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还在下着大雪，阵阵寒风从并未关严实的窗口蹿了进来，而衣着单薄的海棠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只不过偶然间瞥见坐在右侧的海川，在寒风吹进来时他夹菜的手稍微顿了顿，虽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但是海棠已经能够看出他有多冷。
修行之人在结丹之前，基本不具备御寒避暑之力，只有结丹之后随着修为的增长，御寒避暑之力才能更为强盛。
“小川儿，天这么冷，你呀就该多吃点辣菜，这辣出了汗啊身体也就暖和了。”海棠一边说着，一边往他碗里夹了块烧鸡肉，这道菜经过安乐的加工已经是非常入味。
接着她又注意到一旁的风袅，便将那盘烧鸡往她面前推了推，“风师侄，你也可以适当吃点。”
她的修为比海川高，但也在筑基期。
“多谢师叔。”
风袅非常客气地向海棠点头致意，然后才象征性地夹了块鸡肉。
海川看着自己碗里的鸡肉，握着竹筷的手仍处在犹疑之中，他不明白，这么辣的东西究竟哪里好吃了？
但……这也是师尊的一番心意。
他正准备动手去尝一尝那块鸡肉，却突然听见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
“师兄，这凌霄境的长老如此行径，简直与我们当年的前圣女没什么两样，怎么还能在仙门立足……”
说话之人正是坐在不远处的玄天门弟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海川的手稍作停顿，默默向他们那边看了过去。
他们之中也有人正望着这边，眼中的轻蔑鄙夷之色显而易见，即使被海川这边察觉也丝毫不曾收敛，甚至还有一人跟着附和道：“确实如此，当年的圣女也是这般离经叛道……”
他话未说完，便见沐司把筷子猛地往桌上一放，沉着脸斥责道：“好端端的提那人作甚，难道还嫌她给我们玄天门丢的脸不够多吗？”
此言一出，瞬间无人敢再多言。
除了海川之外，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他们的私语声，安乐气不过刚想要起身，海棠却夹了块肉放到她碗里，意思已经很明显。
但见海棠悠然自得地吃着菜，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若是凡事都斤斤计较，不但是不放过别人，同时也是不放过自己，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多吃几个菜满足口腹。
安乐抿着嘴看向海棠，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言欢也在此时温声细语地劝道：“不过是些只会呈口舌之快的人罢了，师姐，不必同他们一般见识。”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给安乐倒了杯清茶。
见此情形，安乐终于是作罢，眉眼间的怒气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那灵巧又动人的笑，“师尊，他们说的那位前圣女是谁啊？”
她眼中充满了好奇，而海棠仍在慢悠悠地吃着菜，并不着急作答，南宫璃见此便替她回道：“应该是十几年前，与魔族人暗通款曲的那位女修士，据说她有仙门第一美人之称。”
“与魔族暗通款曲？”风袅一听也放下了筷子，同样对此事颇为好奇，“那她后来怎样了？”
“后来她还与魔族生下了孩子，遭受到各大仙门的唾弃与谩骂，由此被公孙老儿逐出了玄天门，之后便销声匿迹。”眼见她们都没什么心思吃饭，海棠便适当的插了一句话，简明扼要替她们解答疑惑。
海棠修道已有百年，仙门十几年前发生的事，她自然是有所耳闻。
当然南宫璃也一样，等海棠说完话后，她点了点头然后又跟着补充道：“有人说她带着孩子去了魔界，也有人说他们已经被仙门正派所铲除，反正当时的公孙掌门被这圣女气得不轻，自然不会再去管他们的死活。”
安乐听后第一反应便是惊讶带着同情，“啊？那这仙门第一美人还挺可怜的……”
“是可怜，但也是自食其果。”南宫璃对此亦是惋惜，但她眼中并无几分同情，“魔族作恶多端祸乱苍生，本就与仙门水火不容，况且人魔殊途，他们之间的情爱注定是天理难容。”
“不是天理难容，是仙门正派无法容忍罢了。”
言欢微垂着眉眼，神色自若地执起茶杯，看向众人时面上的笑如春风般温暖和煦，眼中却透露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他这番独特的见解，令海棠也为之侧目，不愧是她最中意的徒弟。
安乐跟着点点头表示认同，但她也有自己的见解，胳膊肘抵在桌上双手撑着下巴振振有词道：“妖魔祸乱人间，自然为世人所不能容忍，而玄天门作为仙门魁首，公孙掌门又怎能容忍门中圣女为了一己私情自甘堕落，而置天下大义于不顾。”
坐在旁边的南宫璃颇为欣慰地看着小师妹，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感叹道：“仙门向来对魔族痛恨至极，而她作为宗门的天之骄女，本应有着大好前程，现在却是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说来就是令人唏嘘不已。
在座之人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讨论着仙魔诸事，除了海棠之外，唯有海川一直低头不语。海棠默默看了他一眼，但见他面如寒霜，估计与外面的风雪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桌上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海棠也随之放下手里的筷子，喝了口清茶润润喉。
“所谓仙魔有别，不过是世人心中的成见罢了，并非所有的妖魔都是无恶不作。出身在哪，并不是自己能选择，倘若你出生在魔族或是妖族，难道你就要一头去撞死不成？”海棠一眼扫过徒弟们，脸上是那放荡不羁的笑容，明媚如风艳若桃花，“人家与谁相爱，本就是人家自己的私事，只要不祸乱苍生就行，他们这些人自诩名门正派，说到底不过就是在多管闲事。”
听了这番话，在座之人皆是若有所思，谁也没有再多言。
对于玄天门圣女与魔族相爱一事，世人皆是唾弃与指责，但仔细想来，她也确实不曾祸乱过苍生。
海棠转眸之际刚好对上海川的视线，恍然看见少年眼中的寒霜似有一瞬间的消融。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但他很快垂下眼眸，不愿被人多看。
还真是有趣得紧……
海棠刚起身准备离席，就见有个人急匆匆跑了进来，目光在堂内扫视一圈之后，便毫不犹豫定格在沐司等人身上，随之激动地冲着他们而去，“诸位便是玄天门的仙师吧？在下主家有难，疑似遭邪祟入侵，还请诸位仙师出手相助！”
一听这话，沐司当即放下碗筷起身，“你主家是何许人？”
那人极为尊敬地弯腰俯首道：“主家是本县的富商，姓沈，府邸位于城西康平坊！”
“既然如此，那你便带我们过去看看。”
虽然桌上的膳食还没动多少，但是沐司并没有过多的犹豫，当即带着玄天门的弟子随那人离开了客栈。
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去的身影，安乐回过头拽了拽海棠的衣袖，不确定地试着问道：“师尊，我们要不要也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海棠则是俯下身笑着道：“乐乐，你最近是不是盐吃多了啊？”
少女眼睛里写满了不明所以，“啊？”
“闲得慌！”
海棠一甩手抽回自己的衣袖，扫了眼在座噤若寒蝉的徒弟们，“这事儿已经有玄天门出面接管，你们还去瞎凑什么热闹，难道还想要跟他们抢饭碗不成？”
虽然行侠仗义可以积攒功德，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是别人的机缘那也就没必要强行干涉。
在临走之际海棠还特意回过头叮嘱道：“你们可得给我老实点哦。”
她语气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毕竟这几个徒弟里面，没有一个能打得过人家玄天门首席大弟子。
眼看着海棠走上二楼，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安乐抿了抿嘴仍不死心地向众人询问道：“此事你们怎么看？”
南宫璃低头清了清嗓子回道：“还是听师尊的话吧。”
“为什么啊？”
看见安乐甚是不解的表情，在座之人却又静默不言，旁边的风袅便适当地出言劝慰道：“安师姐，除了六师叔，我们在座各位……似乎没人是那位沐少侠的对手。”
说到最后，她也有些难为情，但还是保持着淡淡的笑颜。
在座之人很有默契，至此谁都没再多言。
他们若是主动去招惹玄天门的人，的确是讨不到任何好处。
雪停了，天晴了，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
一推开窗，终于不再是凌冽寒风。
海棠靠在窗边正准备呼吸一下清新空气，低头就看见楼下的安乐在朝她招手，还兴奋地大声喊道：“师尊，你快出来，我们一起上街去！”
在她身旁自然就是其他几个小兔崽子，无一例外都在抬头看着海棠，但是在与她目光对接后，海川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海棠本来懒得动，但看见他们眼中的殷殷期盼，她还是纵身一跃飞了下来。
待她稳稳落地之后，安乐便第一时间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挽住海棠的胳膊道：“师尊来此多日，还没好好看看这云城的光景，今日恰逢天气晴朗，这正是出行的好时候！”
海棠对着她眯起眼敷衍地笑了两声，然后便跟随他们去往集市。
今日难得天气放晴，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知不觉间就变成海棠一人走在前头，安乐则拉着他们四人东瞧瞧西看看，忙得不亦乐乎。
海棠懒得去管他们，而是细细观察着周边有什么小吃商铺。
她缓步行走于人群间，忽然有一位容貌姣好的黄衣女子从身边经过，其独有的气息让海棠停住了脚步，回眸望向那黄衣女子的身影，低喃道：“这姑娘，居然是苗疆蛊女……”
“师尊，她是养蛊的？”
突然从身旁传来的声音把海棠吓了一跳，扭头才见是安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对着海棠疑惑地眨着眼睛。
海棠只笑了一声没说话，安乐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转眸直勾勾地盯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女子身影，“那我们要不要把她给抓起来？”
“抓她干什么？”海棠没所谓地摆了摆手，“她并非邪修，我们管不着。”
妖魔鬼怪之事归仙门管，而凡人的事自有人间的律法来制裁，养蛊之术乍一听很可怕，但那也只是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凡人。
“哦……”
安乐悻悻地点了点头，就在她们目送那女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时，跟在安乐身后的言欢突然说道：“有妖气。”
几人立即警觉起来，安乐抬头就见街边的屋檐上窜过一道黑影，“在那！快追！”
话音未落她顺手就拉起旁边的海川追了过去，海川也并未反抗，跟着她一起跳上了屋檐，安乐还回过头来对言欢喊道：“四师弟快来！”
言欢则是转眸看了眼海棠，在得到海棠的眼神许可后，便纵身一跃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三人远去的身影，海棠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时南宫璃和风袅才姗姗来迟，却早已不见那三人的踪影，南宫璃张望了一圈好奇问道：“师尊，师妹师弟他们人去哪了？”
海棠抬起下巴指了指远方，“喏，他们去追妖怪了。”
“那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风袅似是有点担心，海棠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不必，小妖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
正好可以锻炼一下他们的处事能力。
见此，南宫璃两人也没再多言，继续跟着海棠在集市上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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