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雪指尖拈着那颗晶莹剔透的蜜饯，甜味在舌尖化开的刹那，他已转身。
“试炼虽毕，噬梦妖残秽未净。”他唇齿间仍萦绕着桂花甜香，琉璃净瞳映着天光，淡漠道，“四大门派弟子体内仍有寄生。”
沈灼渊斜倚朱柱，指尖不知何时捻了一朵白莲，漫不经心地转着：“雪尊是疑心……”瞳中妖芒一闪而逝，笑意却更深，“四大门派在养蛊？”
殿外风过莲塘，吹散一池碎影，涟漪荡开，似有无形暗流涌动。
无烬雪默然静立，额间十二瓣净世痕泛着微光。
自噬梦妖一役后，那股阴冷的黑莲气息便如附骨之疽，时时萦绕。与红莲的炽烈焚天不同，黑莲之息森寒蚀骨，如深渊之底蛰伏的魔物，无声窥伺。
见他久默不语，沈灼渊唇角笑意愈深，俯身拾起地上遗落的一颗蜜饯，漫不经心抛入口中。
他忽而欺近一步，甜腻气息拂过无烬雪耳畔，嗓音压得极低，似毒蛇吐信：“若真查出什么，”尾音轻挑，“雪尊会亲手诛杀么？”
无烬雪后退半步，霜睫微不可察地一颤，广袖之下指节收紧，声若冰刃：“若为祸苍生，”顿了顿，字字诛心，“自当诛灭。”
沈灼渊低笑一声，一缕黑莲魔气如毒蛇游出，悄然缠上无烬雪袖角云纹，又在被察觉前无声溃散。
他故作惶恐地摊手，眼底却无半分惧色：“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指尖轻点自己咽喉，“看来往后连呼吸都得掂量着分寸，否则雪尊的终雪鉴，怕是要先斩了在下的舌头。”
无烬雪侧眸看他，琉璃瞳中月白与雾青交织，似极地冰湖下暗流汹涌。最终只冷声道：“安分守己，自然无恙。”
沈灼渊笑意更盛，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日光映照下，瞳底流转妖异彩晕。
“这安分守己六字，倒像是专为我写的。”他歪头轻笑着，眼尾微挑，“雪尊阁下最是知晓我的。若论安分，我向来安分；若论守己……”
他那尾音拖长，忽又促狭一笑：“到时候可莫要冤枉好人，平白送我上那诛神台啊。”
“…………”
无烬雪眼底闪过一丝细微的裂痕，又想起此人不过是个野修，连“安分守己”都能拆成六个字，索性不再理会，转身踏入云殿。
殿门合拢的刹那，沈灼渊面上笑意骤然褪尽，指尖轻抚过腰间一块残损的黑莲玉佩，一缕魔气悄无声息渗入地脉，如毒藤蔓延。
他抬眸远眺，目光沉沉落向蓬莱岛方向，眸底晦暗难辨。
“四大门派？”他低声呢喃，唇角缓缓勾起，笑意森寒，“黑莲……这下更有趣咯。”
……
近日，四大仙门接连传来急报，门中弟子皆遭噬梦妖残秽所侵。人间百姓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市井坊间人心浮动。
这噬梦妖残秽最是难缠，不似寻常妖魔可一剑斩之。凡人皆有七情六欲，但凡心生贪念，便如开了一道缝隙，任那妖秽乘虚而入。
它虽不似凶兽那般夺人性命，却如附骨之疽，日夜蚕食人心。更可怕的是，它能将人心深处那点贪嗔痴念无限放大，诱人做出种种伤天害理之事。
这般祸患，于凡人而言，不啻于一场劫难。
金乌西沉时，天尊法旨已传遍九重天。
为防患未然，命司法神殿督查四大门派，并令三日后于天音寺设诛邪大典，涤净试炼残留的妖秽。
天官手持鎏金卷轴踏入净寰殿时，沈灼渊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朵白莲，指尖轻转间，那花瓣竟渐渐染上绯色。
“天尊降了天旨。”天官展开卷轴，金纹在暮光中流转，“请司法神君亲临天音寺，督导诛邪大典。”
无烬雪抬眸，琉璃净瞳映着卷上金芒：“何人随行？”
天官目光掠过沈灼渊，折扇轻点，笑意隐现：“既是诛邪大典，自当携慧眼如炬之人同往。”
“慧眼如炬？”
沈灼渊指间白莲彻底化作绯色，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天音寺那些个老禅师，上回见着弟子，险些将镇寺的八宝金莲杵祭出来。雪尊此去，可要替弟子挡挡那些个金刚怒目？”
“天牢西侧的玄冰狱尚缺个洒扫童子。”无烬雪眸中霜意更甚，案上茶盏顷刻覆满冰晶。
“雪尊大人明鉴啊～”沈灼渊身形一晃已凑至跟前，掌心绯莲化作流萤四散，语气忽转诚挚。
“能随您出行，可是弟子万年修来的福分！”末了又轻声补了句，“大不了……躲您身后便是。”
“万年？”无烬雪眸中寒芒骤凝，琉璃净瞳似能洞穿一切虚妄，“你骨龄不过廿七载。”
他的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一声脆响：“这谎，撒得未免拙劣。”
沈灼渊喉结微动，忽而转向天官，眼尾泛起潋滟水光，尾音拖得绵长：“天官神君～”
天官：“……”
“弟子待雪尊之心，皎如那月，净若那池中莲心……”那娇作姿态，简直比凡间戏台上受了冤屈的青衣还可怜，“您可得为弟子做主啊！”
天官手中折扇“唰”地展开，半掩住上扬的唇角。扇面墨竹随着轻笑微微颤动，却是一言不发。
无烬雪广袖一拂，案上茶盏瞬间凝结出一层晶莹薄霜。霜痕蔓延至盏沿时，殿外恰传来“砰”的闷响，濯心池水花四溅的动静清晰可闻。
“雪尊大人！这莲池水冻得弟子经脉都要结冰了……”沈灼渊的哀嚎混着呛水的咳嗽声穿透雕花窗棂，“若是寒毒入体，明日谁给您煮那云雾茶？”
玄玉殿门无声闭拢，天官执扇的手抖了抖，终是破功笑出声来：“白莲主座下这位，倒比本君那些木头疙瘩鲜活得多。”
无烬雪垂眸，修长的手指按了按眉心。琉璃净瞳中映着案上结霜的茶盏，显然是被吵得头疼。
天官反手将描金扇掷在案上，拎起尚带余温的紫砂壶自斟一杯。茶雾氤氲间忽然敛了笑意：“此番入世，可布好棋局了？”
无烬雪抬袖划出半弧，结界青光如水幕垂落。掌心翻转时，一片墨色莲瓣无声浮现，边缘泛着不祥的血丝纹路。
天官手中茶盏猛地一顿：“这是，人界发现的？”
“昨日沈灼渊从人界带回。”无烬雪将残片推过檀木案几，清冷声线多了几分凝重，“噬梦妖专取修士元神，倒像在替谁收集养料。”
“那小子？”天官剑眉骤蹙，并指凝出一缕金芒探向残片，灵力触及莲瓣刹那，墨色中突然渗出猩红的血雾。
“果然是魔化的黑莲。”他猛地撤手，金芒在指尖炸成碎星，“四大门派这是要重蹈红莲主的覆辙？”
无烬雪凝视着残片，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困惑：“我用业火试过，对他……毫无反应。”
“痴心妄想。”天官袖袍带风扫过案面，残片在檀木上刮出刺耳声响，“当年红莲主堕魔时，可是差点毁了整个三界，这凡人……”
话音未落，结界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
沈灼渊湿漉漉的身影趴在窗棂上，发梢还滴着水：“雪尊大人，弟子知错了！这池底的锦鲤都笑话我了！”
无烬雪袖中食指轻抬，雕花窗棂“咔嗒”闭紧。转头迎上天官戏谑的目光，只淡淡道：“这事还需细查。”
“顽石虽棱角分明，倒是块炼器的好材料。”天官忽然以扇骨轻叩案角，“不如把本君那不成器的徒儿也……”
见无烬雪不语，又补了句：“总好过留他在九重天拆凌霄殿。”
无烬雪余光掠过窗外晃动的影子，那团水渍正歪歪扭扭画着符咒。
无烬雪眸光未动，只淡淡道：“原也要带他们同行。”指尖冰晶倏然弹出，窗外传来“哎哟”一声痛呼，“两相制衡，倒也清净。”
殿内传来爽朗的笑声，满室莲香随笑声漾开涟漪
……
曙光初露，膳堂内粥香袅袅，白气在木梁间游弋。李然宗踏入时，唐画正与沈灼渊凑在一处低语。
“李师兄！”唐画眉眼弯弯，袖口金线绣的杏叶纹随着抬手动作轻晃，“昨夜休息得如何？”
李然宗玄色靴尖蓦地抵住青石地缝。本该如常寒暄的话在喉头滚了滚，却化作冰锥般的四个字：“与你何干？”
话音落下，他自己先被齿间渗出的阴冷惊住。
江昙手中竹箸“啪”地落在案上，惊起几粒滚烫的薏米。沈灼渊却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琥珀色的瞳仁里浮起一丝玩味的探究。
李然宗广袖下的拳头攥得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疤里。不对，这阴鸷之气像跗骨之疽，竟能蚀透他苦修多年的清心诀。
“呵，热脸贴冷屁股了吧？”赵路遥嗤笑一声，“人少门主瞧不上你这小医女。”
唐画懒得搭理他，舀了勺莲子羹：“李师兄自试炼归来就怪怪的。”银匙轻叩碗沿，“往日还会与我们说笑。”
江昙望向独坐角落的李然宗。少年垂首盯着粥面浮起的米油，晨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拉得老长。
“许是因雪尊赐我戒律枷，”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心有不甘罢。”
“这届弟子中，他已是翘楚。”唐画瞥了眼赵路遥，“某些人连丙等都勉强。”
沈灼渊叼着糖块搅动米粥，晶亮糖霜簌簌落入乳白粥汤。
“罢了，我等下配副安神散给他。”黄画抬头一愣，看着对面沈灼渊吃糖，实在看不下去，“沈师兄，你这般吃糖，不怕满口牙掉光吗？”
沈灼渊懒洋洋起身，糖块在齿间咯嘣作响：“小丫头，我这牙可比你的命长。”说罢扬长而去。
黄画冲他背影吐了吐舌头。
江昙：沈师弟，谁教你的数学？
沈灼渊：你们雪尊大人
众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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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雪尊明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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