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宫宴，如期而至。
皇宫内苑，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巨大的宫灯将御花园映照得如同白昼。身着华服的宗亲及朝廷重臣，穿梭其间，笑语晏晏，一派祥和景象。
鹿宁换上了一身武将常服，马尾高高束起，英气十足。她让白清月在御花园外等候，之后跟在谢弈身后步入大殿。
一走进门，她立刻引来了无数道目光。正三品女将军，皇帝亲封的殊荣，让她瞬间成为了全场焦点。
谢弈神色如常，步履沉稳，带着鹿宁穿行在人群之中，偶尔与相识的宗亲或大臣颔首致意，态度疏离。鹿宁则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求这宴席早些结束。
二人入座后，并无过多交流。鹿宁看着面前小几上摆着的珍馐，却毫无胃口，总觉得有什么阴谋等着自己。
“玄英，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响起。
鹿宁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华服男子端着酒杯，笑吟吟地望过来。
他面容与谢弈有几分相似，同样俊朗，但眉眼间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散漫。
一身紫色的亲王常服，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正是皇帝的亲弟，谢弈的堂兄，宁王谢染。
“堂兄。”谢弈微微点头，态度平淡，甚至带着疏离。
在他的前世记忆中，这位堂兄看似闲散王爷，实则与一些不清不楚的势力有所关联。谢奕还未查清究竟如何，便被陷害而亡。
这一世，谢弈心中存着警惕，不敢与其太过亲近。
“这位便是名震北疆的征北将军鹿将军吧？”谢染饶有兴致地盯着鹿宁，带着欣赏与探究，笑容温和无害，“果然英姿飒爽，名不虚传！”
“末将鹿宁，参见宁王殿下。”鹿宁起身行礼。
宁王谢染，在书中只是个边缘角色，但此刻近距离接触，鹿宁却从他看似温和的笑容下，捕捉到一丝审视。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扫过她时，鹿宁甚至有种被暗中算计的感觉。
“不必多礼。”谢染笑容可掬，“鹿将军在北疆的事迹，本王可是听得心驰神往。以女子之身，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实乃大周之福！”
他举起手中的琉璃杯，朗声道：“来，本王敬将军一杯，聊表敬佩之情！”
周围的宾客闻声，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
鹿宁无法推辞，只得端起小几上的酒杯：“王爷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谢染将手中的酒饮尽，目光在谢弈和鹿宁之间流转，嘴角勾起玩味的笑：“说起来，鹿将军在北疆的种种事迹，本王可是如雷贯耳。尤其是那招围魏救赵，实在是神来之笔！不知将军是如何想到此等妙计？”
他看似闲聊，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套取军情细节！
她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简单的介绍道：“殿下谬赞，此计说来也是无奈之举。具体实施，皆是王爷洞察全局，调度有方，末将不过是依令行事罢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很多时候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她将功劳推给谢弈，避开了具体战术细节，回答得滴水不漏。
“好一个顺势而为！”谢染鼓掌轻笑，“鹿将军实乃巾帼奇才，本王佩服！”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只是这势，有时也如这宫宴上的珍馐，看似琳琅满目，却未必都合胃口。”
这意有所指的话语，让鹿宁和谢弈心中同时警觉。
谢染这是在暗示什么？
就在这时，高踞主位的谢允，似乎被这边的谈笑吸引，端着酒杯望向了几人。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目光在谢染、谢弈和鹿宁三人身上扫过。
“玄英，四弟，还有鹿爱卿，聊得如此投机，朕也来凑个热闹。”谢允的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
“陛下。”三人连忙行礼。
“免礼。”谢允摆摆手，目光最终落在鹿宁身上，带着审视的笑意，“鹿爱卿，北疆苦寒，物资匮乏，想必许久未曾尝到京城风味了吧？今日宫宴，特意备下了几道时令小菜，爱卿尝尝看，可还合口？”
随着谢允的话音，几名宫女端着精致的玉盘进来，放在鹿宁面前的小几上。
一盘片得薄如蝉翼的烤鸭，一碟码放整齐的西瓜片，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翅羹。
“陛下隆恩，末将受宠若惊。”鹿宁躬身道谢，心中却不敢放下警惕。皇帝绝不会无缘无故让她尝菜，这每一道菜，恐怕都暗藏玄机！
果然，谢允看似随意地指着那盘烤鸭，笑道：“这鸭子出自京郊，需用果木慢烤，火候要恰到好处。火大了皮焦肉柴，火小了油腻腥膻。需拿捏好分寸，既不可操之过急，亦不可懈怠放纵，鹿爱卿以为如何？”
鹿宁立刻明白，谢允这是在敲打她。到底是暗指她在北疆功高震主，还是警告她回京后要安分守己？
鹿宁拿起银筷，夹起一片烤鸭，沾了点酱，细细品尝，然后恭敬回答：“这鸭子皮脆肉嫩，火候精妙，足见御厨技艺精湛。而这炉边添柴的小工，火大火小，全凭掌勺大师傅运筹。”
她巧妙地将自己定位为执行者，将功劳权归于谢允，既回应了隐喻，又表明了自己并无僭越之心。
谢允似乎对鹿宁的机敏回答有些意外。
他笑了笑，又指向那碟西瓜：“这西瓜是南边快马加鞭运来的，一路用冰镇着，方能在这春日里尝到一口夏日的甘甜。只是，这冰镇之物，虽解一时之渴，却寒凉伤胃，不可多食。若贪恋，恐伤及自身根基啊。”
鹿宁听闻，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寒意涌起，这是警告她功高震主。
她放下银筷，恭谨道：“陛下教诲，末将铭记于心。西瓜甘甜解暑，确为佳品，然正如陛下所言，其性寒凉，浅尝辄止方为养生之道。”
她再次放低姿态，明确表达了只求安稳度日的态度。
谢允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但眼底的审视并未完全散去。
一直在旁倾听的宁王谢染，忽然轻笑一声，插话道：“皇兄，您看您把咱们的巾帼英雄都给吓着了。鹿将军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臣弟无比欣赏。”
“四弟欣赏鹿将军？”谢允嘴角含笑，半开玩笑道，“朕看鹿将军风华正茂，四弟尚未婚配，不如将她赐婚为宁王妃如何？”
整个宫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鹿宁和谢染身上。
谢染风流倜傥却并无实权，鹿宁则是手握兵权的女将军，这组合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鹿宁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炸开了。
刚刚谢染才试图套取军情，如今要让她嫁过去，无疑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一旦成为宁王妃，不仅兵权必然被夺，生死更将完全落于谢染之手，甚至可能被用来作为对付谢弈的棋子！
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
“陛下，不可！”鹿宁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的额头紧贴着地面，惶恐道：“末将粗鄙武夫，只知舞刀弄枪，不识礼数，岂敢高攀宁王殿下！末将唯愿以残躯报效国家，马革裹尸亦在所不惜！但嫁入王府，相夫教子末将实非良配！求陛下开恩，收回成命！末将愿终身不嫁，永镇北疆，以报陛下隆恩！”
谢允看着跪伏在地的鹿宁，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鹿宁的反应太过激烈，远超寻常的不敢高攀，更像是对谢染这个人排斥。
这倒是有趣。
他并未立刻表态，手指依旧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扶手，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谢染。
谢染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说道：“鹿将军如此，倒让本王无地自容了。”
突然，一直沉默的谢弈上前一步。
他对着谢允深深一揖，语调平静，打破了殿内的沉默：“皇兄，臣弟斗胆，恳请皇兄收回此议。”
“哦？”谢允的目光转向谢弈，带着一丝玩味，“玄英有何高见，莫非你觉得四弟配不上鹿将军？”
他故意将话头引向兄弟间的比较。
谢弈神色不变，语气恭敬道：“皇兄言重了，堂兄身份尊贵，品性端方，自是良配。但是……”他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鹿宁，继续说道，“鹿将军性情刚烈，绝非相夫教子之人。北疆战事虽暂歇，然安槐未灭，值此用人之际，若以婚约束缚此等良将，恐非北疆军民之愿！”
他顿了顿，恳切道：“鹿将军方才所言也足见其报国之志，皇兄爱才惜才，何不成全其志？待他日边疆永固，再论婚嫁，亦不为迟。若强行赐婚，恐寒了忠勇将士之心，请皇兄三思！”
谢弈的话站在大局之上，将鹿宁的个人抗拒上升到了国家用人和军心士气的层面。他没有表现出对鹿宁的个人维护，只是冷静地分析利弊。
谢允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神复杂的看着谢弈，似乎在权衡当今局面。
鹿宁一直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在地上，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沉默的等待着，知道接下来无论是什么旨意，都将关乎自己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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