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亲王府的书房,鹅梨帐中香散发出甜腻的香气,将鹿宁的心情安抚的平静下来。
鹿宁坐在谢奕下首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身上还穿着那身沾着废墟尘土的夜行衣。她对面谢奕端坐主位,玄色衣袍纤尘不染,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只茶壶,姿态优雅地为自己斟上茶。
“鹿姑娘好胆识,也好手段。”谢奕放下茶壶,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能从那种地方找到东西,且能全身而退,本王倒是小看了你。”
鹿宁轻笑一下:“王爷谬赞,若非王爷恰巧出现,让我知晓了可能被尾随,我未必能带着东西安然回到这里。”
她刻意加重了“恰巧”二字,带着一丝试探。她知道在废墟相遇,绝非偶然。
谢奕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才缓缓抬眼,说道:“鹿家一案,本王确实在查,且比你想象中更早。”他顿了一下,“鹿老将军一生忠勇,本王幼时曾受其照拂。于公于私,查清此案,还忠良一个清白,是本王分内之事。”
他放下茶盏,缓缓道:“本王手中有些线索,只是此案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抛出证据,不仅可能打草惊蛇,更恐令其背后的势力狗急跳墙,甚至祸及更多无辜。”
鹿宁听懂了谢弈言外之意,意思是证据在他手中,比在她手中更有用。
“所以……”谢奕的目光落在鹿宁的眼眸上,“你手中之物,交给本王,定然更有信服力。”
鹿宁与谢奕对视,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也猜不透的复杂心绪。
信任他?之前的试探与算计犹在眼前。
不信任?此刻除了他,她又能将这证据托付给谁?大理寺?陆黎?向南予?
她自己是拿不出去的,只要一亮出,她必然遭遇不测。
哪一个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就只能选择一个相对稳妥的。
半晌后,鹿宁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王爷还记得吗,很多年前,也是在荣王府,那时你还不像现在这般位高权重,甚至还被一些人欺负。”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几个仗着父辈得势的世家子弟,在后花园的冰湖旁堵住了你,抢走了先帝赐您的玉佩,还推你掉进了结着薄冰的湖水里。”
鹿宁盯着谢奕的眼睛,似乎想要捕捉着他神情中细微的变化。
“那时你随父亲入宫赴宴,正好撞见。冰水那么冷,我被呛得说不出话,那几个混蛋还在岸上笑。”谢弈忍不住接话,眼眸中似乎还闪过一丝愤怒。
他是庶出不受宠,自然经常被欺负。
鹿宁点头,接话道:“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冲了过去,狠狠地砸在那个带头推你的人的头上!他们被吓懵了,慌乱之下都逃走了。我跳进水里想要救你,奈何冰水太冷,我推了半天也没有成功。后来惊动了侍卫,才把我们都捞上来。”
谢弈看着她,没有再接话。
似乎早就料到谢弈会是这样的反应,鹿宁的目光落在了谢弈腰间的玉佩上,正是当年那一枚。
“那时,是我不自量力,护了你一次。”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谢奕,“今日,我身陷囹圄,背负血海深仇。我手中这份证据,代表的是我父兄的清白。”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玄英哥哥,我把它交给你!”
不是给荣亲王,而是给当年那个在冰湖里遇险的少年!
她不再称“王爷”,而是直呼其小字。
鹿宁赌他的心底深处还存着良知,不会眼睁睁看着忠良蒙冤。赌他这一次能护自己周全,让证据能真正重见天日,还鹿家一个公道。
她从怀中拿出所有的证据,递到了谢弈面前。
谢奕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攥紧,幼时被欺辱的画面仿佛再次浮现眼前。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书房里的香都快要燃尽。最终他伸出手,接过了鹿宁手中的证据。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辨不出情绪。
他没有看鹿宁的眼睛,只是将证据放在手边的案几上,闷声道:“你先回大理寺。”
没有承诺,没有保证。
她猜不透谢弈此时在想什么。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都咽了回去。
“好。”她同样只回了一个字。
她转身,挺直了新伤旧伤交织的脊梁,一步一步,走出了书房。
*
再次回到大理寺牢房里,鹿宁总觉得恍若隔世。她靠坐在墙角,目光空洞地望着高处的铁窗。
从天亮到昏黄,再到黑夜降临。
牢门外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却唯独没有带来任何她想听到的消息。
白清月来看过她一次,告知她,谢奕没有将证据呈交给大理寺。那份用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等到白清月离开,鹿宁再也忍不住,对着空气把心中的不满骂出来:“是我蠢,是我天真,我怎么会信什么荣王?!什么幼年情谊,什么良知未泯,全都被狗吃了!”
她捏紧拳头,咬牙道:“什么荣亲王,什么查案,从头到尾,都只把我当成一枚棋子!我的冤屈,我的血仇,在你里根本不值一提!谢奕,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住口!”一声厉呵响起。
鹿宁的怒骂戛然而止,转头看到影子不知道什么何时出现在大牢中。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满。显然,方才鹿宁的怒骂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
空气仿佛凝固了。
影子隔着栏杆,用他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王爷知晓今日姑娘等候,特地让属下带句话给鹿姑娘。”
“什么?”鹿宁微微眯起眼睛。
“证据之事,本王自有计较,安心待着。”
说完,他不再看鹿宁,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大牢,直至消失不见。
“自有计较?”鹿宁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
难不成……
鹿宁还未来得及细想,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牢门被粗暴地打开,几名面无表情的衙役闯了进来,为首一人展开一份公文,声音冰冷地宣判道:“罪女鹿宁,于收押期间私自潜逃出大牢,藐视国法,罪加一等!大理寺少卿陆黎大人谕令:即刻发配北疆,永世为奴,不得延误!”
鹿宁听完后,身体不由得晃了一下,抬起头看到剧情的文字再次浮现。
【鹿家证据湮灭,鹿宁被发配北疆。】
她闭上眼,知道这次自己逃不出剧情了。
*
荣亲王府书房内,烛火摇曳。谢奕并未就寝,而是坐在案几后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佩。
书案一角,那个从鹿宁手中接过的证据静静躺在那里。
“王爷。” 影子悄无声息进入,单膝跪地,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奕的目光缓缓落在影子身上,并未开口询问,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回禀。
“属下已至大理寺天牢。” 影子垂首,语速平稳,“鹿姑娘情绪颇为激动。”
“哦?”谢弈有了反应,稍稍直起身体。
影子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她对王爷多有怨怼之言,言及王爷是伪君子。”
“……”
谢奕摩挲玉佩的指尖停顿了一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桃花眼中的情绪却在微微起伏。
书房内静得可怕。
影子顿了顿,又补充说道:“就在属下离开不久,大理寺的衙役持陆黎手令闯入牢房。说起鹿姑娘于收押期间私自潜逃,即刻发配北疆,永世为奴。此刻,恐怕已在押解途中。”
“私自潜逃?发配北疆?” 谢奕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只是,他搭在椅子扶手边缘的左手微微攥紧。
这哪里是什么依律判罚?这分明是某些势力在证据暴露后狗急跳墙,要彻底斩草除根!
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践踏他荣亲王的颜面,如此迫不及待地要抹杀他手中的关键证人,恐怕背后的势力牵扯到王族!
谢奕松开紧握扶手的手,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眸中所有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
“知道了。”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冷几分。
他挥了挥手,示意影子退下。
影子缓缓退出书房,很快消失不见。
谢奕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窗前,负手而立,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鹿宁的咒骂声。
他承认,最初接近她,查鹿家案,确是利用。
但当她将铁证连同过往的情谊一同递到他面前时,当她在那冰冷的牢壁上一笔一划刻下战书般的诗句时,当她在废墟的月光下带着伤也要倔强地撬开那块青石地砖时,她早已不再是一枚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在悄然升起。
“兰时……”他对着无边的黑暗,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的咒骂,本王记下了。但你的命,你的公道,本王亲自去取回来!”
他突然转身,眼神决绝的大跨步走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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