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两个字,高禹洲原地转圈,就差跳起来欢呼。
韩山没打断他的庆祝,踩着楼梯往上走:“我得回去拿点东西。”
她握着扶手,再次转身确定:“包吃住?”
“嗯。”高禹洲点头,跟着往楼上走,边走边说:“包中餐晚餐,偶尔包宵夜,宿舍是两人间,环境很好的。”
韩山没接话,一直往楼上走。
“你今天去报到,晚上就能上班,上班时间是下午六点到凌晨两点,如果不想上晚班也没关系……”
高禹洲一路上说个不停。
韩山想起来高中时的那个年级主任,也是喜欢啰嗦叮嘱,走一路说一路都不带停的。
“你的岗位很轻松的……”
“待会如果听到大动静,”韩山握着门把手,打断边上的絮叨,“进来找我。”
语气像是叮嘱,高禹洲茫然地点头。
韩山转头看天边的云,突然双手合十,对着东方深深的鞠了一躬。
“……”
高禹洲问:“你这是?”
“求神。”
“你还信这个?”
“在一无所有的时候……”
韩山起身,笑着拍手:“其实无非信不信,只是需要个理由拖着自己往前走。”
高禹洲不太理解这个。
天边那朵白云被风刮远,和不远处浓厚云彩聚于一体。
“有用吗?”
“神没回应过。”
“……”
韩山轻笑:“也许是她太过于相信我。”
她收回视线,门没锁,一推就开。
“记得听动静。”
高禹洲看着韩山推门而进,关门时留了条缝。
动静,什么动静?
不锁门,像是专门留门一样。
这种不费什么心思地讨好,韩山这一年来见得多了,从一开始的动容到后来的无所谓,也就三五天时间。
卧室烟雾缭绕,熄灭的烟头扔满地。
曲坞躺靠在床头,韩山站在卧室门口。
经过昨晚的事,俩人再次对望,一个坦然一个谈然。
“回来了。”曲坞出声:“比之前早了点。”
刺眼白光冲破黑暗。
韩山的手从电源开关上滑下,“我回来拿东西。”
曲坞又点了根烟,“什么?”
“我的身份证。”
一声冷笑,曲坞吐出烟:“你在跟我犟些什么?昨晚不也没如意吗?”
韩山站在门口背影笔直,右脚离卧室门口不过五公分距离。
她踩在分界线边缘,等着眼前的白雾散开,重复一句:“我来拿我的身份证。”
额角划过红痕,迎面而来空烟盒落地。
韩山身子未倾,一直到第六个烟盒落地,金属物品在灯光下反光,她向后退。
火机落地,“啪咔”两声轻响。
“好啊!好啊!”曲坞手指着韩山大笑出声:“你记得你走多少次吗?又有多少次灰溜溜地跑回来?你要是能走出这,也不至于在这破地方困上这么久。”
曲坞从床上往下走,烟圈吐在韩山脸上,又散开。
韩山别过脸,又被掐着下巴拽回来。
“你爸那边欠的债还有五万多没还,时间就剩三个月了……你躲到哪他们都能把你揪出来……韩山,你无处可去。”
“啪!”
掐着下巴的手被打开,韩山挺腰直面曲坞双眼,两侧双手紧握:“我爸欠了十万,我还了一半。这些年你赚的钱不少,其实早能还上,只是你不愿意。曲坞,你堕落了,所以想把我也困在这个飞不出去的囚笼里。”
“是啊,我飞不出去。”
曲坞仰头,脑海中闪过个影子,冷笑着:“他欠的钱,凭什么让我来还?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本来就是一场意外,偏偏还要绑定在一块。”
女士香烟的薄荷味很浓,韩山只觉得呛人。
手松开,她看曲坞的眼神从来都是淡淡的,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记不清了。
可能是13岁那年,父亲离家。曲坞第一次动手,她被强制性跪在墙边反省了一夜。
也可能是16岁那年。
那个男人跳河,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了一张十万块的欠条。
刚结束高考的韩山被人堵在巷子里,曲坞带人来找她。
父债子还,面前的光明大道被曲坞一刀砍断。
手机、身份证被没收,比赛得到的奖项、奖牌、证书被扔了,欠债的找上门,她又哪里敢连累朋友。
夏季蝉鸣晚夜,堆积起韩山少年时期的美好的事物,都被曲坞一把火烧没了。
“妈”这个字,这个称呼,已经在寒夜中,逐渐演变成韩山报复曲坞的一把利刃。
次次出鞘,次次见血。
“妈—”
“别这样叫我。”
“妈—”
“闭嘴—”曲坞扭曲了脸,床头柜化妆品玻璃罐扫落满地。
一阵噼里啪啦声响,房门被推开,有人匆匆而进,伴着着急的惊呼:“怎么回事?”
场景太让人震惊,高禹洲脑子混乱,只顾得上快步上前,把地上的两人分开。
曲坞被拖开,韩山从地板上起身,甩开手上玻璃碎渣,眼底都是红痕。
“你……”
高禹洲看着韩山血糊糊的手心。
韩山谈定如斯,视线扫过曲坞,靠着墙抬脚踢高禹洲,语气沙哑却带笑。
“帮忙拍照。”
身份证是在衣柜底下找到的。
曲坞发完疯后会意外平静,回到曾经那个记忆中的母亲角色,流露出的一点点温柔。
韩山也曾眷恋过,哪怕是一刻。
曲坞心狠,把幼鸟关入囚笼,不只要上锁,还要拔断羽翼,打断骨骼。
十六岁的韩山拥有不多,一张破书桌、熬夜猛刷的试卷,努力拼回来的奖项,以及三两好友。
十七岁的韩山一无所有,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通往自由的路很黑很漫长,她不敢走错一步。
“曲坞,这是最后一次。”
韩山转身,最后一句话,卡在门缝关上的瞬间传递过来。
“我不会再给你伤害我的机会。”
下到四楼,韩山抬手阻止高禹洲打电话,“我的事还没做完。”
高禹洲急得脸色通红,后悔今天来找人的计划。
刚刚一进门,韩山就叫着要拍照,一看就是早有预谋,就是不知道这个预谋是从见到他的那刻开始,还是他提出店里缺人的那刻冒出来的。
没拨出的电话被挂断,高禹洲抬手指着韩山好不容易止住血的手心,又落到她穿着拖鞋的双脚。
那两个白萝卜变成灰萝卜,隐约有着要变红萝卜的趋势。
“老大,你都这样了,还有啥事啊?”
韩山没接话,默不作声地往下走。
高禹洲急忙跟在身后,“韩山,我求你了。先去医院,有啥事到时候再回来一趟呗。”
韩山脚步顿了一秒,“我不想再回来。”
收垃圾喇叭还在响,楼下小院榕树下放着石桌,有聚堆的老人下棋。
陈楊游离在人群外,背着破旧的编织袋,手里攥着踩扁的易拉罐。
“陈奶奶。”
陈楊转身,准备往袋子里丢的易拉罐掉落在地,三两步跑过来,拽着韩山止不住颤抖的右手,“小山,她又打你了?”
韩山抬起左手拍陈楊的肩,笑着安慰:“别担心,我很快就去医院。”
高禹洲站在后边,看韩山半弯着身子和老人说话。
小姑娘脚上缠着绷带,身上衣服明显不配套,手上有未干血迹,脸上有擦出的红痕和伤口。
这副模样站在人群中,周围人没有疑惑慌张,视线平淡的掠过,未曾多停留一秒。
反而站在后边的高禹洲,受到的好奇注视更多。
“你这孩子,你看这伤……哎哟,快点去看看啊!”陈楊都不敢用力拉韩山的手,身子边说边抖,眼底透红。
韩山不说话,就那样半弯着腰看着陈楊。
她眼底的笑意太明显,和平时差别很大。
陈楊愣了片刻,明白了。
“小山。”
16年深秋,老城区筒子楼外那几棵老树已枯败。
枯叶落了满地。
陈楊拖着蛇皮纸袋从树下路过,发出“沙沙”轻响。
“今天运气真不错,收到可多纸箱。”
她边拖边嘀咕着,大早出门忙到天色将暗,收获也算丰厚。
厚重一大沓纸皮,拖起来费力。
陈楊身子骨已经没有前些年硬朗,走一会就要歇一下。
纸箱把枯叶堆积,聚堆在蛇皮袋底下,她蹲下身子清理枯叶,隐约地感觉有人靠近。
已经是深秋,可小姑娘穿着浅薄,身子有些过于纤细。
“奶奶,我帮你。”
那天,是韩山和陈楊第一次遇见。
后来,陈楊知道小姑娘也住在六层,隔着两个房间,总是能听到巨大的争吵声和谩骂。
那天收完垃圾回家,楼梯口碰到韩山。
小姑娘缩着身子蹲在楼梯拐角,手里握着个烂了半边的苹果。
数不清多少寒冷夜晚,韩山会敲响603房门,躺在陈楊堆满纸箱的客厅睡个好觉。
陈楊记性不太好了,但依然记得那是个寒冬。
广城是不会下雪的。
可那个晚上,比雪季漫长。
噼里啪啦的声响了大半晚,门被敲响时,已经接近天亮。
小姑娘身上全是皮带抽出来的伤疤,涂药时都在颤抖。
陈楊会攥着她的手,心疼地看着手臂上伤口,感叹着:“孩子,运气不好,摊上这样的家庭。”
那天,韩山哭了很久,她明明是不爱哭的。
最后累得睡着。
第二天,小姑娘拿回来一台二手手机。
后来,这手机里有了许许多多照片,红痕、瘀痕、伤疤密密麻麻,不同的角度和姿势。
那天清晨的风很大,破报纸折出的纸飞机随风远去,跨过破旧垃圾站,飞向远方。
旧报纸发黄,徒留一点空白位置能够书写。
少年笔锋凌厉。
—运气不佳,那就试试勇气。
卧室的梳妆台下面有一张发黄的老照片,是被撕烂后又拼凑起的。
夹在一本杂志里。
照片一家三口。
男人带着金丝眼镜,手搭在沙发靠背上,长相儒雅。女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坐在主位,波浪卷的长发盘着,上扬的眉眼带笑。
站在夫妻俩面前的小女孩扎着两股麻花辫,穿着碎花裙,抬手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照片后,是手写的字体。
- 破碎后的假象,就算再次揉捏起来,也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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