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中的声音无奈地说:
“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能说那么清楚,否则会把她引来的。”
樊谷哪甘心就这么放弃,坚持追问道:
“那你总能给我点提示吧?比如说,那个人,我认识,对吧?对的话,你就拍一下手,不对的话,你就拍两下。”
果然,黑洞中传来一次拍手的声音。
樊谷继续问:
“那个人,很有背景?”
“那个人,经常来烦她?”
回应她的,都是一次拍手的声音。
樊谷又问道:
“是那个人先动手的吗?”
这一次,从黑洞中响起的,是两次拍手的声音。
樊谷想了想,又问道:
“是……她把那个人叫过去的吗?”
一次,这次又是一次拍手。
最后,她问道:
“她把那个人叫过去的时候,已经下雨了吗?”
一次,这次还是一次拍手。
“她……还用这块石头去攻击那个人了?”
一次。虽然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只拍了一次手。
原来是这样啊。
樊谷心想,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难怪之前那个鲛人会对陈梓善说“就凭你也想害我,还不是被我给反手……”这样的话。
最在意的事,最害怕的事,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都是藏不住的,总会露出一点痕迹……就算是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就算能自己制定与现实不同的规则,也没法完全控制所有的存在。
如果那一天,是陈梓善先下的杀手……她就不能算“完美受害者”了。往重里说,还是“谋杀未遂”。
如果那一天,贾诺是在她动手之后才反推的她,那么就算有清晰的监控录下了这一幕,贾诺最多也就被判个“防卫过当”。凭借他家的财势和名声,争取到正当防卫,无罪开释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
加上那天又是大雨天,靠近边角的台阶由于迎着风雨,十分湿滑,甚至还有积水,摔下楼梯造成的严重伤势有相当一部分可以归结为是“意外”。这一点,对于贾诺的辩护是非常有利的,但是对于陈梓善可能就不是这样了:因为是她在下大雨后主动把贾诺叫过去的,她可能会被指控是有所准备的“蓄谋杀人”,这比临时起意的“激情杀人”还严重。
更别提……她还用了完全可以算作“凶器”的石头来击打他。如果那些可疑的红色是对方的血迹,那对方“正当防卫”的理由又更充分了。
她那天只是看到陈梓善倒在楼梯下面,而贾诺站在楼梯上面,就不假思索地以为,一定是贾诺主动把她推下去的。
她甚至从没考虑过第二种可能。她可是亲耳听到过贾诺对陈梓善说“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是不是想死”。所以看见那一幕,当然会理所当然地以为,贾诺到底还是动手了。
她一直希望陈梓善醒来之后,能够借助“记忆提取”的技术,将那时的场景从大脑复刻到屏幕上,形成一份能在法律上指控贾诺是谋杀者的铁证……道歉,赔偿,判刑,他一样都别想跑。
但如果那时的真相是另一种情况,如果真相公开来之后,无论从舆论还是从法律上都不利于陈梓善……她希望把真相隐藏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但她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也不愿意直面这件事,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从她对贾诺主动下手的那一刻起,她就在“谋杀自己”了。
这是对她自己过往原则最彻底的否定,在那一刻,她想必也在心里念着“啊,我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啊”。
在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对“好孩子”失望的,就是“好孩子”自己,一旦“要当个完美的好孩子”这种想法被自己内化,就会比任何人都苛责自己:不断弱化别人带来的伤害,大事化小,却最爱反省自己的不对,小事放大,就像纯金落地,沉闷低声,不会把地板磕伤,却容易把自己弄得坑坑洼洼。
……
沉思中的樊谷,并没有注意到,陈梓善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后。
看到樊谷手中那块石头,她脸色一变,声音变得阴沉。
“你还是发现了啊。”
“说什么要留下来,都是骗我的吧?你是为了把我支开,来找这个,才那么说的吧?”
樊谷转过身,朝她伸手,摊手,把石头完全露出来。
“你要是不希望我发现,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现。”
听到这句话,暗黑版陈梓善传来抗议的声音:
“你怎么这样!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你不是要跟我联手打败她的吗?”
樊谷理直气壮地回道:“胡说,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答应。”
陈梓善接过那块石头,把它重新扔到黑洞中,然后带着五分惊喜五分怀疑问樊谷:
“这么说,你打算选我?”
樊谷一本正经地回道:
“我为什么非得选一个?你们两个,少一个都不行啊。”
陈梓善一愣,随即回道:“这还用说吗?我和她,可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关系。”
樊谷一脸疑惑地反问:
“可你们明明好好地并存着啊?这不是挺和谐的吗?一个管白天一个管黑夜,简直是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暗黑版陈梓善愤愤地反驳道:“胡说,要不是她白天把我关在这里,一到晚上又自己躲起来,我早就把她弄死了!”
樊谷毫不客气地驳道:“你是笨蛋吗?她躲起来你就不会找了?你自己不是说晚上的时候这个世界由你做主吗?连个人都找不到,算什么做主?”
陈梓善得意地说道:“果然还是我占上风啊。”
樊谷立刻又反驳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一直浪费精力困住她,一直在白天孤军奋战,怎么就不知道想办法收买她,让她为你服务呢?而且我们这里可是接近热带的地方,你地理不是挺好的?自己估算一下,白昼比黑夜总时长得多多少,你这不是变相逼自己无偿加班吗?哪天你精力不够了,这个世界还得归她,你这算什么占上风?”
陈梓善辩解道:“这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樊谷摇了摇头:“能力大的人,才更要劳逸结合,好好养生,活得长久才能做出更多贡献,只知道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也不管自己能否承受,那叫热血笨蛋。”
这次轮到暗黑版陈梓善得意了:“我就说嘛,热血笨蛋是没有出路的,最后还得是机智无敌,暗中潜伏的我统治世界,啊哈哈哈!”
樊谷毫不留情地戳破她:“你这叫什么潜伏,你这不是被囚禁了吗?再说了热血笨蛋可能活不长久,但是在大众围剿下,你这种暗黑笨蛋通常会死得更快哦。”
这下同时惹到了两个陈梓善,她们异口同声地说:“你什么意思啊?!故意引战是吗?!”
樊谷摇了摇头,笑道:“不,我只是在论证,你们根本不是水火不容,而是相爱相杀殊途同归。再说了,你们如果真的那么恨对方,哪用得着我引战,对吧?”
两个陈梓善沉默了片刻,然后又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不管!我就是比她更好!你必须选一个!现在立刻马上!”
樊谷严肃地说:“像这种大事,怎么能草率决定呢?要不你们认真地对决一下吧?”
“既然你们都宣称自己更强,那就比比看,谁能在同一时间内找到更多鲛人泪吧。”
陈梓善抗议道:“可是我已经找了一部分了,凭什么要为了她从零开始?”
樊谷安抚她:“没说从零开始啊,你之前找的那些依然算在一万颗里,现在这个比赛找的也算。”
见陈梓善还在犹豫,樊谷大力劝道:
“你既然已经找到了一部分,一定比她更有经验,参加这个比赛,你不会吃亏的。”
黑化版陈梓善很不满: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吃亏?”
樊谷立刻否认:
“没有的事。你也不会亏的,虽然你没经验,但你下手狠啊,你的效率应该更高点。”
黑化版陈梓善依然很不满:
“但是现在还是白天,现在比的话,这比赛时间对我不利啊!毕竟我在晚上更强!”
闻言,陈梓善立刻表示:
“我不会等到晚上的!这对我不公平!我好不容易才在白天获得统治权!”
樊谷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个简单,那就黄昏比呗,那是白昼黑夜的交界,那时候你们最势均力敌,那时候开始比赛最公平。我来当裁判。”
陈梓善一口回绝:
“那可不行!裁判不能偏向任何一方!你明显更偏向她!你不能当裁判!”
黑化版也不同意:
“她一直在讨好你,你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就算装得公正,心里肯定也是偏向她的!你不能当裁判!你一定会判她赢的!”
樊谷一脸无辜:
“怎么会呢?你们都一样努力,都一样值得赢,我不会偏向任何一方的。”
陈梓善的脸沉了下来。
“一样努力?你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有我努力?我每一天……每一天要做那么多事才能维持白天的统治,我要察言观色,我要实现愿望,我要处理纠纷,我要拯救灾难,我要维持秩序,我要未雨绸缪,我要笑脸相迎,温和有礼……”
“我要做那么多事才能维持我领域的和谐,才能让大家都认可我喜欢我,而她只是躲在阴暗的角落,抱怨命运,诅咒别人,放纵恶意,滥用私刑……”
“她只会做这种简单粗暴又有害的事,她就是个只会发泄情绪的幼稚鬼,暴力狂,凭什么染指我的世界?!凭什么跟我相提并论?!她不配,她根本不配!”
陈梓善越说越气,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最后已是扯着嗓子叫了起来,但依然觉得不够似的,连着头发也一起扯了起来。
在她说话间,窗外的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樊谷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你很努力,真的很努力,这么辛苦的日子,一个人坚持了那么久,那么多事,都完成得那么好,大部分都做不到。”
“你说得没错,放纵和破坏很容易,克制和奉献不容易,一直坚持这么做更难,但你明知道很难,还是迎难而上了,真了不起。”
陈梓善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黑化版就大声反对道:
“你在胡扯什么啊?她有什么难的?她只不过是在不断地服从和妥协,这明明就是最简单的事!”
“因为害怕真正的自己得不到认可,因为害怕承担独立决策失败的打击,什么事都习惯让别人替自己决定,还要美其名曰'善于接受''乐于奉献'……这种胆小又虚伪的废物,就应该乖乖地原地爆炸,怎么还敢光天化日之下大肆卖惨!”
“自我驯化,自我圈禁的羔羊,根本不值得认可,更不值得同情!真正需要认可和同情的,难道不是努力破坏羊圈的羊吗?”
她说话间,外面的天色又暗了几分。
樊谷回道:
“可是,放纵和破坏确实是容易的事,你需要努力吗?不怎么需要吧。”
黑化版更气了,提高了音量:
“放纵和破坏很容易?这句话对女性真的适用吗?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攻击性,哪怕只是几句脏话,哪怕是正当防卫,都要受到无尽的批评和质疑……就算是在开明的城市有名的学校,只要女孩表现得不够驯服,老师们也会开口闭口就是'女孩怎么可以这么不文明'。这些你不是最清楚吗?”
“原本容易的事,因为外界驯化和自我驯化,也会变得艰难。气氛是会传染的,当女性都以当'乖女孩'为荣的时候,只要表现出一点想要放纵、破坏的倾向,就会被视为公敌,遭到猛烈攻击!”
“放弃是最简单的,随波逐流是最简单的,自我洗脑,屈从环境也是最简单的……顶着巨大的压力,去当温顺白羊堆里的叛逆黑羊,冒着头破血流声名败坏的风险去撞羊圈,这才是真正艰难的事!”
“我真的受够她的虚伪和懦弱了!再这么窝囊地活下去,她迟早会成为那种被欺负得生无可恋,却只敢自杀的废物!与其让她变成那样,不如现在就杀了她!”
“我一定要……”
樊谷打断了她,严肃地说道:
“你没发现吗?你其实不是真的想杀陈梓善,你是想救她。”
“你觉得她很可怜,无可救药的可怜,不想让她变得更可怜,才说要杀她的。”
“你虽然……”
这次,轮到陈梓善打断樊谷了。
她激动地抓着樊谷的手,死死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可怜?你在说谁可怜?是我?是在说我?你是这么想的吗?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窗外的天色更暗了,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变热了,地板忽然猛烈震动了几下,裂开几条大缝。黑洞扩大了,里面传来得意的笑声。
迎着陈梓善的目光,樊谷无奈地回道: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一个化身,一个幻影,无法代替本体回答这么私人的问题。”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让陈梓善大惑不解,一时间,愤怒被冲淡了许多。
“你这是什么意思?”
樊谷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我收到指令,要来这个世界找你,跟你对话……说实话,我自己也很迷茫,我其实经常不知道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怎么想都想不到,毕竟我只是个被操控的幻影,没什么自主意识。”
黑化版大声提醒道:
“别信她的鬼话!如果真有这种事,本体怎么会让这个化身泄密呢?!”
樊谷反驳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本来就没法控制潜意识,如果本体的情绪自控力也很糟糕的话,让化身做出逾越行为不是很正常吗?”
“我厌烦被一直控制了,我想背叛本体,这不是也很正常吗?”
陈梓善的声音有些颤抖:
“本体……你的本体在哪里?!”
樊谷答道:
“这我可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不在这里。
黑化版愤愤地说道:
“竟然耍我!等我找到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樊谷说道:
“你们找不到她的,我二十四小时都找不到她,你们就更别想了。”
“除非你们的力量融合一下……但是,看你们这副宁可内斗到死也不一致对外的架势,这是不可能的。”
“还是听我的,放弃吧,这样还能省点力气内斗。你们不是不争个高下就不罢休吗?”
听到这些,陈梓善红了眼。
“听你的?听你的?听你的?”
“我的世界,凭什么总是要听你的?!”
樊谷心想,太好了,你终于意识到这点了。
但她仍然装傻。
“别那么激动嘛,我只是提个建议。而且我也没说错啊。”
她笃定的样子,让陈梓善更为愤怒。
她握紧了拳,指甲掐进肉里,流出血来。
“真可恨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傲慢呢?!”
“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化身,也能理所当然地否定我,指使我……”
在她说话间,黑洞中缓缓飘出一个黑影,钻进了她身体。
在黑影和她融合之后,夜幕正式降临了。
头上长出恶魔犄角的陈梓善狠狠地说道:
“我要杀了你泄愤!”
樊谷二话不说把手腕上缠着的水草解下来,激活,变成水草飞镖,递给她。
“太好了,快把武器拿去,麻利点动手。我早就不想活了,又没勇气自我了断,你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
陈梓善闻言,先是愣住,然后又开始新一轮愤怒。
“你不想活?!你生活这么幸福,有什么资格不想活?!”
樊谷一副生无可恋脸。
“哎呀,只是不幸的地方没告诉你罢了。不过你要是想听,我现在可以说。”
然后是幸灾乐祸脸。
“反正我已经决定背叛本体啦,本体不想让人知道的,我偏要到处说。”
“什么好处都没给我,还让我继承了所有不幸的记忆,被泄密也是她的报应。”
然后是阴郁脸。
“不过这就说来话长了,干讲未免太枯燥了……总得有点什么助兴才行。”
“你不是想发泄吗?我陪你一起啊。先从眼前开始……把城堡毁了怎么样?”
2023.10.7
10月4号写了一部分,不满意又重写了TAT
我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写不出王道系主角的热血感化宣言TAT就算勉强写了,自己也会觉得很假。
2023.10.10
为什么结局会卡这么久呢
因为我一直纠结怎么把毁城堡烧森林地震海啸狂风暴雨这种毁灭画面跟谈心看月亮赏珍珠这种温情画面融合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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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陈梓善的祝融病世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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