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了寂这边,送伍清清上学后,便去会了一位旧友。
芳且山中,瀑布飞流而下,在崖底汇聚成一潭碧绿,山中极静,水声里伴着清脆的落子声。
水潭边的凉亭里,了寂正与一老翁对弈。
老翁仙风道骨,执黑子:“那药服用的可还行?”
了寂:“小伤而已,哪用得着那么名贵的伤药。”
“哼,谁人不知圆明看你跟眼珠子似的。”老人捋着胡子,“听说你收了一小子做弟子?”
了寂点头,欧阳茂齐道:“是哪家的神童?”
他可知道,面前淡定自若的僧人,看上去乐善好施,普渡众生,其实是个及其看重脾性的,这大千世界想求见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了寂却不是寻常人得见的。
早在百年之前,那东洲剑阁少主献神兵求这和尚收徒,他也只是看了看,摇头拒绝。
了寂摇摇头,“刚送去了留芳堂,尚且学着呢。”
“在我宗门下的学堂,怎的我一点不知?”欧阳茂惊了,却听耳边扇动声,抬眼看去,白鹤衔着信落下在了寂面前,更惊,“你竟还同别人有书信往来?”
了寂摇摇头,道了声歉便取信来看。
欧阳茂在一边对着酒葫芦痛饮几口,却见了寂神色不大对。
“贫僧有些急事,改日再与山人对弈。”
“无事,你且记着我同你说你的那事。”欧阳茂摆摆手,了寂行了一礼后便捏了个诀,原地消失了。
欧阳茂饮着酒啧啧称奇,抬手招来坐骑白鹿也离开了。
却说了寂在途中,越想眉头拧地越紧。
清清虽意志不坚,平日的信里只捡写好事说与他听,写的最多的是符箓课心得,其二便是药理课,前阵子的信里还语调活泼地向往御兽,今日的信里就与人起了冲突。
若是寻常同窗之间拌嘴,了寂不会急着离开,他是看见那信纸末尾隐隐有几滴水迹。
伍清清也许没注意,可了寂一眼就能断定,孩子一边哭一边写信告知自己,还安慰他自己已找到解决之法。
了寂这边心里过了几个来回,伍清清那边却是严阵以待了。
“这……你这法子就是……?”
“哎!黑猫白猫,能逮着耗子的便是好猫!”
“可咱们这样……若有人发现……”
“嘘!他出来了!”
伍清清赶忙闭嘴,矮下身子,屏息凝神往外望。
二人在王磬窗下埋伏了数日,只为摸清他的课表作息,今日蹲到空当,李令辞与伍清清摩拳擦掌,势要将那小豹从魔窟解救出来!
“辞哥,人走了!”
“咱们上!”
一人拍了张隐身蔽气的符箓,朱红大门吱呀开了条缝,两人一前一后猫着腰进了那王磬的门。
“这屋里怎的这么冷?”盛夏,两人穿的薄,伍清清并无灵气护体,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他借着天光,将屋内一收眼底,王磬此人喜怒不定,屋里却布置得鲜丽堂皇,伍清清狭促地朝李令辞挤挤眼:“同你屋内不相上下了。”
“嗤,莫将我同那俗物比!”
伍清清闷笑几声,定下心寻那小豹,所幸屋内不大,他们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拴在窗下的小豹,那小豹遍体鳞伤,闭眼趴着,无声无息,皮毛秃了一圈,露出脖子上森森血肉来。
伍清清垂下眼,从兜里掏出调配好的药粉,轻轻抖落在伤口上,许是伤口刺痛,那豹子浑身一激灵,睁开眼便要嚎,李令辞眼疾手快,塞了块肉干进豹嘴里,堵住声音。
那小豹哑了火似的,双眼警觉地盯着他们,要叫不叫地,半晌嚼了嚼嘴中肉干,是不是喉咙咕噜两身。
“小没良心的。”李令辞笑着又塞了条肉干。
伍清清这边撒上药粉,运起灵力催发药性后察觉出几分不对,“辞哥,不对。”
“这伤口不是虐打所致,倒像是放血。”
李令辞一点不惊讶,“放血就对了,快救了走人。”
伍清清眨巴眼,手里利索地隔断那皮绳,将那小豹往怀里一揣,两人就要离开。
伍清清眼尖,看地上又红色记号:“辞哥,这是何物?”怎得看起来像什么阵法一般?就是血淋淋地,太阴森。
李令辞没说话。
“辞哥?”
“何物?你们不请自来,没打听打听这是何物?”耳边响起尖锐之声,伍清清恍然抬头,来人肥头大耳,一脸阴沉,去而复返的王磬带着一帮随从,严严实实地将屋子围了起来!
李令辞左手悄悄按上佩剑,背心满是冷汗,他自持李家少家主,认为王磬肯定不会撕破脸,没成想……他微微放出灵识,这些人的修为,竟全是化神期!
李令辞朝伍清清使个眼色,叫他找时机开溜,伍清清抱紧怀中小豹,转身正欲翻窗,却见那九节鞭闪电一般直冲他面门,发出凌厉的破空之声!
“放下那畜生!”
李令辞大惊上前,却被冒出来的侍卫牢牢按住,伍清清浑身冷汗,不过瞬息,发红光的鞭子冒着劈里啪啦的闪电已经到眼前!
细微如丝的电流仿佛已舔上他的发丝,伍清清浑身泛起麻意。
“清清!躲开!”
来不及了!伍清清猛地闭眼,却将那小豹子护在怀里!男子汉破个相算什么!
他茕茕孑立,在这偌大的修仙界也是孤家寡人,能护住个小生灵也算功德一件了!
鞭子就要甩上伍清清面门,破空声响起,如此快的一瞬,伍清清却觉得无比漫长。
久等未等来刺痛,却闻见了熟悉的沉香气。
“叮————”
耳边金石撞击之声刺痛耳膜,伍清清睁开眼,那九节鞭却已碎成无数节,王磬发出杀猪般嚎叫,捂住渗血的右手,伍清清一扭头,了寂正收起降魔杵。
“师父!!!”
伍清清瞪圆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屋内的灰衣僧人。
师父怎么来了!?
却见了寂淡淡地看他一眼又错开,伍清清开心过后更多的是些心虚,自己可是在信里吹嘘如何认真努力……
“哪来的秃驴?!给我杀了他!!!”王磬眼中血光大盛,手中一道闪电猛地放出!
“师父!”伍清清急得出汗,猛地挡在了寂面前。
“胡闹!”了寂猛然变脸色,一胳膊将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揽至身后,手中金光一瞬,密密麻麻的梵文顺着那闪电瞬间裹住王磬,周围的黑衣武侍欲要救人,也都被梵文封住经脉,痉挛着倒下。
闪电般的一瞬,来势汹汹的王磬和他的侍卫们如同秋日蓑草,齐齐倒地不起。
目睹一切的李令辞:“……”发生了什么!
后知后觉的伍清清:“……”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倒地不起的王磬还在叫嚣,李令辞摇摇头,就没听过这么标准的反派台词。
“师父。”伍清清蹭到了寂身后,放低声音,“他好像家里挺厉害的,咱们要不放了他吧。”
了寂并不理会,冷声道:“修习禁术,血肉同窗,阿弥陀佛——”
灰色的僧袍无风自动,伍清清只觉一阵金光一闪,焚字诀猛地打入王磬眉心,王磬口中发出凄厉尖叫,两眼一翻,仰倒过去。
“师父!你……”伍清清拽着了寂衣袖,吃惊地看向了寂。
“人没死,大师封了他丹田而已。”李令辞上前查看。
了寂点点头:“贫僧已禀告堂主,劳烦小友处理后续事宜。”说完也不等回答,攥了伍清清的手离开,带起一阵冰风。
李令辞瞠目结舌,看那僧人来去似风,攥住伍清清的手背青筋突起,不由地在心里为伍清清祈祷,虽说他们行的是正义之事——不过看清清师父那脸色,一顿打肯定少不掉咯。
这边,了寂扯着伍清清回了堂内的学子宿舍,途中薄唇紧抿,一言不发。直觉告诉他,了寂很生气,可伍清清不明白,他做了好事,虽过程有些坎坷,结果是好的呀,大慈与一切众生乐么,他心里这么想着,嘴里不敢说,怀中小豹扭了扭,伍清清暗暗捏捏小豹肉垫,叫它别闹。
伍清清老老实实地在一边,屁都不敢放一个,缩着头当鹌鹑。
已是黄昏,山中鸦雀长嘶,了寂立于室内,面色晦暗:“伸手。”
昏黄的光线,不详的鸟叫,叫伍清清悲从中来,顿觉自己宛如断腕的壮士一般,身后霞光万丈,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细细的声音如蚊鸣:“师父,打轻一点。”
不过是打一顿手板心,又不是没挨过!
了寂垂着眼,背着光,他今天是气极了,追着风赶到那屋舍,就差一秒,若他晚到一秒,那带着钩子和电的九节鞭就要撕扯下一块皮肉来。
了寂背在身后的手还在抖,他有些后悔,伍清清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以为万事万物都等量等价,即使一小畜生也要勉力去救。
黄昏日落,了寂清楚地看见伍清清多变的面色,一下豪迈一下悲壮,鼻尖的小痣随着表情也微微皱起,嘴唇紧抿,面色苍白,眼眶却通红,时不时看自己一眼又收回,摊开的掌心,五指也在抖,手腕侧面露出道红痕,自己却也没感觉,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收他做徒弟,本也是一念之间,想着两人有缘,且这孩子确实合他眼缘,也有难言之隐,能帮便帮,可此刻却不由得怀疑起自己。
是否是自己过度干扰?若清清仍留在伽蓝寺,或尧山,安稳一生,纯然质朴,不会有这种种劫难,自己矫枉过正,期望过高,反倒使这孩子忍着不适来迎合自己。
伍清清伸出手,却看见了寂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板子迟迟没落下。
他无意识的往前挪了两步,另一只手只去抓了寂的僧袍。
细细的手指勾上僧袍,手指头布满细小的划痕,了寂知道这是炮制药材留下的疤,留芳堂是三界出了名的敢用药,不吝于使用最毒的毒药引导学生们炼丹,有灵力护体的人没有什么,清清灵力低微,驱动丹炉与丹火便已左支右绌。
左右孩子努力,罢了。
伍清清的手指被轻轻拖住,了寂取出浸了药水的纱布替自己包裹指尖,依旧面无表情。
伍清清拿不定主意,往他身边靠了靠,脸颊蹭上粗糙的僧衣,献宝似的扯开衣服:“师父,给你看。”
了寂低头,伍清清领口凌乱,小豹挣扎着抬头,一大一小两双圆溜溜的眼睛水灵灵地一起看着他,他面无表情,伸手将那小豹子提起,小豹子夹着尾巴,乖乖地一动不动了。
“师父,它很喜欢你。”看着一动不动的小豹,伍清清立马奉承几句。
了寂不置可否,开了几分灵智,训一训也能成个忠心护主的好手。
伍清清还在一边喋喋不休添油加醋地念叨自己多么善良机敏,了寂语气淡淡:“我们清清确实心地善良,一命抵一命,换个畜生。”
“嘿嘿,师父别夸我了。”
“嗯,如此良善,为师欣慰。”了寂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豹头,薄唇轻启:“便奖你……”
了寂看见伍清清眼睛在黄昏里闪闪放光.
“将《善生经》抄写一百遍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