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樊谷这个提议,陈梓善很生气。
“你让我毁了这个城堡?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是我辛苦准备的心意,你竟然让我毁了它?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
樊谷平静地回道:
“这是你的世界,一切东西的所有权都是你的。我这么提议,只是觉得,这样能让你开心点。如果你觉得不好,就算了,毕竟这是你的世界,一切由你来决定。”
陈梓善的气消了些,但依然半信半疑。
“你真的这么认为?可是……我不觉得你提前想不到,这样的提议会伤害我。”
樊谷认真地说道:
“你高看我了,我大部分时候挺迟钝的,只要别人不说,我就读不懂气氛。如果我早知道你会觉得被冒犯,肯定不会这么提议的。”
“不过既然你介意,我就得解释得更清楚:我觉得现在搞点大的破坏能让你好好发泄一下,才这么提议的。我以为建造这个城堡对你来说很容易,毁了再建也很容易,才这么提议的。”
陈梓善的火气又起来了。
“哪里容易了?!光是这里的三百零五个摆件,我都花了不少时间去再现……这个城堡也好,这个世界也好,我花了多少心血建设,你根本就不理解!”
樊谷点了点头。
“我确实不理解。我没经历过你的人生,也不了解塑造你的人,没资格说理解你。”
“我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和感觉为你提出建议,最终决定权在你。”
陈梓善阴沉地盯着她:
“你真的不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变得更激动,让我口不择言,让我被你牵着走,说出你想知道的所有事吗?”
她举起飞镖,用尖端对着她。
“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樊谷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这就是实话。我希望你能好好宣泄一下,不是向内,而是向外。”
“但是非要说的话,我也有私心,因为我也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来实现无法在另一个世界实现的梦想:一掷千金。”
“但这里是你的世界,我的任何决定都需要你的许可才能实现。为了表示诚意,我把唯一的武器都交给你了。这是我赌上性命的请求,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吗,领主大人?”
陈梓善闻言,捡起了被她放下的独角兽摆件,用飞镖在它背上猛划了几道,清晰而深刻的划痕立刻出现。
在验证了这个飞镖确实具有伤害性之后,她似乎终于可以相信樊谷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都诚心诚意地求我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勉为其难地同意……”
“但是——”她双手叉腰,提高了音量,瞪着樊谷。
“如果我后面发现你骗我,我一定会对你不客气的!所以别想耍花招!”
樊谷严肃地回道:
“遵命,领主大人。”
陈梓善皱眉道:
“叫这个好像不够气势,要不直接叫我大王好了。”
樊谷响亮地答道:
“遵命,大王!”
陈梓善的目光四处徘徊。
“让我想想,先砸什么好呢……”
樊谷殷勤地说道:
“先砸贵的!脆的!”
陈梓善问道:
“你能看出这里什么最贵?”
樊谷说道:
“看不出,只能猜,可能会猜错。所以要麻烦大王亲自带路啦!”
陈梓善得意地说道:
“我想也是!那你就跟着我来吧!”
然后,她拿着独角兽摆件,开始欢快地跑起来,一边用这个摆件砸东西,一边介绍被砸东西的价值。
“看到了吗?这个举杯痛饮的酒神雕像价值19999……这个浪花里的爱神雕像价值29999……这个会飞的猫神巴斯特茶壶价值39999……这个有占卜功能的宝石星象仪价值49999……”
樊谷跟在她旁边,一边鼓掌,一边欢呼着说“砸得好!砸了我们再建更好的!”,还顺便捡漏了一根掉在地上的神之权杖,自己拿着,用来帮忙一起砸。
砸着砸着,陈梓善似乎彻底放开了,边砸边骂人,不同的名字混着不同的诅咒语,飞快地从嘴中放射出去。
毫不意外,在她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她的人渣爹,还有人渣爹再婚之后生的烦人熊孩子,然后才是贾诺和其它人。樊谷很庆幸,陈梓善之前自己就把头号仇恨对象给解决了,毕竟她可不喜欢调解家庭矛盾。
动静越闹越大,还是惊动了樊谷不想看到的人——陈贤女。
陈贤女痛心疾首地斥责道: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乱来啊!怎么可以拿好好的东西撒气呢?还是这么贵的东西……浪费,太浪费了!”
黑化版陈梓善一心想摆脱陈贤女的控制,当场跟她大吵起来,两个人都吵得气喘吁吁的,樊谷趁机建议道:“别吵了,你无法说服她的,也没必要说服她。我们离开吧,到她追不到的地方。”
陈梓善皱眉道:“可是我现在跑不动。”
樊谷忍住吐槽“你是不是关太久被关傻了”的冲动,提醒她:“我们可都是魔王,可以飞啊。”
陈梓善如梦初醒。
“对哦!那我们赶紧飞吧!”
起飞之后,陈贤女还在身后狂追,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喊:“喂!你这个不孝女!妈妈辛辛苦苦把你带大,你翅膀硬了就想自己飞吗?!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的苦心呢?!”
飞行中的陈梓善多次想回头怼回去,都被樊谷拦住了。
“别回头,好好看路,否则会出事故。”
等陈梓善连飞也飞不动了,站在远离城堡的一根树干上休息时,才对着已经小到像是一个黑点的陈贤女大喊:
“你放屁!什么为我好,你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而已!每天都把'我的女儿不会如何如何''我的女儿一定要如何如何'挂在嘴边,我看你根本不在意我的实际感受吧!我又不是你的附属物,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樊谷刚想为这番话拍手叫好,却听见一旁的湖中响起一个嘲讽的声音。
“你也只能窝在阴暗的角落里乱吼几下了,现实中根本什么都不敢做。”
这是贾诺的声音。
这个声音从湖水深处冒出,回音扩散,无处不在,但发出声音的源头,却不见踪迹。
“谁说我不敢?你出来!”陈梓善吼道:
“你有本事就别躲!出来!我一定要杀了你!一定!”
她用力之大,连周围的树都被震倒了好几棵。可是,面对她这样的气势,那个声音反而嘲笑得更厉害了。
“笑话,躲起来的不是我,是你啊。”
“你就是害怕面对我,害怕面对审判,才躲起来的吧?”
“你要是不怕我,为什么不跳下来找我呢?你根本就是觉得对付不了我,才故意逃避的吧?”
陈梓善气得发抖,作势欲跳,樊谷死死地拽着她,阻止道:“别中计啊!你可不能被他拖下水,谁知道水里是不是有剧毒!”
陈梓善冷静了,但没完全冷静,愤愤地说道:“那就把水煮干!不,倒汽油,点火!”
樊谷感觉她周围的气温已经高得不正常了,再点火,恐怕她自己就要烧起来了,于是赶紧一边给她扇风降温,一边劝道:
“那太慢了,又累,他怎么值得大王如此费心?要不大王您歇着,我派我的蘑菇兵把城堡里的水晶灯运过来?”
“什么水晶灯?大王您忘了?您在城堡里安置了很多很大的水晶灯,都砸下去,足够把那条讨厌的鱼砸死……怎么会砸不死呢?它的声音那么大,一定离湖面很近,只是不敢出来罢了。那我们索性斩草除根……”
陈梓善本来就是很容易受到心理暗示的人,在她相信那个声音的源头真的靠近湖面之后,问题就好解决了。得到了她的允许,蘑菇兵们浩浩荡荡地出动,轻松搬起了千万倍于身体的水晶灯,来到了湖边。
在蘑菇们把硕大的水晶灯砸进湖里之前,湖中传来了惊恐的吼叫:
“快住手!你要做什么?!你还想再次谋杀我吗?!……我一定会告你的!我会让你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樊谷果断捂住陈梓善的耳朵,在她来不及反悔的时候代替她下令:“砸,快砸!”
一声令下之后,沉重的水晶灯从空中落下,发出雷鸣巨响,溅出满池血水。
刺耳的惨叫经久不息,在这惨叫声中,血水竟纷纷变成火焰,化身为贪婪的魔鬼之舌,疯狂地吞噬起森林来!
上有酷热的焦烟,下有惨叫的血池,四周是熊熊烈火……更糟糕的是,身边的陈梓善看起来毫无斗志,不仅没有试着逃走,反而坐在树上,开始昏昏欲睡。
樊谷试着叫了她几声,得到的回答令她莫名其妙。
“我累了。”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大概是物理意义上的累。
陈梓善毕竟是个病人,生病毕竟是很耗体力的。而她又在这个世界带着她加速消耗体力……她在现实世界很可能是真的很倦了,快要失去对自己意识的控制权,陷入沉睡了。
可是,要睡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啊!
樊谷着急地在她耳边大喊:
“醒醒!现在睡着,世界会毁灭的!”
陈梓善看上去依然无精打采。
“那就毁灭吧,反正我累了。”
无奈之下,樊谷只好喊出:
“那你也得先把说好的鲛人泪给我再睡!不然你之前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
和她不一样,陈梓善很重视沉没成本。
这个特点,不利于她灵活接受新价值观,但是有利于别人在她原有价值观上进行劝说。
这句话果然有用。
陈梓善快闭上的眼忽然又睁大了。
“对了,得去海里……那个在海里……”
“可是那片海,离这里很远……”
再一次,樊谷感觉要被她急死了。
为什么在幻想里也不能把思维打开点呢?在幻想里,没必要守着昼夜远近的界限吧?
她只好继续提醒:
“不远的,根据水循环原理,所有水域都是互通的!现在这里有片湖,跳下去,我们就能到达大海了!”
陈梓善忽然兴奋了起来。
“所有水域都是互通的……互通的……对了,我们跳吧!”
说跳就跳,兴奋的陈梓善拽着樊谷一起跳下了血池。
血池的水很烫,泡在里面给人一种即将被煮开的感觉,幸好没过多久,她们就越过了火热的红色浅水,下沉到清凉的墨蓝色深水部分,掉入一个闪着白色微光的洞穴。
进入洞穴之后,眼前的视野奇妙地变成了澄澈的沧海月明,而她们已经坐在了一艘贝壳船上,身上被染得一片红一片蓝的,像穿了戏服。
船上的龚宇慈看起来等候许久,一见到陈梓善,就焦急地把装着一大堆珍珠的大袋子塞给她,说是要赶着去救森林大火,然后就瞬间消失了。
陈梓善把袋子打开,把袋中的珍珠现出来给樊谷看,得意地说道:
“玫瑰灰,龙血红,胭脂红,落日橘,天水碧,松石绿,骨螺紫,暮山紫,群青色,秋香色,泥金色……还有各种各样的渐变色,我都找出来了。”
“这一批是五百颗。按照这个效率,再过二十天,我就能凑足一万颗鲛人泪了。”
樊谷由衷地赞叹道:
“真美啊,一颗顶一万颗了。”
陈梓善开心地笑道:
“你喜欢就好。”
樊谷继续说道:
“所以,其实你也不必执着于凑够一万颗吧?收集到这些就够了……我们一起回去找她吧。你应该把这些交给我的本体,这才是你本来的目的,不是吗?”
陈梓善摇了摇头。
“说好了一万颗,就要一万颗,一颗都不能少。”
“少了一颗,就不起作用了。”
“而且……”
说到这里,她盯着樊谷,目光幽深莫测。
“别再骗我了,你就是本体。”
“为了摆脱我,你还真是煞费苦心,编了不少谎话啊。”
“对你来说,不说谎,就没法跟我好好说话吗?”
樊谷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但事已至此,也来不及细想了,当务之急,是怎么答好这道送命题。
谁知陈梓善根本没打算让她答。
她疲惫地把目光收回,望向月亮。
“算了,换一个问题。”
“但是,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
“要是答错了,你就得在这里陪着我,直到仪式完成。”
说着,那些炫彩珍珠,纷纷漂浮而起,围在樊谷身边。
樊谷看着它们,有种恍惚的感觉。
说错的话,这些美丽的珍珠,就会变成她的牢笼吗?
眼下,只能凭着直觉赌一把了。
她问道:“什么问题?”
陈梓善问道:
“鲛人到底是为什么流泪呢?我到底要用一万颗鲛人泪来做什么呢?”
樊谷忍不住说道:
“这是两个问题。”
陈梓善坚定地说道:
“不,这是一个问题。”
“好好想想吧,问题的答案,只有我和你知道。”
樊谷听到这话就明白了。
这是一条暗示。
答案藏在一些只有她们知道的事里面。
她看着天上那轮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满月,回想起过去的一些私语,忽然想通了。
她之前一直想当然地以为,这个世界是完成时,但是她似乎错了——这个世界是未完成的,陈梓善真正的理想世界,还在筹备中。
在这个世界里,一万颗鲛人泪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收集一万颗鲛人泪,那也不只是为了牵绊住她才存在的执念。
那是一个追求纯粹的浪漫主义者……净化世界的仪式。
她曾经在无意间跟她说过,在有些少数民族的传说中,纯净的月亮,是母神用珍珠造出来的。
她曾经在无意间跟她说过,在世上的很多地方,人们都相信,珍珠是水之精灵,月之精华,能够净化空气,也能让人心更加纯洁。
大概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梓善默默埋下了对珍珠的特殊情怀。
可是普通的珍珠怎么能满足浪漫主义者净化世界的想象呢。
必须是鲛人这种心地纯良又敏感细腻的神话生物,对着最美丽皎洁的月光流出来的珍珠泪,才足够符合期待啊。
质要追求极致,量也要追求万全,至少要接近“万全”……所以一万颗鲛人泪,一颗也不能少。
少了一颗,就不是“万全”了。
月亮……就不够圆了。
樊谷郑重地开口回答道:
“最纯净,最圆满的月亮。”
“你想造一个那样的净土,然后飞到那里去吧,梓善?”
“不,或许我应该叫你……鲛人小姐?”
陈梓善的恶魔角逐渐褪去,手臂上却长出了月白色的鱼鳞。
樊谷心想,这就对了。
多愁善感,知恩图报,勤奋生活。
这样的鲛人,是她最理想的精神投射了。
她应该早点想到的。
贾诺的鲛人形象只是个幌子而已,他怎么配得上“鲛人”在陈梓善心里的美好象征呢。
真正代入鲛人的,是陈梓善自己。
她说要变成神鱼,飞到高空……这样的梦想依然存在,并没有厌倦,只是之前暂时对她隐藏了。
陈梓善指挥着那些珍珠,排列成闪亮的阶梯,伸展向月亮。
她指着那珍珠阶梯,问樊谷:
“如果我能建成那样的世界,你愿意……”
樊谷毫不犹豫地说道:
“当然愿意啊。可是,一万颗鲛人泪还不够。”
“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在产生新的污染,一万颗鲛人泪怎么够净化呢?”
“所以拜托你,该哭的时候,就尽情哭出来吧。”
陈梓善皱起眉,愠怒地瞪着她。
“你再说一遍,我就把你推到海里去。”
贝壳船果然疯狂晃动,好像要把她甩下船。
但是,尽管毫无形象地栽倒了,樊谷还是没事人一样爬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说,别把眼泪藏起来了,也别总是强忍着。眼泪也是有净化意义的,它能净化你的心情。”
陈梓善低下头,声音低沉。
“你在……同情我吗?”
樊谷摇摇头。
“我并不同情你,因为我既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也从未把你当成弱者。”
“而你,也不需要同情。”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依赖月亮的鲛人,也不是依赖太阳的月亮……”
“你本身就是会发光的太阳。”
“所谓的阴暗面,也不过是太阳黑子罢了!”
“太阳,怎么能一直缩在角落里呢?”
陈梓善捂住脸,声音有些颤抖。
“说得真好听……但愿你不会后悔。”
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只管现在的事。
她笑着说道:
“不过,你要是希望我陪你在这一直缩着,也没问题。但是你要做好准备,我这个人又懒又馋又多病事又多,可难养了。是等着被我烦死,还是在被我烦死之前带我出去,你自己选。”
一声飘渺的叹息传来。
“你果然可恨。”
随即,五光十色的珍珠从空中洒落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化作了柔和的光晕,将夜色照亮。
宛如白昼。
……
在耀眼的白光跟着鲛人的影子一起消失时,樊谷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第一时间冲到陈梓善的病房查看情况,只见她睡相安稳,除了——眼角似乎有泪痕。
仔细想想,这好像是她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哭呢。
2023.10.14
在发送之后立刻觉得不满意,所以又删掉重写了……TAT下次会把剩下的一次发完。
2023.10.16
不可思议,我居然写了那么鸡汤的结局,难道是周末看的光影戏和芭蕾舞净化了我的灵魂吗?
不,感觉是因为我今天胃疼的时候躺在床上看林徽因肺病的时候写的诗,短暂地又能相信一些人类灵魂深处的美好了。
上学的时候学郭沫若那首《静夜》,老师问我们鲛人为什么会对月流珠?现实派的同学回答思乡啊触景伤情啊之类的,我们这些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表示“因为月色太美”。
后来看到一种“鲛人食月之精气而生”的说法,忽然开了个脑洞:鲛人对月流泪,也可能是馋的……代入了一下自己看着一道大餐,只能闻见香气却不能上口吃,我可能也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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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陈梓善的祝融病世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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