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呢？”
海棠伸手握住红罗伞，将其靠在肩头，挑眉看向愣在原地的扶桑。
见此情形，她终于有些紧张起来，但眉眼间仍旧没有丝毫畏惧之色，抬掌之间便有浓浓黑雾升腾而起，气势汹涌直逼海棠而来。
但在下一刻，这些浓烈的黑雾便被一把伞尽数挡下。
可扶桑并不罢休，目露凶光张牙舞爪就朝海棠扑了过来，海棠也不畏缩，持伞正面迎了上去。刹那间光华交错，灵气流转，挂在岩壁上的那些人体骷髅都被震落下来，连后方平静的水潭也在瞬间激起千层浪。
海棠此次出手不留余力，手中红罗伞裹挟着阵阵罡风席卷而来，破开层层蛛丝，扫清浓烈的黑雾。
既然此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查明，她也就没必要再和这妖女周旋了。
在对方强势的威压之下，才仅仅过了几个回合，扶桑就已经不得不转攻为守，而海棠则是步步紧逼。在找准时机后，海棠果断汇聚全部灵力于掌心，对着扶桑的胸口重重一击。
只见其被掀翻在地，手捂着胸口满面痛苦，原本白净的肌肤也被鲜血浸染。
看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海棠，扶桑想要抬起头却已然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躺在地上发出苍凉的笑声：“没想到你的灵力竟然如此高强，看来我今日是注定要命丧于此了……”
看见她眼中的不甘与愤恨，海棠转手收起红罗伞，侧眸望向身后之人：“小川儿，你觉得她该不该杀？”
后者沉默了一瞬，随之回道：“该杀。”
“不错。”海棠对此颇为欣慰，不由得朝他打了个响指，但转向倒地不起的女子时她仍是同情的眼光，“被所爱之人蒙骗利用，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一剑穿心，你也确实是个可怜之人。”
听闻此言，扶桑那悲凉的眸光动了动，却是并未多言。
“但是——”海棠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扭头望向那些被震落在地的人体骷髅，“这些被你吸尽精气而亡的姑娘们，比你更为无辜更为可怜！伤害你的人是那位负心汉，你却将毒手伸向这些无辜之人，你必将偿还自己所种下的恶果！”
那些覆盖在人骨之上的大红嫁衣，有的已经褪色，有的还鲜艳如初。
她们都是在最美好的年纪被残忍杀害。
“哈哈哈哈——”扶桑躺在地上放声大笑，缓缓移开了捂着胸口的手，侧头望向岩壁下那些七零八落的人骨，眼中没有半分悔恨，只有绵延不绝的悲愤，“上苍待我如此不公，我才会沦落至此！凭什么我得不到的东西，她们就能轻而易举得到？就因为我是妖而她们是人？凭什么——”
笑里含泪，悲中带恨。
一阵阵寒风从洞口上方吹了进来，吹起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让她本就苍白的面颊更显凄楚。
“那你可曾想过，生来就具有如此修行天资，已是上天对你的眷顾。”说话间，海棠蓦然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海川，眼中不乏疼惜。
海川与她对视了一瞬，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海棠也随之收回了目光，但并未重新回到扶桑身上，而是落在了不远处座榻旁的酒坛上，接着说道：“在你落入他人圈套时，却还能逃出生天，这又何尝不是上天眷顾？被人蒙骗利用，是你自己阅历尚浅识人不清，却让这么多无辜之人为你们的情爱陪葬，你的恶毒与那负心汉相比也不遑多让！”
“哈哈哈——”扶桑闻言又是一阵癫狂的笑，却因笑得太用力而牵动了内伤，猛地咳出好几口殷红的血，“如若不是他，我又怎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她抬眼望向站在一旁的海棠，通红的双眸满是憎恨之意，带血的嘴角更是勾起讥讽的笑：“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而你却只会在这里指责我！你们凡人都是一个样，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假仁假义虚伪至极！”
“他确实有罪，可他早已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价，又何须再多加指责？”
海棠转过身平静地与她对视，看见她这副悲惨的模样，海棠也只能是摇头叹息：“你若心中有怨，杀了他报了仇便也罢了，可你却执迷不悟，一念成魔，残害这么多无辜之人，你也终会像他一样付出代价。”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察觉到身后有道视线正看着自己，海棠并未回头，只是往前走了两步高声对他道：“小川儿，世间之事讲究一个因果循环，咱们做人可以不必大度，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切记不可殃及无辜，祸乱苍生。”
海川闻言似是若有所思，但并未出声。
眼前这道身影分明和他差不多高，可看起来却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扶桑听着海棠的话，笑得凄凉又悲惨。
海棠转动视线将目光落在榻边的那只酒坛上，抬起手于指尖汇聚起一抹红色流光，转瞬之间就朝那只酒坛飞了过去，“上天有好生之德，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也早已赎清罪孽，是时候该重获新生了。”
“不——不要！”
看见这一幕的扶桑竭力嘶喊，然而那抹红光已经击中酒坛，刹那间酒坛破碎，一缕残魂显露出来。
她挣扎着想要爬过去，奈何身受重伤已无力爬行，于是拼命伸着手想要去抓那缕残魂，“不！萧郎，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眼看那缕残魂从头顶飘过，缓缓朝着洞口的方向而去，扶桑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脸上泪水与血水交杂。
那抹残魂飘荡至洞口上方，顺着清冷的月光飘向天际，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已经离开了，对此毫无眷恋。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霜雪顺着月光簌簌飘落，寒潭映月，凄冷孤绝。
望着那缕残魂消失的方向，扶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滴血泪从眼角缓缓滑落，她的身躯也随之彻底瘫倒在地。
周身妖力涣散，已然没了气息。
从始至终，深陷其中的人只有她，一生的爱恨情仇皆来源于他，可他却对她没有半分留恋，看她痴狂成魔，他亦无丝毫的动容。
哪怕直至最后一刻，他也不愿意带她一起走。
这一生的执念，终究是可悲可笑。
“就是这妖怪杀害了那么多出嫁的女子？”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强劲有力的声音，师徒二人回头看去，才见是一群修士从洞口上方跳了下来，为首的青年手持长剑正冷冷地盯着已然化为原形的扶桑。
海棠就看了他们一眼，只点了下头并未多言。
她都把妖怪收了，他们倒是赶来了。
看着突然出现的一群陌生面孔，海川犹疑着问道：“师尊，他们是……”
海棠本来懒得开口说话，但见小徒弟发问，她这才用下巴指了指为首的修士，“他手中持有七星龙渊剑，正是玄天门的首席大弟子沐司。”
“玄天门？”
海川听到这个名称蓦然眸光一颤，海棠察觉到他的异样，便下意识追问：“你怎……”
“诸位师弟，随我一起除魔卫道诛杀妖邪！”
海棠话未说完，就听见沐司高声大喊，她的注意力这才从海川身上离开，转头就见沐司带领着众修士向那群小妖杀了过去。
扶桑已死，但是洞内的其他蜘蛛精海棠还并未处理。
“慢着！”
海棠赶忙出言制止，但是那些修士已经挥起手中的剑，果断向那些小妖们砍了过去，尤其是手持七星龙渊剑的沐司，转瞬之间就已经斩杀了一大片小妖。
这些蜘蛛精之前就已经被海棠所伤，现在面对这些修士已毫无反抗之力，不过顷刻之间就已经死伤无数。
他们想要逃窜，但后路都已经被修士们斩断。
沐司等人根本不听海棠的劝止，出手仍毫不留情，一时鲜血四溅哀鸿遍野，小妖们的死状惨不忍睹。
海棠果断飞身上前，以如花化成的伞挡下沐司手中的剑，将为数不多的小妖们护在身后。
看着眼前手持红罗伞的海棠，沐司毫不犹豫地大声质问：“明月峰主，这是何意？”
“沐少侠，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海棠将手里的红罗伞转了一圈，回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小妖们，“他们尚未彻底化形，想必只是迫于那妖女的实力，而不得不服从她的指令，纵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废去修为便就罢了，何至于赶尽杀绝不是？”
话音未落，便又有几道身影出现在寒潭边，正是海棠的另外几个徒弟还有风袅。
“师尊！”
徒弟们兴冲冲地向着海棠而来，谢姣还看了眼旁边的海川，关切道：“小师弟，你们没事吧？”
海川并未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看着周围死伤无数的小妖们，几人皆是凝神不语，但他们也默默站在了海棠身边，将那些小妖们挡在身后。
沐司手中剑光凛凛，即使有海棠几人挡着，他也仍旧抬起剑直指那群小妖，仰头冷笑一声：“他们是妖，为祸人间，若不除之，便是给城中百姓留下祸患！”
“作为修行之人，降妖除魔乃是职责所在，明月峰主竟然会对妖魔心慈手软？着实令我等大开眼界！”
旁边的修士也跟着附和，高昂的言语充满讽刺。
除了沐司以外，其他玄天门弟子也都对海棠没有好脸色，个个皆是嫉恶如仇愤慨不平的模样。
海棠都懒得正眼看他们，转眸望向那池寂静幽深的潭水，淡然笑道：“六界众生皆平等，人犯了错尚且能够回头是岸，妖亦是如此。”
末了，她还特地斜睨了眼沐司旁边的修士，接着道：“作为修行之人，应当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而不是徒添杀戮，世间之事皆有因果循环，现在对妖类赶尽杀绝，保不齐你下辈子就投生成了妖。”
听出海棠的意有所指，那位修士顿时脸涨得通红，“明月峰主当真是巧言令色，竟将我等与妖魔相提并论！”
海棠哼笑一声没说话，都不屑于多看他一眼。
眼见对方迟迟不愿让开，沐司不得不暂且放下手里的七星龙渊剑，但眼中仍有不甘，“早就听闻凌霄境的明月峰主离经叛道，放浪形骸，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时众弟子之中又有一人附和道：“如此行径，怎配为我仙门宗师！”
他的神情那叫一个忿忿不平，旁边的南宫璃一听这话，当即挥起手中折扇卷起一道罡风向那人飞驰而去，那人来不及反应被罡风击中捂着胸口后退了好几步，南宫璃那冷若寒霜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师尊一生仁义正直，岂容尔等随意置喙！”
谢姣也跟着愤然道：“玄天门作为仙门魁首，门中弟子竟是这般无礼，这要是传了出去，公孙掌门的脸都要被你们给丢光了！”
看着她们两人的身影，海棠颇为欣慰地勾了勾嘴角，不愧是她明月峰战斗力最强的两位女弟子，有事她们是真敢站出来。
那位修士不过筑基修为，被南宫璃出手教训亦不敢还手，只能悻悻地看向他们的大师兄沐司。
而沐司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
“生而为人，莫非你们就认为自己比妖魔高贵不成？人命可贵，妖的命就不是命了？”海棠仍旧没有正眼看他们，而是望向那些倒在血泊之中的蜘蛛精尸首，“他们只是涉世未深的小妖，并非穷凶极恶之徒，本不该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解决罪魁祸首，根本没想过要对这些小妖赶尽杀绝。
站在海棠左侧的言欢，默默与风袅对视了一眼。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海棠身上。
如此场面，玄天门众弟子皆不敢轻举妄动，最终还是沐司不甘心地命令道：“诸位师弟，我们走！”
只见他们纷纷收起长剑，跟随沐司一同转身离去。
海棠也将手中红罗伞变回银簪，稍稍偏头将其插进发髻间，接着回头看了眼那些存活的小妖，“但愿你们今后潜心修炼，莫要祸乱人间，否则若是让我遇上，我绝不轻饶。”
“多谢仙师！”
小妖们如获大赦，片刻都不敢多停留，转身就连滚带爬地慌忙奔逃。
海棠也准备带着徒弟们就此离去，扭头就看见海川仍站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沐司等人远去的身影。
之前海棠就有所察觉，小徒弟似乎对他们腰间的玉牌格外关注。
玄天门的人行事向来高调，出门在外也穿着统一的弟子服饰，象征着身份的宗门玉牌也明晃晃的挂在腰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出自何门何派。
“小川儿，你认识他们？”
听见海棠的发问，海川这才收回视线，张口即是否决；“不认识。”
尽管他的神色依旧冷淡，可海棠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局促，但她也没再继续追问，因为依照他的性子，追问下去亦不会有结果。
看来小徒弟和玄天门之间有些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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