的瞬间回了神，转头看女人：“没、没什么啊，你不是在骂张老太，我就在看她嘛，她确实不是个好的。”
女人闻言脸色舒缓了两分，任由男人推着她往回走，只是转身的瞬间瞥到窗外，忽然心一紧。
从男人刚才站立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张老太，却能完完整整看见坐在小马扎上撑着脸发呆的扶姬。
一下死了五个人，五个无赖，一开始他们家里都以为他们只是去鬼混了，但这么久没回来，村中逐渐流言四起。
有人说他们是下南洋了，有人说他们被狼群吃了，还有人说他们不是惹上了什么妖怪吧。
这五个无赖是什么德行附近几个村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拈花惹草那都是最委婉的。
村中人心惶惶，渐渐地，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来，说他们是被妖怪吸干阳气抛进山里喂狼了。
而这个吸干了他们阳气的妖精……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满脸神秘地小声讨论：
“我就说她看起来不像人吧，哪有人这么白的？而且她跟着李二花到处走，竟然没有晒黑一点！”
“是啊，而且指不定是哪个山里的狐狸精修成了人形，不然怎么总能抓到野鸡？”
“就是狐狸精，身上一股骚味儿，整天勾引男人！”
“招娣，闻到她身上有味儿了？我看是你男人的魂被她勾走了吧哈哈哈——”
一群人顿时笑开了，被嘲笑的那个女人脸色通红，羞恼地看着同伴，忽然冷不丁地说：“你们家的不也是吗！”
笑声戛然而止，一群人渐渐沉默下来。
自家事自家知道，她们笑招娣，但自己家不也是这样。
她们之间一般是长大后正经谈婚论嫁嫁进来的，还有一半是等郎妹。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丈夫，又把小自己好些的丈夫带大，结果现在突然出现一个狐狸精要把她们丈夫的魂都勾走了，这仇几乎不共戴天！
村中关于扶姬的流言再次甚嚣尘上，张老太本来就因为扶姬最近都没有往回拿猎物而恼火，这流言一出来，她顿时不干了，嚷嚷着要把扶姬赶出张家。
李二花眼泪汪汪地跪在张老太面前求她：“娘，让扶姬留下吧，她的家人正在找她，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再让她住一段时间吧！”
周树生也跟在一旁满脸焦急地附和：“是啊娘，扶姬一个女子，你要是把她赶出去了，她怎么活！”
张老太的视线从李二花身上转移到自己儿子身上，面色更黑：“你们要造反啊？老娘还没死，这个家还是我当家，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扶姬不能留在我们家了！必须离开！”
她指着扶姬：“你把你的东西收拾好，给我滚！”
扶姬平静地看了暴怒的张老太两眼，沉默的起身上楼收拾行李。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东西，只带走了那条白裙子。
那是范萱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扶姬又回到了村头那间茅草屋，这次回来茅草屋的骚味淡了许多。
大概是因为在这里肆虐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吧。
日头渐渐落下，晚饭的时间，茅草屋突然来人了，却不是李二花，而是翠翠。
她拿着一个粗陶碗，碗里面装着两个粗粮饼子。
“扶姬，二花没空过来，让我过来给你送点吃的。”她将碗递给扶姬，在扶姬身边的草垛坐下。
继续道：“她让我跟你说别着急，她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去的。”
翠翠仔细打量着扶姬的脸，但从他面无表情的脸和毫无变化的眼睛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继续说：“今天张婶子去村长那里给二花和树生看日子了，二花命好，熬出头了，等和树生成了亲，他们就是夫妻，以后能互相扶持着过日子……”
她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透露着难以言喻的落寞和难过，喃喃：“我的丈夫还不知道在哪里，扶姬，你真的打不到野公鸡吗？要是我阿娘这一胎生的还不是男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是这样说，但翠翠嘴角的自嘲却让扶姬感觉到了违和。
他没有回答翠翠，翠翠也没指望扶姬会回应自己，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扶姬，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晚上一定要小心。”
她走了两步，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一定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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