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雪立在阶上,银发垂落肩头。月光从窗棂斜入,为他镀上一层冷辉。琉璃眸中深若寒潭,倒映着沈灼渊挑衅的笑脸。
堂内落针可闻,连烛火都仿佛不敢跳动。
“明日辰时,除妖。”无烬雪开口,声音冷得让众弟子们打了个寒战,“你,打头阵。”
沈灼渊笑容微滞:“……什么妖?”
“噬梦妖。”无烬雪转身离去,雪白的衣袂扫过木质楼梯,声音轻飘飘落下,“若再失手,便去妖腹中找你的酒坛。”
“……”
沈灼渊盯着那道渐远的背影,忽地低笑出声。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脖颈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痕迹。
喉结滚动间,眸中金芒大盛,这人真是,半点都没变。
待两位神君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大堂内凝滞的气氛才渐渐散去,众人如释重负,气息重新流转。
沈灼渊斜倚在雕花木椅上,他甫一落座,四周弟子便如众星拱月围拢过来,推杯换盏间,笑声浮于表面,却无一人敢真正近身。
而另一侧,江昙与李然宗独坐一隅,周遭嘈杂仿佛被一道屏障隔绝,自成一方清净。
沈灼渊指节轻叩着青瓷酒杯,心底有一股业火灼得他喉头发紧。
他原以为那糖莲是独一份的念想,谁知无烬雪竟雨露均沾。这股郁气不能冲着那朵小白莲发作,便只能尽数倾泻在这两个倒霉蛋身上。
李然宗虽贵为太玄宗嫡系少主,性子却与那位老谋深算的宗主大相径庭。
他生性温厚,素来不恃强凌弱,可连日来被沈灼渊明里暗里地挑拨,饶是再好的涵养也被激得额角青筋暴起,杯中酒液微晃,几欲泼洒而出。
只差没将“下九流的散修”这几个字啐出口。
至于江昙,倒更像是懒得与这混世魔王计较。
这人修为深不可测,却因无师承指引,行事恣意,反倒比那些循规蹈矩的仙门弟子更令人捉摸不透。
然而这般乖张性子,以他们几个师兄的能力,根本压制不住。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凡间向往仙道者多如过江之鲫,可能够斩断尘缘的却凤毛麟角。
即便是四大仙门这等圣地,多少修士挤破头颅想拜入其中,最终却敌不过俗世诱惑,熬不住青灯黄卷的寂寥。
沈灼渊目光微转,见江昙走向卫子谦,低语几句。
那小皇子先是皱眉瞥了他一眼,神色轻蔑,最终却在江昙的劝说下傲娇地点了点头。
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琉璃盏,酒液在杯壁留下一道浅痕,又缓缓滑落。换不换房间,他并不在意,只是目光仍不由自主地掠向二楼。
那扇雕花木窗边早已空无一人,唯剩一盏孤灯,在穿堂风里摇曳不定,将窗纸上的竹影割裂成斑驳碎影。
想到此处,他忽然勾起唇角,眼底郁色一扫而空。
不如,今晚去叨扰神君大人?
这么想着,连眼前这群呆头呆脑的仙门弟子,都显得顺眼了许多。
夜色渐深,沈灼渊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懒洋洋地站起身,顺手拎起半壶剩酒,往衣襟上洒了几滴,又故意将发丝拨乱几分,这才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
刚到无烬雪门前,他便“咚”的一声靠上门框,抬手猛叩,嗓音里掺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含糊。
“神君大人……开开门啊……”
屋内静默片刻,门扉无声滑开。无烬雪坐在案前,雪色衣袂垂落如练,连目光都透着寒意:“何事?”
沈灼渊顺势往前一栽,半个人挂在门边,语调委屈得能拧出水来:“那群小古板合伙排挤我,连个住处都没了……您行行好,收留我一晚?”
说着,还故作可怜地娘跄想转身离开:“若雪尊阁下……嗝…实在不方便……我去找天官神君也行……”
无烬雪眉头微蹙,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见他衣襟微湿、发丝凌乱,倒真像是被欺负了一般。
可他若信了这孽障的话,那才是真真醉了。
沉默须臾,他动了动嘴唇:“滚进来。”
沈灼渊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踉跄着跨进门,却还不忘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哎,头好晕……”
无烬雪头也不抬,没拆穿,只淡淡道:“柜中有被褥,自己收拾。”
“司雪大人果真是慈悲为怀!”方才还醉醺醺的人瞬间活泛起来,利落地翻出被褥铺好,动作娴熟得令人起疑。
室内重归寂静,无烬雪执卷凝神。
然而,沈灼渊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刚躺下没一会儿,他便支起胳膊,兴致勃勃地问:“司雪大人,天界的仙鹤是不是真的不吃凡间的鱼?我上次喂它们,它们理都不理我……”
“仙鹤食灵露,”无烬雪目光未离书卷,“不沾荤腥。”
“哦~”这声调九曲十八弯,沈灼渊翻了个身又问,“那人间皇帝吃的御膳,是不是比仙界的灵果还好吃?”
“……”书页翻动声戛然而止,无烬雪抬眸看他,“你若不睡,便出去。”
沈灼渊立即闭眼作乖顺状,却在黑暗里悄悄翘起嘴角:“睡,马上就睡。”
可没过半刻,他又忍不住开口:“雪尊大人,您说……”
“沈灼渊。”无烬雪啪地合拢书卷,语气里带着几分寒意,“既无睡意,不如去与池蛙论道。”
沈灼渊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瞧他:“只是好奇嘛,以前可没人给我讲这些。”
无烬雪静默地看他,烛火映在少年眼底,跳跃如星。恍惚间,那聒噪又难缠的模样,竟与记忆里某道身影重叠。
是了,像那红莲主。
当年那人也是这般,总爱缠着他问东问西,连装醉时这副惫懒无赖的神态,都分毫不差。
“雪尊大人,弟子一直有个疑问。”沈灼渊支着下巴,眼底映着跳跃的烛火,“三界之中,你与天尊,究竟谁的权柄更重?”
无烬雪:“……………”
沈灼渊笑得没心没肺:“按理说,您可是上古神祇,何必屈尊跟那老头共事?逍遥自在,岂不快活?”
无烬雪揉了揉眉心,这个问题,以前的红莲主也问过。
那时,他是如何答的?
“天规第十四条。”他嗓音冷淡,“妄议尊神者,当受雷刑。”
可那人却浑不在意,反而给了他另一个回答:“因为天道,也得有人看着,才不敢翻天。”
如今,沈灼渊同样不惧,甚至笑嘻嘻地凑上来:“那您罚我吧,就像当年罚红莲主那样。”
无烬雪眸色一沉,腰间二十四忏隐隐泛起寒光,杀意凛然。
沈灼渊分明是存心的,这厮最擅惹是生非,偏生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叫人罚他都像在欺负小辈。
无烬雪早看透他那副混账无赖脾性。
他拂袖起身,冷声道:“明日寅时,去找江昙领十道雷鞭。”
“才十道?”沈灼渊歪头,故作无辜,“我听说那时候的红莲主,可是挨了三十……”
“二十。”
“呀~雪尊大人这是心疼在下?”
“三十。”
沈灼渊终于噤声了,却在无烬雪转身时,低低呢喃:“……雪尊阁下当年,也是这般罚他的吗?”
窗外忽起寒风,烛火摇曳,将他的背影拉得极长。
无烬雪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那个人,是从不求饶的。
黑暗中,沈灼渊无声地勾起唇角,终于老实闭眼。
这一夜,无烬雪的房中,难得地……多了点人气
……
晨光熹微时,客栈老旧的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沈灼渊懒洋洋地晃出房门,衣襟半敞,发尾还翘着几缕不驯的弧度。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刚走到楼梯口,脚步却猛地一顿。
整座大堂鸦雀无声。
几十道目光如利箭般齐刷刷钉在他身上。
江昙站在门口,神色复杂;李然宗抱着剑,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弧度;天医殿弟子黄画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其余弟子们或皱眉或叹气,仿佛像在看一个即将被拖去行刑的犯人。
而最前方,无烬雪一袭雪衣,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寒意。
“诸位这是……”沈灼渊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阴影,“被在下的绝世容颜震撼了?”
众人:“……”
李然宗直接毫无形象地翻了一个白眼。
无烬雪端坐在桌前,闻言抬眸扫来,那双琉璃净瞳如霜刃刮过他的脸。一言不发,起身拂袖便往外走,雪白的衣袂掠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刺骨寒风。
天官神君天官展开折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小子,全队等你一个,好大的排场啊。”他扇尖隔空点了点沈灼渊,“待会儿除妖,你最好表现好点,否则……”
他故意拖长了音,目光往无烬雪的背影一飘:“你们雪尊说不定真会把你丢去喂那噬梦妖。”
话落,天官也悠哉游哉地迈步离开,众弟子亦步亦趋地跟上,殿内转眼空了大半,只剩两名同门一左一右架着沈灼渊往外拖。
“灼渊兄!”其中一人压低声音,“你胆子也太肥了,敢让雪尊等你?”
沈灼渊懒洋洋地嗤笑一声:“管天管地,还管老子睡觉?”
可话音落下,他的目光已不受控制地扫向殿外,无烬雪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唯余一缕冷香幽幽浮在晨风里,似有若无。
他微微皱眉,昨夜睡得太沉,竟连无烬雪何时起身都未察觉。
另一人紧张地瞥了眼远处渐行渐远的众神君,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今日除妖,雪尊可是点名要你打头阵的!”
沈灼渊脚步猛地一顿,眼神倏地钉向无烬雪离去的方向。
……糟了。
昨夜烈酒烧喉,又去了无烬雪房间蹭睡,一时得意忘形,竟将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江昙师兄去叫你,反被你一脚踹出来了!”同门一脸崩溃,“你还骂他扰人清梦,天打雷劈!”
“……”
沈灼渊眼皮狠狠一跳,“我……当真如此?”顿了顿,他又故作无辜地摊手,“我这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怎会如此粗鲁?”
“…………”两名同门沉默。
温润?
如玉?
两人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腰间歪斜的佩剑、衣襟上干涸的酒渍,以及袖口那道昨夜扮可怜故意撕裂的裂痕上。
沈灼渊,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鬼才信你温柔!
同门A:你温润?是谁在我们入茅厕时扔三味火球的?!
同门B:你如玉?我呸!是谁在我跟小师妹月下谈心时,躲在草丛里用传音螺循环播放爹爹我错了!害得小师妹以下我有私生子[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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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嘴炮撩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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