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忱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指节,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
黎镜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蜷,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又在下一秒抽了回去。
“应忱。”
她喊他的名字,声音比风还低,却像一把极薄的刃,把两人之间那点温热的呼吸割开。
“……不行。”
两个字落地,露台忽然变得很静,静得能听见花瓣擦过地面的声音。她抬眼,目光穿过他肩膀,落在远处教学楼的最后一格亮窗。
他没松手,可她能感觉到他指节微微收紧,像要把她腕骨握进掌心里,又怕弄疼。半晌,他低声笑了一下,嗓音发哑:“为什么不可以?”
她垂下眼,睫毛在暮色里投出细碎的阴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还剩10个月的期限。”
风忽然停了。露台上的玉兰花瓣簌簌坠地,像一场无声的骤雨。
他没松手,指节却一点点收紧,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的脉搏留在自己掌心里。
“什么意思?”应忱嗓音发哑,却仍是温和的,“什么期限?”
黎镜抬眼,决定让全部真相直接撞进他的目光——
“阿姑告诉我,我能借苏陌的身体重来一次,不是一辈子,而是十年。算算时间,也只剩十个月了。”
“所以我不打算瞒你。”
应忱的喉结滚了滚:“你想活下去么?”
她语速很慢,像在拆解一个早已锈死的锁:“想。可是没办法,结局已经注定了。不过我不难过,我只是比别人先成为孤儿,比别人先离开这个世界而已。”她说,“所以应忱,你也别难过。”
黎镜的指尖贴上他颤抖的唇,止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不可能”。
“我不敢答应嫁给你。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不好。因为我们之间隔着生死,无法许诺你一辈子。”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楼宇之间,露台昏成灰蓝色。
她伸手抱住他,把额头抵在他锁骨,像第一次被他告白那时候。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烫得惊人。
“别向我求婚。”
她在他颈边哽咽,却带着近乎倔强的温柔,
“陪我度过剩余的时间就好。”
应忱没有立刻说话。
他先是把黎镜的手背贴到自己颈侧的动脉上,让她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正以失控的节奏跳动——一下一下,像要把“活着”两个字硬塞进她掌心。随后,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到只剩气音,却比任何誓言都重:
“江以安,你听好。
满打满算,304天,7296小时——从现在开始,它们全部归我调度。”
他抬眼,眸色深得像刚被夜色抛光,却燃着不灭的磷火。
“第一小时,我们去把护照盖满章,让地球的每一道时区都替我们数秒。
第二小时到第一千小时,我把实验室的离心机、显微镜、超算全弄来——不是为了逆天改命,只是想把你每一个细胞、每一次心跳都备份进我的记忆。
剩下的时间,我们回高中教室,把黑板报重新画成倒计时日历,每天撕一页,撕下的纸折成纸飞机,从足球场中圈飞进球门——算我们赢,算时间输。”
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嗓音却发颤:
“如果时间真敢在第305天零分零秒把你带走——”
应忱握住她的肩,掌心滚烫,像要把自己的温度烙进她骨头里。
“那我就提前一分钟先吻你,让它连一秒钟的空隙都找不到。
然后——”
他俯身,唇贴着她耳廓,一字一顿,像在给宇宙下最后通牒:
“我会用我的余生,把它欠你的每一秒,全部讨回来。”
黎镜看着他,心想,这个男人…怎么…怎么变得…好…好幼稚。哈哈。
……
推开那道旧铜把手,风铃轻轻摇晃,像一声迟到的招呼。空气里先是烘豆的焦糖味,像刚烤好的栗子壳裂开,接着是牛奶被蒸汽打成绸缎的甜腥。
靠窗的沙发上,穿灰毛衣的女人把书摊在膝头,指尖却停在同一行字上。阳光穿过百叶窗,把她的侧脸切成一条条安静的光栅。
角落里的老留声机转着,针头偶尔跳针,像把时间往回拨半拍。
“黎曦,那晚,沈女士为难你了吧。”
黎曦点点头,说:“习惯了。”
她今天没化妆,只涂了奶茶色的润唇膏,整个人像一张质地极好的米白宣纸。
黎镜伸手,指腹轻轻压住茶匙的柄,像按下一段突兀的伴奏。“黎曦,”她声音低而稳,“我给你介绍个人。”
她没急着说名字,而是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光线晦暗的工作室,满地都是拆开的快递箱、撕碎的色卡和半干的丙烯。画面中央的男人蹲在一只木箱上,穿黑色高领毛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蜿蜒的刺青:是半幅被剖开的石榴,籽粒猩红如凝固的血。他正用镊子夹一枚极小的铜铆钉,往一只尚未成型的皮质手袋上钉。镜头捕捉到他的侧脸,眉骨凌厉,睫毛却长得近乎温顺。
黎曦一下就认出了他:“马老师!”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最近在招助手。”黎镜用茶匙轻轻敲了敲杯沿,声音清脆,“不是那种端茶倒水的‘助理’——他这几年正在探索自己的艺术品牌,已经小有成就。”她顿了顿,眼尾弯出一点笑纹,“你不是对这方面颇有兴趣吗,不如去试试看怎么样?”
说着,她从包里抽出一张对折的卡片,象牙白的卡纸,边缘烫着极细的铜线,落款是一个火漆章。
“推荐信。马彦青,他欠过我一个小小人情,我势必要收回来的。”
黎曦攥着卡片,指节发白。
黎镜忽然伸手,把她卫衣帽绳的结重新系紧,动作像给一只受惊的雏鸟理羽毛。“不过,一切仅凭你个人意愿。”她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银线,把忐忑和期待一起缝进小姑娘的呼吸里。
窗外,一片法国梧桐的叶子飘落,正好卡在窗棂的菱形光斑里,像一枚被时间遗忘的标本。
“那个…苏…陌…姐姐…你为什么帮我?”黎曦不解道。
“不是,只是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人情没收回来,刚好认识的人里你可能比较合适,所以就顺水推舟了。”
“只是这样而已吗?”她补充道,“我们明明都不熟,第一次见面,你就拉住想跳桥的我,这一次又主动帮我搭桥牵线…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我是黎镜的好朋友呗。”她说,“黎曜,你哥哥,实话实说,他是个庸才,比不上你,我也不喜欢他。”
“这不对…”黎曦喃喃道。
“哪里不对?”黎镜想,黎曜本来就是庸才,“庸才”二字还是太委婉了,其实他更接近“蠢才”。
“你是黎镜的朋友,如果真按你和应忱哥说的那样,爸爸妈妈收养了黎镜姐,后来又放弃了她,见死不救…那你不该恨我们吗?为什么…”
话到一半,黎镜立即打断了她,不慌不忙,云淡风轻一笑:“对啊,我恨你们。所以目前呢,黎曜废了,我故意鼓励你追求你的艺术梦想,和沈女士、黎先生对着干,不遂他们的意。”
黎曦愣了愣。
黎镜边说边起身,玻璃门刚被推开一半,风铃还来不及响,黎曦就撞了出来。
高跟鞋在台阶上急刹,鞋底蹭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像把“等等”两个字硬生生掰断。
黎镜回头,阳光正好斜切在她肩线上,把风衣的轮廓镀出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出半张脸——睫毛在颧骨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一支悬而未落的笔。
黎曦喘得厉害,卫衣领口歪到一边,锁骨处起伏着细小的汗珠。她右手攥着那张象牙白卡片,指节发白,左手却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抠着墙皮,碎屑簌簌掉在脚边
“我……”她开口,声音卡在喉咙里,像一块没化开的方糖。
“黎曦,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我想说…”话到嘴边,瞬间咽了下去。黎曦上前了两步,只说:“谢谢。”
“嗯,好的。”她道。
黎镜没回头,只是抬手晃了晃车钥匙,金属碰撞声清脆——像一句没说出口的“再见”。
洒水车的水雾飘过来,在两人之间架起一道转瞬即逝的彩虹。
她的背影在光里越走越薄,风衣的肩线先是变成一条凌厉的折痕,再变成一小截晃动的黑色纸片,最后被一辆转弯的白色货车吞掉。
老梧桐的叶子在黎曦头顶沙沙响,有一片晃悠悠地落,卡在卫衣帽子的抽绳缝里。她没动,任由那片叶子像一枚迟到的标签挂在那里。
“为什么还要维持原样”,这句话,从这位苏陌姐姐上次进入黎镜卧室后,虽然很低声,但她还是听见了,并且久久不能释怀。
黎曦完全想不通,一个从未来过黎家宅邸,从未涉足黎镜房间的陌生人,即便是黎镜的朋友,也不会有感而发地说出这句话吧…
“姐姐…是姐姐吗?”
她本来想问的,可转念一想,是否太过荒谬?黎镜死了九年喽,一个生面孔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呢?
对,应该不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