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伍清清再睁开眼时，竟有种隔世之感。
不知是晨还是昏，橘黄的光被窗格分成小块，印在窗前。
胸口有个东西硌得慌，一摸，《辟鬼脉案》，伍清清迎着光翻动，脑子里却想着藏书阁的那人。
当时一门心思扑在书上，现在细细想来，那人说话奇怪，伽蓝寺的藏书阁人来人往，夜里他也都是戌时过了再去，昼伏夜出地跟耗子有得一拼，为何那人还说“看他多日前来”？
难不成此人别有目的？师父常说，行走江湖要小心谨慎，伍清清决定提防此人。
不过现在得先填饱肚子！
在潼州小摊上混个饭饱，伍清清数数荷包里为数不多的铜板，苦着脸，铜板用完，自己得回尧山了。此行虽多磨多难，却也收获颇丰，伍清清一下子又阳光普照，掏钱买只烧饼，一路走一路啃，香！
他啃着饼绕进寺庙后门，却见庙里人来人往，一队捧着瓷盘黄幡的僧人步履匆匆，伍清清眼尖，一下子瞄见队伍里的缘妙。
“小师父！小师父！”伍清清摸过去拍缘妙的肩膀，“这是在做什么呀？如此隆重？”
缘妙嫌弃地拿开伍清清沾着饼渣的手：“伍施主你莫不是睡糊涂了，明日七月十五，盂兰盆会，解夏之日，不得提前准备。”
修佛之人也讲排场啊，伍清清啃一口大饼，继续扯着缘妙：“那有没有施粥之类的活动啊？”
“伍施主，口腹之欲须克制。”缘妙板着脸，“况且你也白吃白喝这么多日了，伤已经大好了吧？”
不赖缘妙，伍清清酣睡一整天导致他师父没处歇息，缘妙还理睬他已算大度了。伍清清郑重其事地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那也太失礼了，我得拜会拜会救命恩人呐。”再听听大能讲经，许对修行大有裨益呢。
缘妙随他去了，伍清清吃饱喝足回屋继续译书，熬了一夜半天，终于叫他译出了解法。
“至纯至粹变异先天冰灵气入体，循环经脉，祛除此毒……”伍清清嘶一声，这么说来，寻个变异冰灵根的修士，叫他渡我些灵气，不就万事大吉了？
伍清清支着下颌，天真地想，那人若不愿意，他就赠人一颗还春丸，他都舍不得呢！就这么定了！
他真的能解毒了！
解决掉心头患的伍清清，这晚睡着了都笑眯眯的。
晨光破开天幕，早早有僧人吟唱梵音，捧水净坛，叫醒了伍清清。
等伍清清收拾好，眨巴着眼去看热闹，法师已经在念功德主，多是些人间的高官显贵，商贾富人，修行人要供，都得供西边的六相十玄殿呢。伍清清听的无趣，挤到人群后的缘妙身边。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伍清清心里明白，缘妙装的少年老成，其实芯子里爱八卦，喜打听，前门大街好吃的街坊都是缘妙透露给他的。
“缘妙小师父……缘妙小师父！”伍清清轻轻叫他。
“伍施主，又是何事？”
“咳咳，同你打听个事。”伍清清讨好的笑，塞块素斋点心给他，“你说，天下这冰灵根的人，有几何啊？”
缘妙收了糕点：“你问这做什么？”
“我也是修士，想多了解。”
“五行中单灵根修士已是凤毛麟角，更何况冰灵根乃五行中天赋最得天独厚的，怕是万中无一吧。”缘妙清了清嗓子，“不过若是有天阶洗髓丹，硬洗也能洗出来。”
听见万中无一，伍清清的心凉了半截，听到天阶洗髓丹，彻底凉透了，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追问：“……那先天变异冰灵根呢？”
缘妙沉默地摇摇头。
伍清清的心彻底跌入谷底，万中无一的万中无一，还不如叫他得不到希望……
“不过嘛……我倒是认得一位。”缘妙得意地瞥一眼伍清清。
“小师父！小师父！您大恩大德！”伍清清真是怕了说话大喘气的缘妙了。
“此人呢，功德无量，慈悲心肠，更是不世出的天才佛修。此人……便是我师父！”
“那……那你师父何时……”伍清清话音未落，钟杵恰巧撞击铜钟。
“咚-——”厚重的钟声响彻山峦，恍若启示佛音，伍清清却恍若未觉。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缘妙手一指，“那就是我师父。”
伍清清猛地抬头，恰巧午时的日光透过殿堂，照耀大理石砌成的诸经坛，一个身量高大的年轻僧人，穿一身月白的袈裟，带一串漆色佛珠拾级而上，面目庄严。
那人手持《法华经》，身如金刚，面若菩提，稳稳端坐讲坛上方。
“这就是我同你说的，我师父，你的救命恩人，了寂大师。”
而伍清清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袈裟难不成是伽蓝寺人手一件？”
“伍施主你真是中暑了，这是伽蓝寺住持特意赠予我师父的讲经袈裟！”缘妙瞪他一眼，不过说来，师父这件袈裟不是不见了吗？
伍清清晴天霹雳了。
他抱着，又亲又蹭的袈裟，他弄脏后藏起来的袈裟……
心绪剧烈起伏，心跳加速，经脉涨动，伍清清一手揪住胸口，眼前阵阵发黑：“我……我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不顾缘妙的呼喊，埋着头快步离开了法场，他没有注意到，坛上的男人微微侧目，似是朝他这里看了一眼。
一阖上禅房的门，伍清清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自上上次发作后……伍清清看向自己的小臂，白皙的手臂上，本该青色的经络此刻一片通红，随着呼吸心跳，一涨一收，伍清清死死咬住下唇，忍住经脉涨裂的剧痛。
冷汗打湿浑身衣裳，微小的动作，都会引发体内经脉不能承受之痛。
他静静靠在门后，浑身颤抖，忍着痛去听窗外讲经声。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
“乐大功德者，当怜愍一切众生，修慈悲喜舍四无量定。”
了寂声音阵阵传来，耳边似有清风拂过。不知持续了多久，窗外讲经声减弱，伍清清终于能够动弹，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爬回床榻，昏了过去。
伍清清醒来时，众僧人已放完莲灯，解夏之日，圆月高悬。
伍清清嘴里还有血腥气，他木然推开门，不知不觉走近一间佛堂。
室内熏香袅袅，一片静谧，值夜的小沙弥不知去哪偷懒。跨过高高的门槛，十尺高的药师佛垂眸而立。
“消灾延寿药师佛……”伍清清扶着柱子，抬头的一瞬间，与佛相视。
“若你能使众生离苦得乐，解除病痛和灾害……”伍清清跪在蒲团上，虔诚的俯身，久久不起。
他已然走投无路，那书册上早已说明，他又何尝不明白。
“若您真的法力无边，能不能救救我……”
“求求您，求求您……”
他额头长久地贴在冰凉的地砖之上，心里满是愧疚与坚决。
他想：了寂法师，您法力无边，慈爱世人，失了元阳也没甚阻碍，而我不一样，我灵力低微，这条命本已是上天施舍，我也没有回头路了。
伍清清在药师佛面前长久俯身，眼睫颤抖，药师佛不语，只是垂下目光，静静瞧着那不敢对视的人儿。
太阳照常升起。
伍清清捂着青了一块的额头，红着眼眶，敲响了寂的房门。
了寂放下经书，目光如水：“伍施主？”
“大师，那日山中若不是您，我怕早已没命了，请受我一拜！”伍清清红着眼就要跪，手肘却被一双大掌稳稳扶住。
“施主不必多礼，万事有缘法，也是贫僧的修行。”了寂托住伍清清，让他站直，“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极近的距离，那件素色蝉衣透出温热的气息，沉香清淡，伍清清随了寂动作站直，无措地捏着手指：“好多了。”
了寂颔首，收回手，静静看着他，并未多言。
伍清清愈发无措：“大师……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似乎是怕被打断，伍清清急道：“我……我本无父无母，独自在山中修行，与鸟兽为伴，修为也不曾精进，此次遇险……仅仅靠自己，想必今日的我已是刀下亡魂。”
“此次下山，与我也多有裨益，我……我想跟在您身边修行，做您的俗家弟子。”
了寂望着伍清清的头顶，少年皮肤苍白，身形瘦弱，发丝偏黄，身体有不良之兆，了寂转着手中佛珠：“施主可曾想过，为何要修行？”
伍清清大脑飞速旋转：“我……我想变强！不想再受人欺负！”
了寂摇摇头：“修行并非争强。”
伍清清听闻此言，一派惶然之色，他死死咬住下唇，攥紧衣袖，不知说什么，他确实悟性不够好，在尧山时，说的话总不能叫人满意。
他垂下头，在心里暗暗决定，即使了寂不要他，他也是要对了寂死缠烂打的。
室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佛珠相击之声，伍清清垂着头，等候了寂的审判。
少年倔倔地站在，了寂怀疑，自己若是否定，少年会不会因此灰飞烟灭？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少年眼底有他不懂的情绪，真挚而热烈，饶是已行走多年的了寂，也有些微微诧异。
唉，罢了。
“你若真心向佛，从今日便随我诵经打坐吧。”
伍清清没想到等来的是了寂的同意，他惊喜地抬起头，发带飞起，嫩绿宛如春日柳枝，脸颊飞起两片红晕。
“我明白的！师父，我会用心听您教诲！我只是觉得您……讲的真好！”
了寂垂眸，也没再说修行不在言语，他轻轻点头，便看见少年小燕子似的飞走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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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庙里有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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