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等我伤好了，随你处置。”
这句话李晋云说得平常，但是越飞白一听就想歪了去，而且她十分明了她定然是想歪了，正当她羞赧之时，刀客又道：“很渴，想喝水。”
“啊？好，等一等。”越飞白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斟了杯热水递过去，指尖相触时，又险些打翻茶碗，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地问道：“晋云儿饿了吗？我去膳堂给你寻点吃的？”
李晋云看了看窗外，无奈道：“现下夜已深沉，哪家膳堂还有吃食？”
“哼，你我二人现在可是整个佛盟的大恩人，你要是饿了，就算我把禅院里所有烧饭的小和尚闹醒来，他们也不敢说个不字。”越飞白环抱双臂，下巴高扬一脸骄傲地道：“今早有几个秃驴还有些不服气，被我教训了一顿，真是好生解气。”
李晋云微微摇头，“我没有做成甚么，不敢遑称有恩于他们。”
“胡说！要不是你挡住了厉残阳，戒凡那花尼姑早就去那劳什子西天极乐啦，你还拖住了那个西域老匹夫，怎能说自己甚么也没做？”越飞白最不喜欢李晋云妄自菲薄，急忙反驳道。
“若不是裴姑娘来得及时，我亦抵挡不了厉残阳多久。”
“哦？但是当初在燕山，晋云儿可是打退了厉残阳那厮。”越飞白不大清楚此战细节，不免有些好奇。
李晋云有些迟疑了，她怎能说，那日听闻越飞白遇险，自己便方寸大乱，十成功夫使不出三成，全然无心与敌手相斗。
她寻思片刻，淡道：“他的武功精进了许多，我不是他的对手。”
“原来是这样。”越飞白恍然，又笑嘻嘻地安慰着刀客，“没相干没相干，待晋云儿到了他那把年纪，想必能比他厉害得多，再且这魔头早就被裴离珠一剑封喉，要不是那西域老匹夫抢走了他的尸首，怕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呢。”
“裴姑娘呢？明日无论如何我要当面谢她。”李晋云声音低了两分，微叹道：“还道此次能还她救命之恩，不想反倒又欠了两次。”
“裴离珠早就走啦，她要回鹤唳山和萧庄主汇报此事，前不久我们打发了公输小弟回鹤唳山通风报信，裴离珠再不赶回去，萧庄主肯定要心急如焚地过来寻晦气了。”
如今越飞白提起裴离珠，心中亦是对她泛起一二感激之情，从前她总认为裴离珠此人又古板又正经，做事全然不懂变通，心里分明住着个冷面判官，还非要挂着一副可亲面容，真是讨厌的很！
但这人连救李晋云三次，她忽然又觉得鹤唳山裴二不愧是江湖少侠中的佼佼者，日后还是对她要多多尊重一些，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没大没小地戏弄人家了。
“看来只能等着下次再遇。”李晋云见着越飞白掩着嘴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眼角都泛起了泪光，轻声道：“你想必也累了，快睡吧。”
越飞白强撑着瞪大了眼，笑着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守着你睡，你受伤啦，我怎可丢着伤患自顾蒙头大睡？”
“都是些内伤，静养一段时日就好。”李晋云喟然道：“但凡我能醒转就是在好转，莫要因着我熬坏了身体。”
“那……好吧，那么我先睡啦。”越飞白确然累极，小心地给李晋云换了药，她便磨磨蹭蹭地爬到通铺另一头和衣卧下，蜷成一团正对着墙壁，只给李晋云留下一道背影。
二人沉默半响，只余留烛火偶尔发出地爆裂声，李晋云忽而开口道：“为何贴着墙？你从前总盯着我看。”
越飞白随口道：“我习惯朝着左边睡。”
李晋云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仅是闭目思索着，隔了一会儿，又问：“你为何要离得那般远？在燕山时明明还要和我挤一顶帐篷。”
“嗯？是、是因着太热啦。”越飞白打了个哈哈。
“可是窗户对着我这头。”
“不管不管！我要睡啦，莫要吵我，不许再说话！”小贼恼羞成怒，直直用被子捂住了脑袋，一点都不像是怕热的模样。
又过片刻，烛影摇曳中，李晋云睫毛轻颤，眼眸微启，声音轻得就似自言自语：“你此前想不明白的事……想明白了吗？”
越飞白立即接话，反应快得刻意，她装聋作哑道：“甚么事？我可不记得有甚么想不通的事。”
“那兴许是我记错了。”李晋云抿了抿唇，道：“可是我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想不通就明日再想，你到底睡不睡！”越飞白闷在被子里的声音陡然有些恼怒。
李晋云眼中有些黯淡，她沉思了良久，语气中带着几分可怜，她细声道：“身上很疼，睡不着。”
“那我去找花尼姑讨些止痛的药丸来。”越飞白急忙掀开了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蹦跶下了地，正欲拔足奔去戒凡禅房，经过李晋云床头时，却觉袖口一紧。
李晋云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不要深夜叨烦戒凡师太，她这几日想必极不容易。”李晋云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和请求，“你能否……能否像在燕山那时抱着我睡。”
越飞白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就似有人往她脑袋里炸了一个烟花，又是五花八门又是五颜六色。
她一半震惊一半惊喜地看着她——李晋云向来不爱和人亲近，除了几个朋友，对谁都拒之千里，谁人要是往她那儿多靠近半尺，她都会退出一丈的地界，自己也就是仗着个挚友名头，才能在她身边撒泼打滚，可即便最胡闹的时候，李晋云亦是坦荡得令人起不了半点邪念。
而当下，她这么说……难不成，难不成晋云儿对我也是有意的？
小贼如是想，心里轻飘飘的，立刻就高高兴兴地躺在了李晋云身旁，也顾不得矜持，径直将李晋云小心翼翼地拉在了自己怀里，而向来冷硬的刀客也顾自在她臂弯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安心地闭上了双眼，享受起这份平静和温暖。
“这样还疼吗？”越飞白轻轻搂着她的肩膀，虽说不欲打扰伤患，但还是忍不住试探一二。
“嗯，好一些。”
李晋云闭着眼说谎，周身四处的疼痛其实丝毫未减，但是她当下就是莫名想念燕山猎人小屋里的那个拥抱。
平日里虽然她不怎的表露，她其实是很喜欢越飞白亲近自己的，即便偶然间怒斥对方，也只是因为越飞白总是没规没矩地不看场合，可自从某一日，越飞白就突然疏远了她，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后来那小贼又笑嘻嘻地贴上来时，她再次暗地里欢喜了起来。
结果到了寒山禅院，越飞白又变得若即若离，她不由得每晚临睡前再□□省自己是不是又惹这小贼不高兴了去，但是即便她再不高兴，自己如今这般请求，她应当是不会拒绝的吧……
眼见越飞白果真应允，她不禁心头一暖，忍不住悄悄蹭了蹭对方，却不想这点亲昵竟然拉扯到了额上的刀伤，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带身子都僵了一瞬。
“怎么了！”越飞白赶紧撑起身子，忙手忙脚地就要掀起被子查看，生怕是自己哪儿不小心弄疼了她。
李晋云按住了她乱动的手，“无碍，只是不小心扯着了额上的伤。”
越飞白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俯首细细检查了这道伤口，见着它没有裂得更深，眼睛亮晶晶地笑道：“这道伤已经上过药啦，再过几日应当就不会那么疼了，放心罢，晋云儿就算破了相，在我心里也是全江湖最最好看的人。”
李晋云忽然抬眸望进她眼底，那双总是冷冷淡淡的眼睛竟突然带了些许执拗：“若我模样寻常，你也还会总盯着我看么？”
越飞白顿时就涨红了脸，啐道：“原来在晋云儿心里，我竟然是如此肤浅之人！就算你生得在普通，我也定会日日盯着你看，毕竟……毕竟……”
“毕竟甚么？”李晋云勉力撑起身子，原本就挨得极近的两人，鼻尖之间就只差几寸就贴到一块儿了，烛光在她眼中流转着，令人看不明白她的心绪。
越飞白语塞，着实不知应当如何作答，她张了张嘴，平日里那些插科打诨的俏皮话此刻全都堵在喉咙里，可若是此刻表露心迹，万一自己会错了意，那真是尴尬至极，她平素里是不要脸，但是这点脸皮还是要的。
于是她吞吞吐吐良久，才极其艰难地道：“毕竟你是我最最重要的朋友！”
最后几个字几乎每一个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越飞白刚说完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听闻这话，李晋云一贯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描着越飞白的眉眼，又抚过了这张脸庞的轮廓，随着这动作，她唇边笑容渐盛，轻轻地道：“嗯，你也是我最最重要的朋友。”
说完，她就收回手，又躺回了原处，安然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矣。
徒留越飞白在子夜中瞪圆了双眼——
晋云儿……这晋云儿说出这句话时，一点也不亏心，眼中神色简直是实打实的诚实，半点欺瞒都没有，清澈坦荡又真诚。
可是哪里有‘朋友’会一边摸着别人的脸，一边又露出这样温柔的神色？
这是哪门子邪门朋友？自己身边确实没几个友人，但自己也算是看过世间百态，即便没吃过猪肉也总该看过猪跑呀！
莫不是……莫不是自己当真会错意了？
毕竟晋云儿自打有记忆起就长在奴隶贩子的营地，好不容易过了两年正常日子，又流落在战乱之中，被鹤唳山收留之后，也没谁教她人和人之间的来往和关系，后来虽然有了几个知己，谢姐姐平日里也是有提点她……可这姐姐去到鹤唳山之前……是尼姑呀！
又不是每个出家人都是戒凡那般的花尼姑，谢姐姐断然是不会教她……情情爱爱之事的。
所以晋云儿眼里，自己与她真的只是挚友的交情？
再或许是她误会了？
也有可能是晋云儿不大弄得明白甚么是朋友，甚么是爱侣的？
她兴许分明是故意的！
可是晋云儿是那么纯粹的人，应当不会……
但是那道眼神明明就是！
可是她根本甚么都不懂啊……
唉呀，真是令人苦恼极了！
越飞白思来想去了一整夜，总归还是没有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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