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窈看向沈知白。沈知白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讲了,顺从的坐回位置。
玲珑也索性换了只鹧鸪盏,将兔毫推给沈知白,重新拉过茶碾,依着苏窈坐下。
苏窈开口,先问沈知白。
“白日里一直没人来认?”
沈知白点头。“是,想是时间太短,她家里人还没发现异常。”
苏窈蹙眉。“不合情理。”
她也不纠结这个,知道沈知白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直接说。
“那女子是风哮出意外没错,但引起风哮这件事,不是意外。”
沈知白摸摸鼻子倒没觉得意外。“果然如此。”
苏窈微微点头。
“那女子用的掺有寒髓的口脂,想来应该是有心人从我这里买去改后送她的。寒髓容易发散,所以必是这几天买走掺杂的。”
她侧头吩咐玲珑,“一会儿查查账本,看看这五天售卖出去的珑醉,都是什么人买过。”
玲珑应诺,放下玉碾,伸手拉过苏窈的盏,烫盏筛过茶末后,弄了一盏新茶。
苏窈端起盏托啜了一口,看着眼巴巴的沈知白笑了笑。
“寒髓掺的虽然量不大,却足以加快风哮发作的速度,使那女子身故。”
苏窈说到这里想起那精心涂抹的凤仙花汁指甲,摇摇头。
“她大概是满心欢喜擦上那胭脂的,却想不到这是曼珠沙华的尘世引。”
她放下杯盏,拿起扇子。
“至于真正引起风哮的源头,我刚才已经找到了线索。”
沈知白闻言急切的把身子从桌子对面往前探,屏住呼吸。
苏窈看着灯花,幽幽揭晓答案。“是水仙花粉。”
“水仙花粉……”沈知白喃喃。
玲珑看了苏窈一眼,苏窈对她摇摇头,表示不用担忧。
她与众不同一个月前因为旧伤跌在街角的时候,沈知白就已经知晓大半了。
想不到他一个官家子弟,自己也任着官,居然接受良好。
苏窈看了沈知白一眼,那张还能看出些稚气的脸上,此时正心无旁骛,热切的等候着自己往下说。
或许正是这样好的年龄,才会快速的接受他的世界里有不平常的事吧。
苏窈举扇掩饰住了自己一瞬间的神游,唇角一勾,微微有些不怀好意的教训。
“脸都快贴过来了,是想做什么?”
玲珑这才被提醒,发现沈知白的姿势离的太近,嫌弃得“啪”的一声对准他额头一推——
沈知白应声一屁股跌坐,一把抓住桌角,一边不可思议的摸额头,一边抬头看玲珑。
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被个姑娘一掌就推跑了?
玲珑甩甩手,也不看他,憋笑给自己也沏了一盏茶,然后施恩似的给沈知白盏子注满水。
沈知白暂时忘却了被打击的自尊,瞪大眼睛看着那盏白水,夸张的质问。
“你给我放点茶行不行啊?”
玲珑噗嗤一笑,被苏窈用扇拍了拍手示意。
明白苏窈的意思,她起身去打开黑檀博物架上的螺钿漆匣,又取出一包龙凤小团,青裙拂动间,打开放进茶碾里,笑嘻嘻白了沈知白一眼。
“这就给沈大人加茶!”
铜狻猊香笼里的光火渐灭,甜甜香气有些消褪。
沈知白忽然抽了抽鼻子,看了苏窈一眼。
苏窈不理会,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案情。
“引起风哮的源头各不同,这女子就是对水仙花粉不受,以致被人设计吃亏的。”
沈知白收了玩闹神色,也思索起来。
“能利用花粉成事,此人心性必是缜密之辈。”
他慢慢说。“能送出寒髓口脂引那女子使用,身份也必定亲近。”
“如今已经知道了真正缘故,只要查到那女子身份,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苏窈点点头,问他。
“你今早叫人搜查竹林附近,做的不错。我后来叫你重点搜东南方,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沈知白被苏窈一提,这才遽然想起搜查的结果还没有告诉她,不由懊悔的拍了一下自己头。暗骂自己做事还是不够周全。
“东南方距离竹林一里的地方确实找到了新鲜的车轮印和脚印,不过比较杂乱,车辙印很深,看似是拐回百余步外的官道了。我让人查了查,最近的庄子在五里外,有两家。一家是金谷台掌薄安家的,一家是濮信郡公李家的。”
他停下,从怀里掏出几张棉纸,递给苏窈。
“这是我让人拓的车辙和脚印,脚印没有那女子的,只有一个官制皮靴靴底。”
苏窈接过,先提醒沈知白。“既然发现了脚印,可看清是通向哪里的了?四周情形如何?”
沈知白有些开心,眉毛得意到飞起。
“这我查过了!脚尖是朝向竹林的,并且附近草丛也能找到踩踏的痕迹,足印很轻,看来那人提纵术不错。”
苏窈轻笑,心下赞许。沈知白看着跳脱。其实人很聪明,一点就通。
她低下头看向棉纸上的车辙印,很常见的样式,花纹是浅浅的云纹,纸上一侧用小楷注明两轮相距宽窄是三尺二寸,是马车常见的尺寸。
四轮中有三只的云纹都比较模糊,唯有左侧后轮的最清晰。
脚印倒是很大,一张不太清晰,另一张清晰一点的能看出是平整的鱼鳞纹,纸上同样注明着尺寸。
沈知白怕她不明白在一旁解释:“脚印九寸一分,推断此人身高应接近六尺。前深后浅,练过功夫,右足前掌外侧花纹模糊,磨损较重。可能携带兵器之类的。”
“不过脚印离竹林甚远就没有了。要么是脚上缠了布,要么是借助了什么东西。”
他说的有点喘,摸过兔毫自己倒了一盏,一口灌下。烫的差一点蹦起来,赶紧伸舌头吐气再接着说。
“暂时就这些发现,回头我们可以再一起去看看有什么疏漏没有。”
“嗯。”苏窈的眼神从棉纸上收回来,沈知白找的细,倒省却了很多功夫。
她略略沉吟。
“这马车很常见,应是不好寻,你可以查查东门的记载。看看有什么后轮新换的车在这两日去回的。另外查查那两家庄子,看是哪个家中有主人这几日去住过,应该会有线索。”
沈知白先答应了下来。
“好”。
然后才疑问。“万一那马车只是直进直出,没进出过那两个庄子之一呢?”
苏窈轻笑,笑里有丝察觉不出的冷意。
“你觉得那女子妆容整齐,是能仓促画就的吗?前日有雨,一个官家贵女,没有落脚的地方,即使坐车出城,到竹林时也会花妆,且身份一定被即时记录了。岂会这样难寻。”
沈知白恍悟,只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他举一反三,补充道。
“那要这么说,前几天的出城记录也得查了?比对就能找出身份。顺藤摸瓜也能寻出那个六尺高的人了!”
他越说越觉得兴奋,只觉得一切云开雾散,顿时两眼放光。“我天亮就去巡城署!”
苏窈点头称是,不禁以扇支颐,也被感染得开心,仿佛刚才的微冷从未出现过。
她笑吟吟的鼓励沈知白。
“也好,明日你去过巡城署后,不要乱走,看过后就回去理刑司守着,看有没有人来认人。另外也可以看是否有不见的人口来衙门报案。”
沈知□□神振奋。
“好!”他也不等玲珑给他筛茶了,迫不及待的按刀起身。
“那我干脆现在就回理刑司去,看有没有人连夜来报案!有新情况明日我们再会和商议!”
“啪”,银釭烛台上的烛灯适时爆出了个金蕊,忽然明亮,把他照得下巴上的线条愈显凌厉,神情坚毅。
苏窈手停了一刻,随即继续摇。应了一声好。
沈知白亢奋上头,兴冲冲的告别一声,转身就走,快得衣袍生风,室内光影一阵乱闪。
他几步就跨出了门,“踏踏”的脚步声一路远去。
珠帘摇晃,玲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掀帘而去的身影。回头问苏窈:“他干嘛?现在宵禁着呢,谁敢去理刑司报案?”
苏窈举扇藏起半边脸,忍不住笑得两肩耸动,步摇上金凰含的珍珠穗一阵轻荡。
“随他去罢,又不用我们辛苦。”
一语未了,外面只听“哐啷”、“咣”的一阵乱响,好像撞翻了什么东西,然后“砰”的一声似乎门被合上了,随后再无声息。
看来是听到了。
残夜惊破,更漏月明。
苏窈终于忍不住了,抛开矜持,抓着扇子趴在桌案上放声大笑。
* * *
大昭朝开国之初就提倡节俭,号令举国官员廉洁为本,权贵亦不得奢侈。但如今因建朝已经四十余年,规矩其实已渐渐松弛。
权贵们纷纷学习起以前的做派,唯有各处官衙,还维持着着简朴不得轻易修缮的老规矩。
钘部这种一朝最高司律的地方,也是如此。
它占地广阔,大门高两丈有余,两扇一丈四五的黑漆铜钉门半开。
进去依次是照壁,仪门,戒石碑等等。和仪门中轴线对称的,是另一重歇山顶五开间的建筑,是司钘令和理刑司提举使办公的地方。
钘部下设二司,律正,理刑。名义上是司钘令总领,但因为理刑司可以向对上直奏,提举使的品级往往和司钘令平级,是以上下之别不甚清楚。
底下也就由此泾渭分明,律正司居后面的左院,悬青纱灯。理刑司在右侧,挂红绸笼。
寅末时分,天色刚刚清明,空气十分新鲜。
“吱呀”一声,沈知白推开理刑司主院的东厢房门,打个哈欠走出来,三步两步就跨上前厅台阶。
蓝曜盏什么的,是个伏笔哦,猜猜能关联什么?
女子身份快揭开啦。
顺便说,古代有时候是会把茶碾碎了制成团来喝的,价格昂贵,就是文中举例的龙凤小团了。李纨就吩咐过小丫头子:对盏好茶面子来。
归纳一下前几章需要解释的地方。
寒髓是虚构的药材,检查那里写的含蓄,为什么你们这么聪明懂的。其他还有什么我没注意到的地方,请评论提醒我哦,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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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靠那么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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