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并不知道,就是在那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时隔多年,我和他终归是故地重游。
傅宴惊轻手轻脚地弯腰拿起一盏花灯,点燃后小心翼翼地递给我,花灯的光照在脸上,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希望……这盏花灯能照亮我回到你心里的路。”
我手指一僵,有些嘲讽地想勾起嘴角。
傅宴惊却伸手捂住了我的嘴,接着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带着些凉意的吻,温柔又小心翼翼,像个虔诚的信徒。
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大脑一片空白。
正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陌生却又带着些许揶揄的声音:
“宴惊这是终于想开了,要开始接受别的女子了吗?”
我感觉到傅宴惊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臂微微收紧。
他的腮帮子微微翕动,似乎是咬紧了后槽牙,眼里一闪而过的,是恨意。
我愣了愣,抬头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
信步走来的男人大概三四十岁,面庞白皙如玉,看起来格外有亲和力,从我第一次见他开始,他就一直是这幅笑眯眯的样子。
过了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我们宗门的长老白恒。
因为不清楚师尊他老人家对我到底是怎么个看法,这次出来我还是下意识地做了易容,顶着这样一张陌生的脸,他认不出来我也是正常的。
等等。
长老都认不出来我,那当初傅宴惊是怎么一眼认出来我的?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傅宴惊。
白恒长老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我一眼,礼貌的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算是打了招呼,继续打趣傅宴惊。
“当年为了你那个小未婚妻闹得整个山门都不得安生,现在也算是想开了?”
傅宴惊沉重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里只剩下一片淡漠,他松开我,向白恒行礼,“师叔。”
白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初你为了给那小姑娘脱罪到处求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身边有除了她之外的其他女子呢。这是终于打算放下了吗?”
我心里一凉。
到处求人?
谁?
傅宴惊吗?
怎么可能。
傅宴惊虽然对谁都是一副温柔有礼的君子模样,可他骨子里心气是很高的。我从来没有看过他求谁。
更别提他一出生就是万剑山庄的少主,自小就众星捧月的长大,这样的人去求别人……
老实说,我想象不出来那种场景。
一回头,我撞进了傅宴惊深如寒潭的眸子里。
傅宴惊皮笑肉不笑地挪开了他的手,不着痕迹的,语气里却隐隐约约掺上了冷意,“这就不劳师叔您费心了。”
我的记性向来不太好,小时候看到各个宗门的师叔师伯什么的有很多时候压根儿记不住,通常都是傅宴惊叫一句,我在后面跟一句。
傅宴惊之前原来有这么讨厌这个师叔的吗?
我好想有点记不太清了。
白恒扬了扬眉,似乎什么都没有觉察到,轻笑着点了点头就扬长而去了。
他走过我身边时,我隐约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情不自禁地皱了皱鼻子。
像是陈皮,又像是桂花,很复杂的味道。
傅宴惊在原地平复了半天情绪,才终于又拉上了我的手,说我们走吧。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他刚刚说你为了我……”
傅宴惊抿了抿唇,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声音闷闷的,“都过去了,不重要了,别提了。”
这么多年了,这个人还是一样的别扭。
话只说到一半,整得我勾心挠肝的。
心里想着等到回了栖云阁之后,还是要哄骗那个瓜子脸的小师妹,问问她当年我离开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傅宴惊拉着我到处玩,去以前我们去过的寺庙,游船过的小湖,一起吃过的臭豆腐摊子,能逛的都逛了个遍。
我大概能够猜到他想做什么。
终于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我轻轻地拉了他他的衣角,叹了口气。
还没有等到我张嘴说什么,他就率先打断了我的话,“静姝,你知道什么是天命吗?”
我愣了愣,第一反应以为他在说我的天命剑。
像是猜到了我想说什么,傅宴惊露出了一个宠溺又无奈的笑,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似乎是怕唐突了我,没一会又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
迟疑了一下,他把手里的油酥烧饼分成小块,看着我慢慢吃下去,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柔软。
捧着茶杯,他出神了好久,像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拉着我坐下,一字一句给我讲了一个荒谬的故事。
傅宴惊说,我可以理解为我们所在的世界只是一个话本子,我是其中的恶毒女配,江浸月是女主,而他是男主。
他有我自小青梅竹马,许下了婚约,可是在女主出现后,我就开始疯狂地针对女主,想要跟他抢夺傅宴惊。
傅宴惊在我一次次的过激举动中感到失望,最终和我解除了婚约,和江浸月坦开心扉,师尊把她收为义女,从此二人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共同过上了幸福美满的人生。
而我呢?
我作为恶毒女配,迷失自我,到最后被心魔控制,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堕落成魔,被斩杀于他的剑下。
到最后,盛静姝短暂而又荒谬的一生仿佛都是在为他们这对命定的男女主角铺路一样。
夜逐渐深了。
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河面上独留几盏残破的花灯,看起来形单影只的,有些孤寂的模样。
有些花灯注定是没有办法平安地驶向远方,就如同有些愿望是注定没有办法实现的,有些命运也是注定没有办法改变的一样。
我的手指和内心都一片冰凉。
好可怕的故事。
但这太荒谬了。
看着傅宴惊认真的脸,我又一时之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傅宴惊垂下眸子,握紧了我的手,粗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我的手背,仿佛是想从中汲取什么力量一般。
“我想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而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天命,又或者说是,天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但是故事的前半段确实发生了,自从江浸月出现之后,我就不可控地一直针对她,伤害她,甚至还想杀了她。
在那个时候,我的大脑都是朦朦胧胧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跟被人操控了一样。
我的心态和我所做出的行为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可是那些却又确确实实出自我本身的意愿。
那么,究竟是我自己想去做这一切,还是说这一切是天道所在,我无法更改呢?
我和他一时相对无言。
傅宴惊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揉搓,他的手不比我暖和多少,却始终把我的手牢牢嵌进掌心。
我看看他眼尾泛着淡淡的粉,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静姝,我怎么可能会杀了你呢?我宁愿杀了自己也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
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我无法想象,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眼看着我一步一步走上了那条路,又是抱着怎样的感受看着我做出的那些事。
“一开始我并不相信,可是那本书就那样真实地存在于师尊的藏书阁中,我能怎么样呢?”
有泪水从他的眼尾大颗大颗落下,傅宴惊的声音带着哽咽,也带着无尽的痛苦,“我不敢赌,静姝。”
“当我看到师傅把江浸月带回宗门时,我浑身汗毛倒竖。”
一开始的时候他不以为意,觉得可能只是巧合,也许是名字正好撞上了。
可是这本书又恰恰出现在师傅的藏书阁里。
那么师傅对于这件事情知道多少呢?
他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吗?
“我想着和她多接触,获得更多的信息。可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和她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我想验证这本书的剧情是否真的会发生,可它真的发生了……当你第一次推开她时,当你试图在危险来临之际抛下她离开时,那一幕一幕我看着都心惊……”
傅宴惊狠狠地摸了一把脸,声音沙哑的厉害,“我不可能让你走向那样的结局,无论那个话本子是真是假,我都要保证你的安全。”
一股莫大的荒诞感笼罩着我。
所以呢?
他想说什么?
说抽了我的情丝是为了我好,避免我在感情的驱使下做出更多不可挽回的事情吗?
那我这些年来受的委屈算什么呢?
他确确实实地因为江浸月忽略过我。
可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切呢?
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我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傅宴惊沉默着擦干了眼泪,认真的凝视着我,眼眶红红的,配上他这个身高和体格看起来其实有点滑稽,我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他轻声开口,“对不起,静姝。”
“对不起,我还是让你受委屈了。”
“静姝,”傅宴惊紧张到手指都在颤抖,却还是鼓起勇气牵起我的手,“我说这些不是为自己开脱,只是想把一切都告诉你,然后……向你发誓。”
傅宴惊忍着身上的不适跪了下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我,“我在此立誓,从今往后,若再因江浸月或其他任何人伤害你,我将魂飞魄散,永堕轮回。”
“求你,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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