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花死了,村中最在乎,唯一想要庇护扶姬的人死了。
村子里又兴起了新的流言,他们说扶姬是妖精,自从他来了之后,村里面已经出现了好几桩祸事。
他们把扶姬抓了起来,要把这个带来不幸的“妖怪”杀死。
扶姬被绑住关了起来,第二天就要被烧死。
那天晚上他从茅草屋窄小的窗户看向外面,忽然觉得就这样吧,停留在这里也不错。
他懒得反抗了,就算出去他也不一定能找到太河盘外盘修复好,而且就算修复好了,又能怎样?
他修复了太河盘,找到他妈妈,他想再看他一眼,可她却未必想看他,她是最恨他的人。
扶姬觉得很累,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疲惫几乎将他吞没。
他和祂周旋太久了,现在看来还是祂赢了,不过还好无善就在外面,发现不对大概能带祂回灵隐寺,卫苍衍和傅蔺江也在,再不济还能发挥他们最擅长的——摇人。
现世和思源海的梦境中不同,特事局那些大佬都还活着,祂就算现世,应该也造不成太大影响吧……
扶姬的眼睛慢慢合上,他想睡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身体越来越沉重,眼皮闭上了就不想睁开。
外面传来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脚步声,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算了,那就不想了,他还是睡吧。
睡着了就能忘记饥饿和痛苦,他走到这里已经太累了。
他听见外面打斗的声音,片刻后茅草屋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然后本来沉稳的脚步声变得急切。
扶姬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上的麻绳被人解开,随后身体被轻轻摇晃。
他应该看一看来的人是谁,怎么会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眼皮却像被胶水黏住一样无法怎么都无法睁开。
“扶姬、扶姬……扶姬!”
耳边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好耳熟,是谁?
扶姬、叶符、哥……
他想起来喊他的人是谁了,扶姬的双眼猛地睁开,整个人深吸一口气。
一张俊美到有攻击性的脸映入他的瞳孔——卫苍衍。
扶姬看着卫苍衍焦急的脸上松了口气,他说:“吓死我了,你躺在这里一动不动,我还以为这里的人给你下药了。”
卫苍衍拿下他身上的绳索,不拘小节地抓了一把干稻草放在身下就坐了上去:“你怎么被他们关起来了,他们还说你是妖怪?”
扶姬歪了歪头,看着他不说话,卫苍衍便笑起来,伸手似乎想摸他的脸,但半路上又收了回去,改摸自己下巴:“也不奇怪,谁看见这么好看的人都可能当成妖怪,其貌若桃夭艳丽——”
最后一句扶姬听得似懂非懂,卫苍衍看着他:“你身上卫符的气息好像越来越淡了,这几天经历了什么?”
他觉得扶姬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满身事不关己的冷漠,明明在饿鬼道之后扶姬身上的活人气已经越来越浓……
扶姬兴致缺缺,即使醒过来了但还是感觉很困很饿,三言两语把他入幻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说了。
卫苍衍摸了摸下巴,也说了自己入幻境之后的情况:“我拿着外套回来找你,结果一走上那条路身边就起了雾,我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两人交换了信息,扶姬喃喃:“原来如此……”
按照卫苍衍的说法,他们两个应该是进入了一个副本的不同地图。
扶姬进入了上河村,卫苍衍则进入了上河村附近的刘家村,也就是刘芳所在的村子。
一般这种以姓氏命名的村子,这个姓就是村中的大姓,刘家村四分之三的人都姓刘,一个村子都沾亲带故。
“你说祂变强了?能伪装成你的心声?”卫苍衍皱眉思索着,“梦境里我没遇见过这种情况,除此之外你身体还有别的异样吗?”
扶姬低头,想了想还是说了:“我觉得很累。”
他看着卫苍衍,两人双目对视,他又说了一遍:“很累。”
下一秒,他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抱歉,我来得太晚了。”
卫苍衍知道扶姬的性格,他要不是坚持不住,是不会说出口的。
一方面他也知道,扶姬愿意跟他说累,足以代表很多东西。
他轻声说:“我们已经找到阵眼了,你要想,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去。”
扶姬却摇头:“明天吧。”
第二天如期而至,在太阳完全出来之后,村长带着人进了茅草屋,看着手脚依旧被绑缚的扶姬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遗憾。
扶姬看得清清楚楚,祂的声音又响起:“他们诬陷你是个妖怪,但其实都知道你是个‘女人’,还看不起你不过是个‘女人’,你要真是个妖怪,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怎么样,要不要把他们都杀了?反正你已经杀了五个,这些人也早就死了,不过是一群阴魂,杀了他们也算是给他们解脱了。”
“这个老头也是个老不修,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吗?他在想自己年纪大,不能用了,要不然他会把你保下来娶进家里当小妾,他贪图你的美色呢。”
扶姬没有应声,被解开脚上的绳子推搡出去。
他被带到了柴火垒砌的高台上,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村民,大多数他都认识。
这些人此刻都冷漠地看着他,有些男人目露可惜之色,许多女人眼中有妒恨和快意。
村长举着火把站在最前面:“最近我们村发生了很多事,都是因为这个妖物影响了村子的风水……”
村长说了很多,扶姬没仔细听,他被捆在一根木头上,透过层层人群看见了站在最后面容悲戚的翠翠。
她牵着娟子,娟子哭得像一个泪人。
在发表了冗长的话语后,村长终于用火把点燃了柴火。
最外围是一圈枯叶,枯叶□□则燃,火焰快速蔓延,扶姬被一圈火围在了中间。
但这火却没有点燃扶姬脚下的柴火。
“啊!这火怎么往外烧?”
“这火怎么烧到了我衣服上?”
“啊啊啊——村长救我——”
火非但没有烧到柴火上,反而开始往外蔓延,很快便烧到了离柴火堆最近的村民身上。
众人一时间惊慌错愕,尖叫着往外跑,火焰却以无法逃脱的速度席卷上每一个人。
扶姬看向错愕的翠翠,问她:“二花到死都不后悔,那你后悔吗?”
李二花死的时候看着他说不后悔,扶姬后来才想明白,原来不止是看着他说的,也是看着翠翠说的。
李二花那样纯直的姑娘,怎么会偷人呢?
偷人的是一直没有等到自己丈夫的翠翠。
在李二花事情事发三天前陈嫂子又生了一个女仔。
扶姬原来一直以为这个幻境的阵眼是李二花,但那时候他不想伤害李二花,便不能破这个阵了。
可直到李二花死了,阵也未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弄错了,阵眼不是李二花。
而卫苍衍来了,他带来了刘家村的消息。
卫苍衍说,他刚进村子的时候也引起了村中人的警觉,但和扶姬不同的是他很快融入了村中,并且被村长看上了,想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他。
大刘村村长的小女儿叫刘芳,芳龄十八,是大刘村的村花。
卫苍衍不肯答应,一直在跟村长打太极,差点被绑入洞房,就在这时候他发现村子那条通往外面的路通了,便逃了过来。
那时候,正是李二花死的那一刻。
消失的屏障是李二花最后送给扶姬的礼物,她拦不住已经成魔的友人,却也不想、不愿伤害扶姬。
卫苍衍走了很久才从大山里走出来到上河村,和扶姬碰头。
两人交换信息,扶姬发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刘芳根本没死,或者说,死的不是刘芳,那应该就是……翠翠。
翠翠衣角被火燎到,火焰顺着她的衣角迅速蔓延开,怎么扑都扑不灭。
她本来惊慌失措,但在听见扶姬的问话后,慌张的脸忽然平静下来,直勾勾地看着扶姬:“看来你都知道了,我为什么要后悔?”
“那五个无赖是冲着你来的……你招惹了其中的一个人?最后给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被奸杀的人是你,被野狼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人是你,不敢申冤的是陈家。”
刘家村整个村子都姓刘,刘芳父亲更是村长,这时候的一村之长不说是村里最有权势有钱的那一个,但一定是过得最好的那拨人。
一个村子的姻亲,要是刘芳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真正不敢申冤,不敢得罪地痞流氓的是陈家,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没带来男仔的等郎妹出头,尤其在他们看来还是这个等郎妹自己守不住红杏出墙。
翠翠笑了:“是我又怎样?我没做错!二花也觉得我没做错,所以这次她才替我背黑锅,这是她欠我的!”
“凭什么?凭什么她这么快就等来了丈夫,而我等了半辈子我娘都没给我生一个丈夫!”
“当初张家买她还花了半袋红薯,可陈家买我不过花了两个巴掌心大的粗粮饼子!”
“我给陈家当牛做马,陈家两个女儿都是我带大的!可娘生不出男仔,他们家也不肯放我走!”
“他们要我死在陈家!我不过是跟一个大公鸡拜了堂……”
“我的丈夫是一只公鸡啊——”
凄厉的女声戛然而止,火焰吞没了翠翠的身影,她比其他阴魂都燃烧得快,在火焰彻底吞噬她的瞬间,周围忽然暗了下来。
哪里还有什么上河村和大刘村,身边不过是一条土路,路的两边是数不清的低矮阴庙。
里面供着的牌位上分别写着:招郎、娟子、李二花、翠翠、招娣、探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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