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晋云被几道温柔的叩门声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仍然蜷在越飞白怀里，对方温热的呼吸拂在她额上，让她一时恍惚，待彻底醒转了来，她便急忙从越飞白怀里爬了起来，乍一站起身子，只觉得浑身都散架了一般难受，但见叩门声来得急切，只好忍着疼，一瘸一拐去应门
原来是谢青明，她见着李晋云竟已可以下地行走，欣然笑道：“晋云可算是醒来了，你昏睡了两天两夜，我和戒凡都很是担忧你，天天都要来瞧上三四回，你当下可好？晚一些我让小沙弥送斋饭和药过来。”
“我身子尚可，多谢青明阿姊。”李晋云声音压得极低，生怕闹醒了还在熟睡中的越飞白，“阿姊可还有其他要事？”
“戒凡想问一问二位那西域老人之事，既然你已醒来，我让戒凡晚课后再来寻你，你们先好好歇息着。”谢青明双手合十，一脸感激地哽咽道：“晋云和越姑娘此次舍命相助，我真是不知道应当如何谢你们才好。”
“青明阿姊言重了。”李晋云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背后冷汗淋淋，只是她不想让谢青明有更多内疚，只能强装无碍地又道：“若无其他事，我先再睡下了。”
谢青明赶忙告退，李晋云掩上门刚转过身来，就好笑地发觉才几句话的光阴，越飞白又从床头滚到了床尾，睡得横七竖八，被子被踢到了床底下，半条腿垂在床沿，一头长发此刻如墨一般散在床榻上。
李晋云轻手轻脚地坐回了床边，轻轻捋顺了她翘起来了的头发。
虽说昨日她睡得香甜，但隐约中亦感觉到越飞白并没有安然入睡，定是担忧她的伤势，揽着她守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才堪堪睡下。
待平整了越飞白的发丝，李晋云又忍不住抬起指尖，轻抚着越飞白的双眉——
虽说她许多事情都不大明白，也觉得自己木讷，许多事总要旁人点破才能恍然大悟，但唯独对眼前人的心意，她再明白不过。
鹤唳山从不教她儿女情长，谢青明也鲜少和她谈论这些，但幼时，她的阿娘曾在一个烛光摇曳的夜晚教过她何为爱慕，何为倾慕。
那会儿，李青鸾不知道从何处读来了丁六娘的《十索诗》，便在课上当着妹妹们的面缠着阿娘问究竟情为何物。
若是古板些的老学究，定是会训斥李青鸾有辱斯文，可是她们的阿娘岂是寻常的读书人？思索片刻，便放下毛笔，仔细的向女孩们娓娓道来。
她当时刚脱离人牙子的魔爪不久，记忆里还充斥着诸多奴隶营里蝇营苟且，禽兽不如的勾当，在她看来，人和人之间的……那些事，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掠夺，是弱者对强者换取生存的筹码，即便营地里有两个人看上去相亲相爱，为了苟命的食物，为了活命的机会，下一刻就会像两只凶悍的野兽般互相撕咬，阿娘口中所说的美好，在她听来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可是如今一想，她对越飞白的心意，竟然和阿娘所说的别无二致，那些朝思暮想和赴汤蹈火，亦分毫不差。
她看着越飞白就感到欢愉，目光触及到那道身影，心中就会泛起一丝柔情，以至于总想做一些讨对方喜欢的事，看着对方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心里就能充斥起从未有过的喜悦，明明口口声声地说着大仇未报，无心情爱之事，却总是忍不住悄悄注视着对方的笑颜——这绝对是天下间最好的景色了。
更不消说，为着对方的安危，她连命都可以不要，除了报仇和报恩，她从未设想过还能有第三件令她不惜身死之事。她甚至想，如果此生她必然注定爱慕某个人，这个人只可能是越飞白，绝无可能是其他人。
此前她还道自己待越飞白只是挚友之间的交情，自燕山猎人小屋那一晚，她已然明了自己对这小贼的心思并不清白。
毕竟……毕竟，越飞白拥抱着她，安慰着她的时候，她竟然在那一瞬间生出个荒唐的念头——她想要亲吻那人，想要得到那人身上更多的温暖和柔情，好在一丝理智尚存，才没有做出此等唐突之举，否则事后她定要懊悔不已。
虽说此前在飞白山时，越飞白见着自家师妹和那卢小姐之间的隐秘情事，非但没有半分嫌恶，反而神色如常，看她这般作态，想必不反感女子相恋之事，毕竟越飞白这般洒脱之人，应当也不会在意这些世俗之见。
可是万一越飞白对她的心思……不是如她这般呢？
但即便如此，单是就这样默默地倾慕着对方，看着她的笑容，与她相伴于江湖，她心里便盈满了说不出的快乐，这份情愫本身，就足以让她感到幸福了。
只可惜自己仇恨未报，恩情未偿，她若是此时剖白心迹，总有些不妥当，有以情挟人之嫌，她欠越飞白的着实太多了，都合该先一一偿还，再待大仇得报，恩怨两清，她才能以最干净的心意，清清白白地诉说这份感情。
越飞白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值得最纯粹的爱慕，在此之前，自己都不应当索取得太多，表露得太多。
而且昨夜越飞白那句“最最重要的挚友”，让她既欣喜又忐忑，她也认定越飞白是她最最重要的挚友，而阿娘说过，一对最好的爱侣，必然始于至交，所以待她了结了所有事端，她定要第一时间要说出自己的心意，即便被拒绝了，她也要追逐着她，执着地守候下去。
兴许是将她挠痒了，越飞白忽然轻哼了一声，打断了李晋云的思绪，她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一个翻身便又贴了过来，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了李晋云的胳膊，而刀客心中柔情尚在，那些纷乱的念头瞬间就消失不在了，索性也就顺势躺了下去。
虽说刚才还在想着在剖白心迹之前，不该向越飞白讨要太多的温暖，但当越飞白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熟悉的香气萦绕住了她，所有的理智都化开了去，她终究还是放纵自己，将脸颊轻轻贴在了对方的发间，空出来的那只手亦是不自觉地揽在了那人的肩背上，任由心跳声在晨光中愈发清晰。
而越飞白亦是迷迷糊糊地就将脑袋埋在了这个拥抱里，往她怀里钻了又钻，兴许是过于舒适了，她哼哼唧唧地呢喃了几声，唇角还带着一点餍足的弧度，似乎是做了个好梦——
确然是个好梦，她梦见了自己和李晋云手拉着手回到了飞白山，李晋云每天做饭给她吃，陪她一起喂小猫小狗小鸟，若是在山上待烦了，她们就又手拉着手地四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待江湖事了，想要过几天平稳日子，飞白山上总有着师傅和师弟师妹们等着她们回家，如此这般周而复始，真是幸福又快活。
而她则是每日的午后都托着下巴看那人在阳光下练刀习武，刀光中映着那人专注的侧脸。
她的晋云儿舞刀时真好看，就算额头上顶着个刀疤，那也是不减一丝风采，反倒平添几分英气，她看得入迷，连汗水顺着心上人下颌滑落的痕迹也不舍得错过，只是练完刀还穿着湿漉漉的衣裳，怕是要着凉了，她要帮晋云儿取身干爽的衣服来。
唉呀，虽然只是脱了个外衫，但是被汗水浸透了的内衫竟然透出了一点隐隐约约的好身段来，衣襟微微敞开之处，要是再往下几寸……会是怎样的景色？真是令人好奇，不如顺道一起脱了去，然后就这般贴着她，抱着她，自己这辈子肯定都不会腻烦。
唔，有些冰凉，又有些柔软，可是即便是梦境，这份柔软好像亦有些过分真实了些，等等！明明是在做大梦，自己贴着的是甚么呀？
越飞白乍然睁开了眼，就惊慌失措地发觉自己正趴在李晋云怀里，自己还好是不要脸的贴在了人家胸脯上，将刀客的衣襟蹭得凌乱，要是往下一看，那真是甚么都看光了！
她登时就整个人弹了起来，几近跌下了床，一张俏脸羞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连连解释道：“晋、晋云儿，我不是有意的！是我睡糊涂了，我……我在干甚么啊！怎么可以如此冒犯！”
话音才落，她就已经捂着脸往窗边逃窜，恨不得赶紧破窗而出，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唾骂自己怎的又如此不正经，正当她暗自运劲之时，李晋云面色平静地道：“无事，我不觉得冒犯。”
见着清澈见底的眼睛不带半点责备，她更是觉得自惭形愧了，只能低下头带着哭腔道：“是我不要脸，怎么……怎么……嗨呀！”
李晋云侧头轻笑，眼中还漾出了一些宠溺的意味，“你何时要过脸？倒不必在我这儿突然讲究起来。”
分明是对方难得的一句玩笑话，却让越飞白愈发无地自容了，她心里直打鼓：这下真没脸见人了，我还是赶紧跑了吧，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眼见她半边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活像只受惊了的猴儿，李晋云无奈摇头，只好叹息道：“且慢，晚一些戒凡师太寻我们有正事，你要是走了，我们去哪儿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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