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夏天。
闷热的天气,树上的蝉鸣,都在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中消失。
街道散发着柏油的臭味让人直恶心,年久失修的校区居民楼总有一堆无人清理的垃圾和几只在觅食的骨瘦嶙峋的流浪猫狗。
“小槐!小槐!”邻居唐奶奶急匆匆的跑来,“你家出事了!快回去!”
刚考完期末放学的阮槐迷茫的被唐奶奶从校门口带走。
刚走到家附近的路口就看到一堆人围着,有好事的居民,有路过凑热闹的,大人们死死地捂住小孩的眼睛让他们回家,还有走来走去维护现场的警察和医护人员。
他跌跌撞撞的冲破人群和警戒线,看到的却是一辆侧翻的救护车。
耳边不断绕着如同地狱传来的议论。如同机器般没有感情的复诵着既定的事实。
“说是路上滑,摔了,动了胎气,刚上救护车没开远,不知道哪来的大货车直接把救护车给掀翻了……”
“造孽啊,本来能救活的,听说都快足月能生了一下子一尸两命。”
“她男人赶过来陪她上救护车结果一下子全……唉……命运弄人……”
“是906那户夫妻吗?他们还帮过我呢……”
命运弄人……去你的命运弄人……
他不愿相信事情的发生,不愿相信天定的死亡,他强忍着柏油马路气味而激起的恶心四处环顾找寻着什么。
他希望能找寻到父母还活着的证据 ,却只看到了两床盖上了白布的尸体被其他赶来的医护人员抬上车,以及满地被大雨冲刷的血迹。
地上散落着很多东西,不远处崭新的棕色公文包上,挂着自己七岁第一次上小学时做的手工娃娃,被清洗过很多次的漂亮娃娃有些泛白,此刻却沾上了泥泞和血迹。
他自认的强大定力和忍耐力也在此刻开始慢慢的土崩瓦解。
他想冲上去,想在这场磅礴大雨里留住些什么,可收到信息赶来的陈斯以却死死的抓住他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铺天盖地的警笛声将自己淹没,周围的一切像潮水般扑过来,阮槐只觉得两眼发黑呼吸越来越困难。
“阮槐。阮槐?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同桌拍了拍自己,阮槐才从噩梦里抽身,大口的喘着气。
陈惟皱皱眉头,这几天阮槐总是这样,不会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吧?这怎么行,都高三开学了还这么魂不守舍,作为学生会副会长必须要严厉阻止这种行为以及守护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同学。
“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陈惟故作严肃的捏着阮槐的肩膀,“看着我眼睛,回答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什么跟什么啊?”阮槐无语的笑了一下,推开了陈惟的手,“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也是啊...”陈惟如梦初醒
阮槐摇摇头笑了笑,又抬眼看她“最近魂不守舍的人是你吧?次次学生会活动都和会长走那么近,你喜欢他啊?还是……他喜欢你?”
八卦的枪口突然转向陈惟,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我没有……”陈惟想解释,班主任就杀了进来。
“都静一静,”班主一进来整个课室都噤了声,“班里转来个新同学,明天报道,劳务委员去教务处搬套新桌椅和新书,发下去那两张卷子明天课代表记得收上来。放学吧。”
班主任抬脚离去,只留下忙着回家一窝蜂涌出教室门的学生,以及住校不急着走的人在课室里蛐蛐着明天要到的新同学。
“放学一起回家?”陈惟站起来回头看了看还在收拾东西的阮槐。
阮槐家出事后被陈斯以带回家,算来陈惟也是他的表姐,是大舅家的孩子,虽然只大几个月。
“不了,你和会长走,今天便利店排班是夜班。”阮槐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人家可巴巴的等着你呢。“
“闭嘴吧,就知道你憋好屁,”陈惟哼了一声,“走了啊,你回家小心点。”
“知道啦,快去吧,让人家久等了。”阮槐笑着仰了仰头,教室门口的学生会会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陈惟回头看了看,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才匆匆离开。
天色渐暗,阮槐慢慢挪到了便利店和曹理换了班。曹理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叔,早几年任职公司倒闭,好在攒了不少钱,便开了几家便利店,也算蒸蒸日上。他老婆是一个面点师,在外开私厨培训,两口子人都很不错,很照顾他。阮槐也只是一周上两三次班,也不会很累。
“我说你年纪小小的,家里也不穷,干嘛这么苦了自己。”曹理把最后一箱啤酒搬进仓库记录入册。
“没办法,不想老是花家里的钱,”阮槐笑道,“让我花花你的钱呗?”
“滚一边去,没你这么欠的。”曹理笑骂他两句又叮嘱道,“这边近夜市晚上人多,听隔壁老李还说最近老有人打架浑身血刺乌拉的。你一个人注意安全别和人起冲突。”
“知道了您快回吧。”阮槐写着作业头也不抬。
脚步声渐远,曹理走了。阮槐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做完课后作业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看了眼时间,七点半,距离夜市还有一段时间,小摊贩们也才刚刚出来,街市上没什么人。趁着这空档可以出去打份饭。阮槐用一根烟贿赂了隔壁宵夜摊的老板让他帮看会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老板没说什么只是乐呵呵的叫他注意安全。
阮槐去自己常吃的店里打了份热乎乎的馄饨往便利店里走。推开便利店的门,暖风裹挟着淡淡的烟草味和血腥味朝阮槐轻轻吹来。收银台前站着一个高挑的男生,听到便利店门口叮当作响的风铃声,回过头去看响声来源,看到杵在门口满眼震惊的阮槐。
“你是这儿的店员?来结一下账。”男生顿了顿又说,“没在你们店里偷东西,别这样看着我。”
然而很显然阮槐被吓到不是因为怕他是来打劫的。第一是因为这个人脸上有血迹,像头上流下的,鼻子也像在流鼻血,不过他好像并不在意,只是随便在收银台扯了张纸巾随便堵上了。二是因为半张脸的血迹都挡不住他的帅气,看着面无表情又性冷淡的人偏长了双似含春水的桃花眼,眉毛却偏偏有点往下走的趋势,颧骨下方的小痣倒显得这张性冷淡又有点阳痿的帅脸有点稚气温和,三是因为这人的身材简直不要太好,黑色背心沾了不知道什么液体,紧紧的贴在他身上,半露不露出他的薄肌,锁骨上的痣实在扎眼,有点宽肩窄腰的感觉。这人实在是太他妈对阮槐胃口了。
阮槐确实性取向是男女通吃,但他眼很利,这么顶级的硬货他也是第一次见。
阮槐轻咳一声走回收银机前开始结账,不出所料都是一些纱布消毒水棉签什么的。
“帮我随便拿包烟吧。”男生扫了眼烟柜。
“哦。”阮槐转身去找了两包比较清新的烟,拿上柜台扫商品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管闲事,“受伤少抽点。”
男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张了张看着像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把钱扫过去就走了。
阮槐也不在意,没人爱听他说话,习惯了,对于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关心确实怪怪的。
他才不管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大家好,我叫沈治。”
极度陌生又无端熟悉的声音传进来,阮槐从一大堆作业里抬起头扫了一眼讲台上的人。
男生脸上贴着创可贴,黑色背心换成了校服,外套拉链也没拉,书包随意的搭在左肩,脸颊上的小痣仍然显眼。
“怎么是他...”阮槐嘀咕着。
“你说什么?”陈惟没听清他说的话凑近了点。
“写你演讲稿。”阮槐将自己亲爱的姐姐推开。
沈治坐在了班级末尾,靠着窗户可以看到走廊观景也是很舒服的位置。
“沈稚,签一下名,家长电话身份证号码什么的,要登记。”下课后阮槐不情不愿的挪到沈治的座位。本来这活不该他干,奈何陈惟一下课就跑去给学生会新成员面试去了。
想到这里阮槐不禁对窗外叹了口气,颇有一种忧郁美男子的状态。
“写好了。”沈治用纸拍了拍阮槐的肩膀。
“沈治......原来是这个治。”阮槐挑眉看了看登记表,有力劲秀的字体实在不像昨天那个打的浑身血气的性冷淡男。
“你以为哪个zhi。”沈治头也没抬整理书籍。
“幼稚的稚。”阮槐笑着看看他。沈治站了起来,阮槐以为要被揍了匆忙让步,余光却只看见他擦肩而过,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幼稚。”
沈治去办公室领书了,留下阮槐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早秋的风牵着太阳的手洒进了窗户,吹的人心里直发痒。
“阮槐关窗我要睡觉……”吊车尾大王赵铭泽不满的叫到。
“哦。”阮槐回过神来把窗户关上,抓着已经被自己揉皱的登记表去办公室找老师了。
阮槐的座位也靠窗,但和沈治天差地别,沈治靠走廊,他和陈惟坐在另一边,在二楼往下看可以看到自行车棚,车棚旁边是教师楼,再过去点就是操场,也正是因为他靠室外,风大的不行。
秋老虎随风来的凶猛,一周不到半个班的人都中招了。包括坐在窗边的阮槐,一直很骄傲的免疫力也没用了,他哆嗦着,连感冒药的包装都撕不开。
“发个烧给自己烧成傻子了。”陈惟叹了口气帮他撕开包装袋将颗粒都倒进杯子。
“姐姐呜呜呜你对我真好。”阮槐哭哭啼啼的要靠上去。
“起开,别传染我。”陈惟推开他,“不然我回去就告诉小姨和我爸你要害我。”
“切。”阮槐手打着颤接过感冒药喝了起来。
他望着窗外发呆,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抱着一摞摞资料从楼下走过。是沈治,从方向来看,应该是教师办公室。
“同学!等一下!”远处传来一声不大的喊声,落入阮槐耳中却清晰的如炸河鱼的响雷。
“诶诶诶诶。”阮槐突然浑身充满了力气,他扒拉着陈惟,示意她一起来看。
他有种能看到好戏的预感。陈惟被扒拉过来一起趴在窗口上往下望着。
午睡时间,周围很安静,睡觉的睡觉,写作业的写作业,就连后排玩手机那几个都自觉的调小音量,愣是营造出一种针落地都能听见的氛围。以至于楼下人的声音被清晰的传到八卦王阮槐的耳边。
沈治停下脚步,回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一个漂亮的女生追上来,可能是跑太快了,弯着腰小幅度的喘着气,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
“同……同学,我……”女生还在喘气,最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如同赴刑场一般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哇哦~这人是谁啊你认识吗?”阮槐笑着转头肘击了一下目瞪口呆的陈惟。
“我?我也不知道啊。”陈惟皱眉看着他,“好像是他们说的高一最美学妹吧?”
“哇塞沈治这人够可以的啊……”阮槐继续趴在窗口看热闹。
沈治对那女孩说了什么,风太大了,落进阮槐耳朵里是断断续续的“抱歉”“不谈恋爱”“朋友可以”女孩听后也不说什么。执意把巧克力塞进沈治怀里后走了,说什么不接受表白也别浪费,可以回去分着吃。
“啧啧啧,瞧瞧人家,多好一姑娘。”阮槐惋惜的摇摇头又看向已经转身继续清理名单的陈惟,“哎这是第几个了?”
然而阮槐忘记了,这么安静的环境下能听清楚别人声音的不止他一个。
“第十三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不是陈惟,是楼下正在被蛐蛐的某个高三的帅哥。
阮槐僵住了,缓缓的转过头看楼下,某帅哥站在原地抬头正看着他。
风又吹来,带走了落在窗台的叶子,轻轻的吹下楼,在仍迸发着蓬勃生机的满目绿叶的空隙里,他对上了沈治温和的目光。
“Hi……帅哥?”阮槐自知理亏,尴尬的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快速缩回座位,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像乌龟。
“淦。”阮槐愤愤的把头锤向桌子。
陈惟早就发现沈治能听到他们说话了,也没告诉阮槐,现在正趴在桌子上笑到抽搐。
沈治踏入教室门的时候,刚好午休结束铃打响,该上课了。
“阮槐……阮槐……”赵铭泽戳了戳他,他才勉强从由毯子制造而成的“龟壳”中探出头来,接过赵铭泽递过来的纸条。
还以为是哪个住校生递过来的晚餐清单,阮槐慢吞吞的打开,映入眼帘的字体却让他虎躯一震。
吃不吃巧克力
是沈治写的。
什么巧克力?阮槐思索了好一会,才惊觉是刚刚小学妹塞给沈治的礼物。
不吃,谢谢帅哥O(∩_∩)O~~
纸条被扔阮槐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扔了回去。
沈治打开纸条看了看,没说什么,只是将纸条夹进了书里。
一整个下午阮槐都心惊胆战的度过,生怕沈治来找自己麻烦。
一到放学时间,哪怕自己现在流感缠身压根跑不快,阮槐也飞速的离开了课室。
校门口外,有相伴而走的情侣朋友,有上完学还要去补课的学长学姐,有焦急等待孩子的家长。
以及靠着卡宴抽烟的陈斯以。
“小姨我说多少次了不要在校门口抽烟……影响很不好的。”阮槐扶额,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出来那么早。”陈斯以把烟掐了坐进驾驶位,没有急着发动车子,掏了一下副驾驶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最后掏出来一条手串递给阮槐,才发动起床,“喏,旅游特产。”
“你车里怎么乱七八糟的。”阮槐把手串套到手腕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你管我。”陈斯以嗤笑一下,自顾自的开着车。
陈斯以让阮槐偶尔觉得头痛。父亲阮成志和母亲陈茹越都是搞文学一类的,外公外婆是搞艺术的,舅舅是工程师,一家子包括阮槐性格都温吞,偏偏出了陈斯以这个大大咧咧又不拘小节还有点神经大条的孩子,与她漂亮温和的小白花长相一点都不合。
阮槐本来也是一个有点自卑敏感的孩子,父母出事往后五年都是陈斯以这个小姨带大的,身上也开始沾上陈斯以的影子,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外向又活泼。
看陈斯以车上堆满了大包小包这样,应该是刚从外地回来。陈斯以在搞艺术这方面也是天赋异禀,很多大老板的单子应接不暇,一开始陈斯以也靠他们对自己画作的欣赏和肯定开画展卖画赚钱,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突然看开了这个杀千刀的世界,再也没机械的在工作室里画画,一坐就是一整天,反而转头把工作室解散,出去旅游了,自此她两三个月才画一幅画,有时候一年才画一副,半年在外旅游采风,半年回来陪阮槐,倒也过得清闲自在,而且解散工作室后,陈斯以气色都好了不少,本来也才32岁,现在怎么看都像22岁。
“明天周末哦,想不想陪我去咖啡店坐会?”
平时周末陈斯以和阮槐都会到陈斯以朋友开的咖啡店待着,他们都是不想闲着的类型,陈斯以到咖啡店工作或者和朋友扯天扯地,阮槐帮店里做事或者写作业。
阮槐摩挲着手串没说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吃不吃巧克力。
“当你默认了。”
“我感冒了。”阮槐抬头看着她。
“店里有暖气。”
“你压榨未成年劳动力。”
“双倍。”
“好的小姨,您想喝什么?”
陈斯以没搭腔,冷笑一下。
呵,势利的外甥值得留吗。
进度看起来会比较快......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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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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